李鴻章PK伊籐博文:大臣與首相的差距
1901年12月26日,即李鴻章死後50天,一代大家梁啟超便寫出皇皇大作《李鴻章傳》。該書敘述評價了李鴻章的風雲一生,並率先把李鴻章與伊籐博文作了比較分析。梁啟超認為:「鴻章必為數千年中國歷史上一人物,無可疑也。李鴻章必為19世紀世界歷史上一人物,無可疑也。」在早年的「櫛風沐雨之閱歷」方面,「伊非李之匹」,而李在政治識見和客觀環境方面,難比伊籐。梁還把李鴻章放在近代「國民國家」的政治理念下進行評判,指出「今日世界之競爭不在國家而在國民」,而李鴻章「不識國民之原理,不通世界之大勢,不知政體之本原」、「知有洋務而不知有國務」、「知有兵事而不知有民事,知有外交而不知有內治,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國民」,認為李鴻章是時勢所造之英雄,而非造時勢之英雄。
梁啟超不愧目光如炬,巨筆如椽,其學貫中西,識見犀利,一劍封喉。千載而下,恐怕對李客觀全面的認識和評判,無出其右者。
不過,梁任公只見樹木,未見森林;只見其果,未證其因。蘋果埋進肥沃的土壤就會生根發芽,投進五色醬缸只會腐爛變質。讓我們試著從文化結構上找找原因。
然而,在幾乎沒人知道世界上有蒸汽機的大清國裡,頭上是頂戴花翎、腦後依然拖著辮子的李鴻章,練淮軍、興北洋;開招商局、置機器局,製造兵器、倡修鐵路……如果沒有點兒真功夫,能辦出47個中國「第一」?僅僅從自身文化結構上找原因,顯然是不夠的。伊籐博文照樣精通儒學,樂此不疲(他的名字就來源於《論語·雍也》中的「君子博學於文」),甚至他的治國名言就是「一手拿《論語》,一手拿算盤」。他為什麼沒有「中毒」呢?
追根溯源,李鴻章的腳跨進了新時代,而腦袋卻還留在舊時代。如梁啟超說:「伊籐博文能制定憲法為日本長治久安之計,李鴻章則惟彌縫補苴,畫虎效顰,而終無成就也。」儘管他受了鴉片戰爭後「經世之學」的影響,但他對西學的瞭解,始終停留在比較淺薄的「器物」層面上。他作為大清重臣,迫於滿朝清流非議之壓力,變革只敢觸及器物層面,絕不敢越「中體西用」雷池半步,抱殘守缺,膠柱鼓瑟,「未嘗有立百年大計以遺後人之志」。如他自己所言,只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
在事關國計民生的大政方針上,他也未能突破中國歷代封建王朝重農抑商的弊政,重軍事工業,輕基礎工業,害怕商民壯大,只為清政府謀財,不重視為老百姓謀利。這種推行缺乏近代經濟靈魂的錯誤產業政策的結果是中國不僅沒有豪商,也沒有勁卒。
整個中國的近代化,都是在畸形的軌道上爬行。
當天朝上下羞羞答答舉步維艱地撩開西洋的神秘面紗時,日本舉國喊響了全面「脫亞入歐」的口號,掀起了一浪又一浪「文明開化」的狂潮。
外相井上馨認為,日本只有成為「歐化新帝國」,才能獲得列強好感,繼而修改不平等條約。於是一場狂飆突進的全面「西化」運動開展起來,在政府的帶領下,日本舉國上下刮起了鋪天蓋地的「歐風美雨」:吃西餐、穿洋服、說英語、理分頭、跳交誼舞,甚至嫁洋人,這些都被視作是上流生活。有一首打油詩說:「敲敲短髮蓬鬆的天靈蓋,文明開化的聲音就響起來。」
伊籐博文喜好洋風,是「歐化政策」的積極倡導者。但當他看到彼時用力過猛、矯枉過正後,就及時調整政策,順應大勢,照顧國情,恢復傳統文化,扭轉了淺薄庸俗、極端西化的傾向。日本一時出現了西服與和服並存、酒吧與茶室共處、西洋歌劇和日本浮士繪競相奪目的奇觀。在此基礎上,伊籐博文大力勸獎百工,扶持私營企業,使日本經濟欣欣向榮。耐人尋味的是,儘管強調富國強兵,但伊籐博文卻沒有推行片面的唯軍事的產業政策,始終把資產興業作為富國強兵的基礎。伊籐博文既重視勁卒,更重視豪商,結果日本豪商遍地,勁卒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