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曾把華盛頓比作堯舜狂熱崇拜 | 陽光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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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曾把華盛頓比作堯舜狂熱崇拜

2016年03月30日 歷史真相 暫無評論 閱讀 178 次

1784年8月28日,廣州黃埔港,人群歡呼,盛況空前。


一艘小小的美國木帆商船——「中國皇后」號自2月22日從紐約啟航,乘風破浪,遠涉重洋,歷程長達188天,途經佛得角群島,繞道好望角,跨過印度洋,終於抵達廣州,勝利完成美國至中國的首航。「中國皇后」號自豪地鳴炮13響(代表當時美國13個州),向停泊在它周圍的船隻致敬,其他國家的船隻也熱情鳴炮回禮致賀。


這是具有歷史意義的一刻:美國,這個只有8年歷史的年輕國家,開始與一個已有5000年歷史的古老國家直接交往。


遠隔萬里的兩個國家,此時顯得如此神秘而隔膜。歷史記載,此前到過中國的美國人屈指可數,僅有兩人。儘管中國商人熱情友好地接待了「中國皇后」號,但由於對素無淵源的美國認識模糊,甚至連其方位所在也一知半解,再加上他們相貌語言與英國人極為相仿,中國商人一致把美國人誤認為英國人。「中國皇后」號上29歲的管貨員山茂召在他的日記中寫道:「雖然這是第一艘到中國的美國船,但中國人對我們卻非常寬厚。他們不能分辨我們與英國人間的區別,視我們為『新人』……」


華盛頓和中國的姻緣,就從這次劃時代的首航開始。「中國皇后」號船長約翰·格林曾在美國獨立戰爭中任海軍上尉,是華盛頓的忠實追隨者,他專門挑選了華盛頓生日那天作為啟航遠行的日子。上帝保佑,格林船長的運氣不錯,他這次成功的航行轟動了美國社會。中國貨被運回美國之後,萬眾歡騰,美國人爭相購買。華盛頓也對中國充滿了好奇,1786年,他從山茂召那裡購買了一批中國瓷器,手撫那些精美的花紋,他深深地迷上了古老的東方藝術。


當華盛頓仔細欣賞著來自中國的精美瓷器時,在遙遠的彼岸,中國人對他和美國的接納瞭解,卻艱難深澀得多。


格林船長小小的木帆船,打通了太平洋兩岸中美兩國的通途。在優厚利潤的吸引下,富於冒險精神的美國商人為之瘋狂,就像當年他們勇於開拓的祖輩乘坐「五月花」號船踏上北美新大陸一樣,美國商船在通往廣州的航線上舉帆遠航,絡繹於途,掀起了美國歷史上的第一次「中國熱」。然而直到1795年,美國人到廣州已10餘年了,中國官吏還把他們和英國人混為一談。中國官吏並非沒有機會瞭解美國,也不是沒有碰到需要調查處理與美國人有關的事,而是在天朝上國觀念的支配下,他們缺乏瞭解外面世界的熱情。除了應允遇事查明旗號、敷衍辦理以外,中國官員對發生在「內地洋面」的事情向來不深究,借口「無從查考」,一直無法把這些「美夷」和「英夷」完全分清。面對亂點鴛鴦譜的中國人,深受其害的英國商人十分惱火,他們向兩廣總督長麟嚴正交涉:「(美國人)也會我們的話,也穿我們這樣的衣服,但他們另有旗號,不要把我們和他們混在一起!」自知理虧的長麟很不好意思,急忙飭令下屬:「此條應存記備查,遇有事件,自應查明旗號辦理,不致牽混影射。」


大清朝一些學問廣博且開眼看世界的新潮人物,對於美國歷史、地理位置、政治制度等,同樣認識不清。當時被稱為「一代碩學」的阮元在撰寫《廣州通志》時,還把美國說成是在非洲境內。對於聞所未聞的美國政治制度,中國人更是不可理解。兩廣總督蔣攸銛在給朝廷的奏報中含混說道:「該夷並無國主,止有頭人,系部落中公舉數人,拈閹輪充,四年一換。」令他無比詫異的是,美國竟然是一個「無國主」的國家。難怪蔣總督把美國視作一個未曾開化的原始部落,連「頭人」(實則是總統)也要通過抓閹產生,簡直不可思議。


1837年,普魯士傳教士郭實獵在中國近代第一份本土出版的中文期刊《東西洋考每月統記傳》上專門撰文,首次向中國人介紹華盛頓,他用傳統中國的「聖君」堯、舜的形象來描述華盛頓,盛讚他是「經綸濟世之才,寬仁清德遍施,忠義兩全之烈士」。


1844年美國專使顧聖來華,在向中國高官介紹美國歷史時,他自豪地說華盛頓是「大戰將,極有智能謀略之善人」,他的國家因為華盛頓的智勇才得以獨立,並由華盛頓制定的憲法才得以堅穩。華盛頓還在世時,就逐漸被「圖騰化」成一個政治神話,當時每一個美國人都認為在家中掛一幅華盛頓的畫像是神聖的事。人們甚至為他量身打造出那個耳熟能詳的「華盛頓和櫻桃樹」的故事,以此「證明」華盛頓是一位從幼年開始就有著至高品格的人。


而千百年來,中華大地內憂外患,戰亂頻仍。那數不盡的兵火紛亂、殺戮屠城,那演不盡的機鋒權謀、宮廷爭鬥,誰不是為了一襲龍袍加身、萬世江山獨霸?唐宗宋祖也好,成吉思汗也罷,都是有秦皇之威,而無堯舜之德。雖然統一了江山,但封建帝王打天下畢竟只是為了子子孫孫坐天下,建國家實則是建成家國。中國歷史上那些弒父殺子、裝神弄鬼的案例,都不過是為了權傾四海。兔死狗烹、血流成河的最終結局,乃帝制特色、王朝規律,試問誰又曾逃脫過?即使有那麼幾位禪讓退位的皇帝老倌兒,又有誰不是在帶血的劍鋒頂上了腰際,才一步三回頭地無奈遜位下野以保全身家性命?


因此,當華盛頓這樣一位「異國堯舜」形象突然出現在清代中國人的視野裡時,他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最感興趣的是林則徐,他實在想像不出,華盛頓在他的國度裡為何受到如此熱情的擁戴與尊敬。甚至「華盛頓」三個字不僅成為美國「皇城」(首都)的名字,連美國人生兒育女、開館造船,也喜歡取名「華盛頓」。他很想知道,一個大半生對農場和土地情有獨鍾的「美國第一農民」,為何具有如此之大的魅力。


舉國爭說「洋聖君」


通過進一步深入研究華盛頓創立的美國政治制度,林則徐不得不心悅誠服。在他的主導下,認識瞭解西方世界的《四洲志》於1839年開始翻譯。他在《四洲志》裡情不自禁地感慨,美國竟然超越了傳統中國「封建、郡縣、官家」三種政治體制,國家政事由輿論監督,言必施行,事簡政速,令行禁止,獨具一格,實在是領世界潮流之先。


相比之下,魏源對美國制度的大概模式,則知悉掌握得更為透徹。他在《海國圖志》裡,一連用「武、智、公、周、富、誼」六個字表達對美國政治、經濟和外交的推崇之情,他告訴中國人美國實行的是公開選舉(選官舉賢,皆自下始)、司法獨立(議事聽訟),國家元首(大酋)由「公舉」,而非世代相傳的「家天下」。面對「選舉」、「司法」這些中國人聞所未聞的新名詞,魏源認為正是有了「可垂奕世而無弊」的聯邦制度,才造就美國的進步與優良。他詠讚道:「一變古今官家之局,而人心翕然。」


出於對華盛頓個人品德的無私讚美,中國人對「華盛頓神話」佩服得五體投地。而華盛頓在中國轉化為「異國堯舜」形象的歷程裡,咸豐年間福建巡撫徐繼畬更是傾注了無限熱情,堪居「首功」。在他的學術名著《瀛環志略》裡,徐繼畬以生花妙筆身臨其境般寫道:「華盛頓建立了自己的國家後,就交出了權力去過平靜的生活。眾人不肯讓他走,堅決要立他為帝王。華盛頓就對眾人說:『建立一個國家並把這種權力傳遞給自己的後代,這是自私。你們的責任就是選擇有才德的人掌握國家領導職位。』」後來人們對華盛頓的諸多歌詠歎頌,大多以此生動的描寫為藍本。


徐繼畬把華盛頓看成是「一世之雄」,說他可與「堯、舜」相比擬,甚至於把他描述成前所未有的「堯、舜、湯、武合為一人」的形象。他滿腔熱情地讚揚道:「華盛頓,異人也。起事勇於勝廣,割據雄於曹劉,既已提三尺劍,開疆萬里,乃不僭位號,不傳子孫,而創為推舉之法,幾於天下為公……古今人物,能不以華盛頓為稱首哉!」


這位東方的學者型高官認為華盛頓勇武勝過陳勝吳廣,豪雄超越曹操劉備,且功成不居,不戀權位;創推舉之法,乃古代聖賢「天下為公」遺意之體現者。在他眼中,像華盛頓這樣率眾奪取天下卻放棄君王一統、藏起刺刀踢開王冠者,實在是曠古未見,令人佩服。


徐繼畬儘管有些類比失當,但足見美國的民主體制對清代的高官產生的深刻影響。華盛頓走向世界,也走向中國。


令美國人欣喜無比的是,在相隔萬里、閉關自大的「老大中國」,居然還有這樣一位黃皮膚黑眼睛的知音!1811年,美國政府為紀念開國總統華盛頓,開始籌建華盛頓紀念碑。在建碑過程中,美國政府向全世界廣徵紀念物。經過多方努力,徐繼畬這段讚頌美利堅的經典文字被刻在上等石碑上面,於1853年漂洋過海到達美國,被鑲嵌進華盛頓紀念碑的基座。1862年,美國傳教士伯駕將碑文譯成英文後發表,使徐繼畬的言論在美國不脛而走。尤其是徐繼畬對華盛頓的讚譽言論,使美國朝野上下大為感動,引起很大反響。為了表達對這位中國官員的崇敬,1867年10月21日,即將離任的美國駐華公使蒲安臣,代表美國政府將一幅華盛頓像贈送給了徐繼畬。


在當時的清朝,徐繼畬的言論無異於晴空驚雷。保守派們強烈攻擊徐繼畬「稱頌夷人,獻媚夷酋」,就連思想開放曾經稱讚徐繼畬為「天下奇才」的曾國藩,也認為「徐松龕中丞著書,頗張大英夷」。更有甚者採取斷章摘句的手法,彈劾《瀛環志略》「輕重失倫,尤傷國體」,主張將它銷毀,欲置徐於死地。1851年,徐繼畬被免去福建巡撫,留京任太僕寺少卿,成了管馬政的副手,第二年更被削職回鄉。讓人百感交集的是,徐繼畬不僅生前宦海浮沉,命運坎坷,就連其死後的歷史地位也反之覆之——「美奸」與英雄的稱號交相替換,他的墳墓也在「文革」期間被紅衛兵們搗毀過。光緒二年(1876年),郭嵩燾出使西洋,親眼目睹了西方世界的實際情況,印證了《瀛環志略》對外面世界的真實描述,他在給國內的信中感歎地說:「徐先生從未到過西方,所寫的卻如此真實,並且早於我輩20餘年,這難道不是深謀遠慮高人一等者嗎?」


多重樂章譜「神話」


「華盛頓神話」作為一種政治理想登陸中國後,各色政治人物自然不會放過這一深具政治意義的「思想資源」。圍繞中國特殊的文化傳統和不同政治集團的現實需要,「華盛頓神話」與近代中國纏結互動,不斷變幻傳衍,一幕幕活劇令人深思慨歎。


在推翻封建專制的鬥爭過程中,華盛頓是一面最好的旗幟,一個最吸引人的口號和標語。1922年,《申報》創刊50年慶時,報紙撰文說,回想近50年來,中國若有華盛頓這樣的人,人民哪裡還會遭受到那麼多痛苦!


「華盛頓神話」很快成為激勵革命黨人的思想武器。興中會的機關報《中國旬報》公開倡言:「以華盛頓之心,行華盛頓之事。」華盛頓成為鼓勵人們革命救國的樣板,成為革命派們的實踐楷模。


民國肇始,孫中山也曾寄厚望於袁世凱成為「再造共和」的「中國華盛頓」。儘管袁世凱上台後,信誓旦旦地表示「深願竭其能力,發揚共和之精神,滌蕩專制之瑕穢」,但其骨子裡卻沒有一點點民主細胞。袁世凱橫下一條心,要把皇冠從歷史的垃圾堆中揀出來,並最終將專制獨裁一步步推向極端。有人勸他,可以通過修改約法,成為終身大總統,他不幹;又有人勸他可以再進一步,規定繼任總統由現任總統決定,這樣就可以總統世襲,他還是不幹。他最終恢復了帝制,但他很快就死在了國民的反抗與唾罵聲中,皇帝夢只做了83天。


華盛頓為國家鞠躬盡瘁,居功至偉,但他從不曾自我膨脹,戀棧高位。他從不拒絕人民賦予他的責任,但絕不為權力和交椅而戰。美國人民因此擺脫了歷史上通常的革命悲劇:以爭自由始,以行專制終。


而在中國這片土地上,戰國時期莊子就說:「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權謀文化盛行了幾千年,為一己之私,軍閥政客們可以為所欲為。竊國大盜袁世凱的表演,更是利慾熏心的典型代表。為了登上皇帝寶座,他不顧全國怒潮洶湧,極力討好日本侵略者,屈膝投降,喪權辱國,承認滅亡中國的「二十一條」,他的親信甚至無恥到將流氓、妓女等組織起來,美化為「人力車伕請願團」、「乞丐請願團」、「妓女請願團」……表演可謂是淋漓盡致。華盛頓能當君主而絕對不當,袁世凱明知不能當拼了老命也要當;華盛頓為自由留下的是路標,是激勵,而袁世凱給中國留下的是「僭竊繼起,叛變屢作」的亂象。這就是他們的區別。華盛頓早生於袁世凱127年,一個聽從政治良知和國家民意的召喚,一個為權欲私心而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民主與進步的意識上,袁世凱與華盛頓相差何止千萬里之遙。


大道行思音未絕


如果單純把一種制度的創建歸功於一個人的道德自覺,未免主觀武斷。華盛頓是無愧於偉人稱號的,但他的偉大是建築在一種優質文化和先進制度的基礎之上的。


美國是在英國的憲政思想影響下建立的,當時的北美大陸既沒有西方式的封建傳統,也沒有東方式的專制傳統,美國共和制度的確立有著得天獨厚的社會歷史土壤。當年在獨立大廳參與制憲的55位代表,大多數人是博覽政治理論經典著作的理論家,他們對孟德斯鳩、盧梭等先賢的先進民主思想駕輕就熟,傑出的才能使他們成功起草出一部指導政府實踐的憲章。「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華盛頓身邊還有一批堅定維護共和政體的精英。他們是一群理想主義者,他們奮鬥的目標不是爭取個人富貴和權力,而是要建成一個他們心目中的理想社會。華盛頓的得力助手國務卿傑弗遜就是一個共和政體的堅定維護者,他似乎對君主制度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憎惡。傑弗遜對華盛頓的另一個有君主政體思想傾向的得力助手——財政部長漢密爾頓始終充滿戒心,深怕漢密爾頓對華盛頓「施加」影響;他還敢於當面批評華盛頓,說他的第一次就職儀式同共和政體的樸素作風不相符合,彷彿是有意要向歐洲宮廷的儀式看齊。華盛頓任職期間,美國的內政外交經常成為報界攻擊的目標。在他62歲生日的時候,部分國會議員建議休會半小時去給他祝壽,結果這不僅遭到了另一些議員的強烈反對,而且也遭到了《國民公報》的猛烈抨擊,指責這種做法是「臣民對君主的一種效忠儀式——是要樹立一種有害於自由的偶像——有君主制的味道」。在如此「嚴厲」的執政環境和現實政治背景下,華盛頓能選擇獨裁嗎?


而民主憲政這樣的「華盛頓神話」,對於古老的中國來說從頭到腳都是「新生兒」。


孫中山和革命黨人雖然致力於中國的變革,也攪起了驚天狂濤,但他們對中國制度的選擇更多的是出於理論設計,而非出於實踐驗證。因此,他們對資產階級民主制度的瞭解還是很模糊、很膚淺的。辛亥革命後,民主共和國的旗幟雖在中國這個古老的國度上空升起,但先進的民主文化並未能在中國大地生根開花。當時的革命黨人忙於為革命起義四處奔波,很少考慮美國的國家模式與其他模式的異同,以及中國是否適宜此種模式。他們把民主共和在一個國家的建立也未免看得過於簡單,以為只要推翻專制政府,制定臨時約法,就能確保共和制度的存在,國家就能長治久安,而未曾考慮從專制到民主需要經歷一個長期曲折的過程。孫中山雖然在名義上是革命的領導者,可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後,不僅中央政府政令難出京門,獨立各省各行其是,更為重要的是他不能掌握和控制軍隊,反而時時受到軍隊的影響和拘束。革命黨人提出只要袁世凱承認民國的政體,他們就可以交出政權。殊不知他們向袁世凱交出政權之日,就已經宣告了資產階級共和制度的破產。試想革命黨人連政權都保不住,又如何能保住那一紙「憲法」?魯迅先生曾有過深刻的議論:「袁世凱在辛亥革命之後,大殺黨人,從袁世凱那方面看來,是一點沒有殺錯的,因為他正是一個假革命的反革命者。錯的是革命者受了騙……」


嗚呼,即使中國有華盛頓,也絕無美利堅之土壤!中國社會政治文化的形成與演變,與地理環境、文化背景、族群心理不無關聯。茶餘飯後,我們在艷羨美國只用了200多年的時間就成為世界頭號強國時,是否想過美國的強大,是一種制度上的強大,並非來自於哪個英雄,而是來自於民主制度下全體國民的參與和創造?「華盛頓神話」來到中國並非水土不服,在中國歷史的許多重大轉折關頭,許多專制者往往為了一己之私而任憑歷史的機遇與其擦肩而過。探尋近代中國風雲滄桑的成敗得失,究竟是醫生一時失手的醫療事故,還是病人體質變化的必然結果?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已經不言而明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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