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斯塔夫特傳奇:第一個徒步穿越亞馬遜的人
亞馬遜森林(資料圖)
秘魯伊基托斯,人口36萬,號稱世界上不通道路的最大城市。這座位於亞馬遜森林中的城市好像綠色海洋中的孤島,距離海洋2000英里,和外界連接只有通過空中或是亞馬遜河。在19世紀橡膠貿易繁盛時期,伊基托斯是南美最富裕的城市之一,奢侈的富翁曾把古斯塔夫·埃菲爾設計的豪宅運到這裡,還有人把髒衣服運回巴黎清洗。今天它只是一座骯髒、破敗的邊界城市。
伊基托斯也是亞馬遜雨林之旅的起點。這片雨林覆蓋200萬平方公里,世界上已知物種的1/10生活在這裡。走在碼頭上,有小販在賣水虎魚、做成標本的書本大小的蝴蝶,還有一張12英尺長的蟒蛇皮。但我沒有時間花在買紀念品上。現在是雨季,黑乎乎的雷暴雲堆積在地平線上。我得去趕一艘沿河而下的渡船。
如果一切按照計畫,在河邊某處我將和33歲的前英軍上尉愛德·斯塔夫特碰頭。但斯塔夫特已經警告過我,在亞馬遜森林裡,很多時候無法按計畫行進。從2008年4月開始,他就踏上旅途,試圖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徒步穿越地球上最大森林的人,他計畫沿著4000英里長的亞馬遜河,穿越雨林的腹地,從河的源頭一直走到入海口。路上他必須用隨身攜帶的充氣筏橫渡上百條支流,途中得經過3個國家、幾十個土著部落。
我們生活的時代,已經沒有留下多少創造第一的機會,因此,那些想要通過冒險聲名遠揚(或臭名昭著)的人必須尋找越來越古怪的冒險途徑。比如,戴假肢攀登珠穆朗瑪峰;穿著溜冰鞋爬乞力馬扎羅山。皮划艇漂流隊已經多次穿越亞馬遜河。一個叫馬丁·斯特裡爾的斯洛文尼亞人差不多遊完了亞馬遜河全程,但是還沒有人徒步走完這條河。當我第一次聽到斯塔夫特的計畫,第一個想法就是,他憑什麼認為自己有這個能力。
亞馬遜森林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充滿神秘,它是野蠻不遜、脆弱生態的象徵。它的龐大讓人望而卻步。亞馬遜河從安第斯山冰川上的融雪開始,最後彙集成寬達1英里的龐大河流,每秒鐘流量達到3200萬加侖。全球流人海洋的淡水的20%來自這條河,它的入海口寬達150英里。幾個世紀以來,亞馬遜河一直讓無數人心馳神往。從瘋狂的西班牙政府人員,到失蹤的探險家佩西·法賽特。亞馬遜探險隊的故事不乏各種恐怖元素:飢餓、瘋狂、疾病和謀殺。
我理解這個地方的吸引力,但依然覺得好奇,竟然有人會花兩年的時間,徒步穿越這片到處是蟒蛇、獵豹、吸血蝙蝠、眼鏡蛇、蠍子、黃蜂、電鰻、水虎魚、鱷魚、水蛭、毒品販子、野蠻部落、登革熱、黃熱病和瘧疾的土地。聽說這裡還生活著一種可怕的寄生,這種別針大小的魚能夠順著人的尿液逆流而上,鑽進人的尿道寄生起來。在斯塔夫特前進的道路上幾乎沒有路,連小路都很難找到。我想要知道的是什麼在驅使斯塔夫特,於是和他取得聯繫,提出要陪他走幾個星期。但首先我必須找到他。
在伊基托斯碼頭,我登上一艘生銹的雙層甲板渡輪。船上密密麻麻地牽著吊床,我是唯一的外國佬,幹什麼都引來許多好奇的目光。雨林上空壓著厚厚的積雨雲。船順流而下,水的顏色像牛奶咖啡,還有一些綠油油的東西漂浮在上面。
夜幕降臨,多數乘客爬上了他們的吊床。我站在舵手室旁邊,看船長駕駛船隻在巨大的浮木之間靈活穿行。幾個小時之後,遙遠的岸上出現閃爍的燈光。船駛近後,我看到兩個人,其中一個身材較高,戴著棒球帽,在向我揮手。渡輪在岸邊停下。我跳上岸,是在此下船的唯一乘客。岸上的兩人走過來。「是斯塔夫特先生嗎?」我問。
「來喝啤酒,」他笑著回答。
愛德·斯塔夫特身高6英尺,穿著帆布褲和一件髒兮兮的T恤。步伐輕快好像剛卸下一個大包袱。他的鬍子大概有兩個星期沒有剃,嘴角掛著笑,眼睛閃亮。他給我介紹他的同行夥伴,加蒂爾·桑切茲·裡維埃拉,一位28歲的秘魯青年,綽號奇奧。時間是凌晨3點,鎮上唯一的酒吧裡飄著音樂聲。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聽斯塔夫特講述他的經歷。在10個多月的旅程中,他遇到過毒蛇,曾被憤怒的土著人威脅性命。迄今為止他已經走過大約2000英里,距離到達大西洋還剩下一半路程。「不幸的是,剩下的一半更難。」
17歲時,因為砍掉女王種的樹,斯塔夫特被從私立學校驅逐,之後參了軍,在英國軍隊中待了4年,升至上尉。他曾是英式橄欖球運動員,在球場上被打掉一顆門牙。2004年,阿富汗大選期間,他為聯合國安全部隊組織過後勤工作。他還帶領過一個英國廣播公司的自然節目拍攝小組遠征圭亞那。他喜歡冒險的生活。一天,他和一名叫盧克·科耶爾的同事商量冒險線路。斯塔夫特曾去伯利茲和婆羅洲森林冒險,為慈善機構籌錢,這讓他想到徒步穿越亞馬遜森林的點子,讓他感到驚訝的是,之前還從未有人嘗試過。
2008年4月,斯塔夫特和科耶爾從秘魯太平洋岸邊出發。他們攀登上安第斯山,找到了幾處可能是亞馬遜河源頭的地方,然後從1.8萬英尺海拔高度向下進入亞馬遜盆地。回想起來,一開始就隱藏了問題。在安排行程、尋找贊助商、申請許可、購買設備的時候,科耶爾一直在忙工作,斯塔夫特承擔了大部分工作。當科耶爾抵達秘魯時身體情況根本不適合旅行,而且不會說一句西班牙語。「他對於接下來的行程完全沒有準備,」斯塔夫特說,「到後來,越來越明顯,他的心思不在這裡。」
3個月後,科耶爾訂購了一個MP3播放器。斯塔夫特生氣了,問他為什麼沒有給他也買一個。科耶爾說,這個播放器是給斯塔夫特買的,他要退出冒險。分歧早就存在,MP3播放器只是個導火線。「他宣佈說,他必須離開,因為我們的友誼比這次旅行更重要。但在我看來,這次旅行比任何東西都更重要。」
斯塔夫特獨自一人繼續上路。換了好幾個當地嚮導。2008年8月,他在秘魯桑迪波碰到奇奧。他最初同意給斯塔夫特當5天嚮導。一開始,兩人相處得並不好。但是奇奧對這次冒險的興趣越來越濃厚,用行動證明自己是個不錯的夥伴。斯塔夫特決定聘請他擔任全程嚮導。
「他有著鋼鐵一樣堅強的意志,和我一樣希望完成這次旅程。」斯塔夫特說,「他已經把這看成了自己的挑戰。找到這樣的一個夥伴非常關鍵。這樣的事很難一個人完成。」奇奧現在和他分擔行李,還兼做翻譯,但他的最大價值是心理上的:有一個人看著你後背的感覺會讓人輕鬆許多。他們已經一起走了7個月。奇奧發誓要陪斯塔夫特走到大西洋,無論需要多長時間。
這可能是很長一段時間。斯塔夫特最初計畫每天前進10英里,後來他認識到自己「過分樂觀」了。按原來的估計,在今年聖誕節前他就能到達哥倫比亞-巴西邊界。現在已經是2月,哥倫比亞距離我們還有100公里。正是雨季,河邊的森林開始被洪水淹沒。過去兩周,斯塔夫特和奇奧深刻體驗到雨季的艱難。他們剛穿過裡約納波河與亞馬遜河交界處的三角洲。「整片森林都被洪水淹沒,水齊腰深,有時高過頭頂,」斯塔夫特說,「我們在水下,摸著樹木前進。有一種棕櫚樹,樹幹上佈滿了3英尺長的刺,有的直接插進我們的膝蓋。」
早晨,村裡的孩子坐在窩棚裡看配音很爛的功夫片,然後跑到大太陽下練習剛學到的招數。他們好奇地看著斯塔夫特、奇奧和我整理裝備。我的背包是防水的,但是找起東西來很不方便。斯塔夫特的袋子看上去飽經風霜,很大,重75磅,裝了21世紀冒險所必備的一切設備。「如果不需要一路記部落格,我的行李本來會輕鬆很多,」他說著把精密電子設備小心地包了3層塑膠袋。斯塔夫特的任務還包括記錄途中所遇土著部落的風土人情,一路上所碰到的環境問題,並為一個慈善機構籌款20萬美元。但他毫不避諱地承認,他的最大動力來自這是史無前例的事情,他希望有一個與眾不同的人生,希望以冒險為生。
這種「我要去登山,因為山就在那裡的」態度可能會讓人覺得狂妄自大。我問他是否覺得自己屬於更早的時代,那個殖民探險者的時代。他回答,「恰恰相反,我覺得自己生對了時代。要是在從前,一個中產階層的普通人絕對無法負擔這樣的旅行。」
斯塔夫特購了一套秘魯國家地理學院出版的1比100000的地形圖,加上他的手提GPS系統,倒是不會迷路。他把要走的線路指給我看。他選擇了海拔較高的地方,希望可以避過沼澤。他說,「穿越亞馬遜有個奇怪的地方,大部分時間其實看不到河。」每走過一段行程,斯塔夫特都會嘗試僱傭新的當地嚮導,希望這些瞭解當地地形的人能找出捷徑。在奧蘭,他僱傭了62歲的當地農民馬裡奧。馬裡奧在這片森林裡打獵有50多年。他身高不滿5英尺,穿了一雙塑膠雨靴,裝備很少,全部裝在一個麵粉袋裡,再用一根布條捆起來,掛在前胸。此外他還背了一把大砍刀,一把銹跡斑斑的鳥槍(準備路上打獵,他的一日三餐就靠這把槍了)。
我們背著行李,穿過村子後面的一塊草地。熱帶的太陽烤得我們無精打采。路上經過幾棵100英尺高的大樹,可以推測雨林曾經的高度。在亞馬遜的這一部分深入內陸,雨季常遭洪水,不容易開發,但仍然可以看到被破壞的痕跡。
我們沿著一個山坡往下走,幾分鐘後,碰上一面綠牆,標誌森林的邊緣,把光明的世界留在後面。即使是熱帶的正午,雨林裡也是陰暗的,經過層層綠色植被過濾的陽光變得昏暗讓人無法分辨時間。林中的空氣較冷,視力範圍最多只有10碼。放眼所見,到處是籐蔓植物,植物的根部交錯糾結在一起。粗大的樹幹直聳雲霄。巨大的鳳梨科植物像支形吊燈一樣懸掛著。各種植物爭奇鬥艷,試圖爭奪有限水分、空間和陽光。似乎能夠聽到它們茁壯生長的聲音。掉在地上的樹葉厚厚的,足有一腳深。除了昆蟲的嗡鳴和鳥叫聲,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
馬裡奧沿著一條幾乎不可辨別的小徑走在前面。他手中的砍刀似乎就是身體的延伸,輕而易舉地就分開了纏繞的枝蔓,只用其尖端劃開擋道的籐蔓和巨大的樹枝。斯塔夫特用起砍刀來也有模有樣,但顯然不如馬裡奧靈活,還需要用身體野蠻地突破障礙。矮小的馬裡奧輕鬆在前面開路,身上連一滴汗水也沒有。
我跟在後邊,已經揮汗如雨。蚊子在周圍盤旋,樹幹上樹葉上都有咬人的螞蟻,甚至連植物也有攻擊性。有一種佈滿尖刺的根似乎總是在你需要抓一把的地方鑽出來。多刺的蔓籐植物拉掉了我頭頂的帽子。最討厭的是一種長鋸齒邊的剃刀草。輕輕一碰就能穿透衣服,劃破你的皮膚。有人告訴斯塔夫特,在亞馬遜河下遊巴西境內有成片的剃刀草。
有幾次見馬裡奧突然停下,一動不動,指著前面。我沒有看到任何移動的東西。「蝮蛇,」斯塔夫特對我解釋說。來之前,我調查了亞馬遜雨林中的各種死法。知道蝮蛇的血毒素會導致大出血,血從眼睛、耳朵裡流出來,然後就是死亡。「別擔心,」斯塔夫特說,「我們準備了6支抗蛇毒血清,足夠支撐18個小時。在伊基托斯有軍用直升飛機。最糟糕的情況是在日落的時候被咬,因為直升飛機無法在夜間飛行。但我可以讓你活到黎明。」一路上斯塔夫特至少已經碰到10條蝮蛇,除了一條之外,其它全部逃之夭夭。和我們的環保觀念不同,當地嚮導碰到毒蛇,如果可能是絕不會讓它逃生的。
一路上,他們只碰到過一條水蟒。斯塔夫特專門停下來,把這條12英尺長的美麗傢伙拍攝下來。拍完後,他的嚮導一聲不吭把蛇砍成了幾段。「他說要帶回餵狗。」斯塔夫特說,「從旅行一開始,我就學會一點,試圖把西方人的觀念灌輸給當地人是沒有用的。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生存。他們認為動物除了做食物之外,沒有其他價值。」
傍晚,我們發現一條小溪,停下過夜。經過幾個月的戶外生活,斯塔夫特和奇奧已經把搭建營地練就成了一門藝術。我的級別要低得多。用砍刀清除空地時,我差點兒砍傷了自己。折騰了半天,我終於在兩棵樹之間搭好了帳篷。最核心的結構是一張包裹在防蚊網裡的吊床。
奇奧和斯塔夫特升起一堆火,上面放了一口鍋。柴火就是森林裡撿到的枯枝。那些整日浸泡在雨水裡的木頭竟然能夠燃起來,實在是個奇跡。晚餐是米飯和金槍魚罐頭。是他們在上個村子購買的。「剛開始旅行時,我還以為需要自己獵取食物,像真正的野外生存者。可後來我發現,一路上都有村子。很容易買到吃的,或花錢讓當地人煮給我們吃。這是此行最讓人驚訝的地方:一路上會如此頻繁和人打交道。按照我的想像,這地方應該渺無人煙。」現在他意識到,和當地人交往是旅行中必不可少的部分。他還認識到,用打火機點火比鑽木取火容易得多。
雖然塗抹著防蚊液,還是有成群的蚊子在周圍盤旋。夜幕降臨,我立刻爬進吊床,把自己封閉起來。各種昆蟲在外演奏著交響樂,分貝高得驚人。上千隻蚊子嗡嗡地試圖找個縫隙衝進來。遠處,吼猴發出近似咳嗽的聲音。然後,溫度越來越低。大雨突降,淹沒了其它所有聲音。
早晨,我穿上仍然濕漉漉的衣服。斯塔夫特提醒我小心腐蹄病、傷口感染和其他喜歡雨林氣候的病菌。在恍惚間,突然想起來,在穿上靴子前要把裡面的東西搖晃出來。我拎起一隻靴子,鞋口朝下晃了幾晃,一隻麻雀大的蟋蟀掉出來,爬走了。
亞馬遜是個有意思的地方。剛剛開始讚揚路好走,它就消失在一片沼澤中;剛開始感歎陽光明媚,一陣暴雨傾盆而下。斯塔夫特已經習慣了這種突然變化,學會了把它當成一種插曲。一天下午,斯塔夫特把地圖忘在了吃午餐的地方。馬裡奧速度最快,轉身回去取地圖,夜幕降臨時重新和我們會合。幾個月前,斯塔夫特把砍刀掉進了河裡,只能赤手空拳等到下一個村子買新刀。自我嘲諷似乎是斯塔夫特成功的關鍵。一方面他無比看重這次冒險,另一方面他也能認識到它的荒謬。一次,當我們走在淹到脖子的河水中,我聽到斯塔夫特突然冒了一句,「該死的愚蠢的旅行,」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前進。
連續幾天,我們不停趕路,疲憊不堪。我全身覆蓋著泥土、傷口、淤青。日復一日重複同樣的艱苦跋涉,結束的日子遙遙無期,我覺得已經忍無可忍。斯塔夫特不時停下,通過GPS檢查我們的進度。馬裡奧在一邊禮貌地看著,雖然他不會讀地圖,GPS對他而言更是神秘。斯塔夫特尊重馬裡奧作為嚮導的專業,但依然會用現代技術進行驗證。「我知道,憑借地圖和GPS,即使沒有嚮導也可以,」斯塔夫特說,「但是進度要慢得多,艱難得多。」GPS顯示,馬裡奧帶著我們幾乎分毫不差地沿著計畫的線路在前進。在地圖上看到我們緩慢的進度是令人沮喪的。這條路選得不錯,理論上每小時可以前進2至3英里。但是,在障礙重重的森林裡,到處是橫在路上的樹木、張牙舞爪的籐蔓、伺機出動的毒蟲,實際上,我前進的速度好比蝸牛。一段時間後,斯塔夫特已經學會了接受緩慢到讓人抓狂的速度。在穿越納波三角洲時,他注意到,沉重的背包在水裡變得輕鬆了,在被洪水淹沒的森林裡行走有種古怪的寧靜。「不知什麼原因,」斯塔夫特解釋說,「突然之間,我好像覺得,每天只走2.5公里也沒有什麼好沮喪的。該花多少時間就花多少時間。」
雖然已經習慣了穿越叢林的體能挑戰,和土著部落接觸才是斯塔夫特面臨的最大挑戰。雨林中的許多土著印第安人說獨特的土語,他們只會粗淺的西班牙語。衝著石油和金礦而來的投機者長期剝削亞馬遜土著人,還有成千上萬土著人在和遊擊隊的衝突中被謀殺。因此,許多土著部落對外來人充滿懷疑。他們叫白人為「剝面皮者」,有傳言說白人會盜竊他們的器官。「當你疲憊奔波了一天,到了歇腳的地方卻發現人人都懼怕你。這種情況確實很糟糕。」斯塔夫特說,「但我學會了如何保持鎮定,如何避免衝突。」
在Apurimac,進入一個村子後,斯塔夫特立刻被一群憤怒的印第安人包圍。他們朝他們身上潑水,把泥土塞進他們的嘴裡,把紅色顏料抹在他們臉上。他嚇得要死,但是仍然盡量保持鎮靜。「我和他們的酋長握手,然後轉身離開村子。」那件事情發生後不久,一天,他和奇奧坐著橡皮筏經過另一個部落屬地。奇奧從斯塔夫特的肩膀上看過去,發現他們被5只獨木舟跟蹤。獨木舟上坐滿了憤怒的Ashaninka印第安人,有男有女,男的帶著弓箭,女的拿著砍刀。「我以為,我們死定了,」斯塔夫特說。
他們被團團包圍,部落首領靠過來,朝他們憤怒地尖叫。斯塔夫特掏出他們攜帶的許可證,但是毫無用處。提砍刀的女人似乎隨時準備把他們大卸八塊。最後他攤開手,慢慢用平靜的話語讓他們安靜下來。最後兩名部落首領安德裡亞斯和阿爾方索還給他們當了6星期的嚮導。斯塔夫特大為驚訝,一路上最讓他害怕的人結果證明是最善良、最樂於助人、最忠誠的。
這次經歷讓斯塔夫特相信,無論碰到什麼狀況都不會無法應對。但巴西境內更是危機四伏。斯塔夫特向瑪瑙斯中介機構申請許可證,結果遲遲沒有得到答覆。「後來我終於和他們聯繫上,他們回答說,之所以沒有答覆我,是因為我要去的地方會讓我必死無疑。『這等於自殺。在巴西境內的土著部落是亞馬遜盆地中最野蠻彪悍的。巴西殖民者都不敢去碰他們。你是個白人,不會說葡萄牙語,還帶著個攝像機。』」但是斯塔夫特拒絕放棄。他認為靠著友好平靜的心態能夠渡過所有難關。「我碰到的所有巴西人都認為我是發瘋了。」
我們在一個村子休整一天。我開始模仿笨拙的喜劇演員巴斯特·基頓娛樂當地兒童。我一會兒故意把頭撞在5英尺高的門框上,一會兒又從吊床上掉落下來。一個男孩劃著獨木舟送我們穿過RioApicuyu部落的領土。河岸的大樹上棲息著美麗的犀鳥和金剛鸚鵡。泛著藍光的大蝴蝶在風中飛舞。我突然想到了斯塔夫特說的「該死的愚蠢的旅行」。河流是森林裡的動脈。亞馬遜所有曾經的文明都善於使用河流。徒步穿越亞馬遜就像穿著厚厚的雪靴穿越撒哈拉。不是辦不到,但顯然不是最明智的辦法。之前沒有人嘗試過是有原因的。我把這個想法告訴斯塔夫特,他大笑說,「我的一個朋友曾對我說,『我太愛你的冒險了,因為簡直毫無意義。』這是我們英國人的想法:一無是處,但我偏要做。」
又在叢林裡痛苦行走了3天,我們終於到達下一個村子。Porvenir村建在懸崖邊,屬於一個叫RioAmpicuyu的小部落。在這裡我們必須暫時離開旅行線路,和攝影師彼得·麥克布萊德會合。我們坐獨木舟走了5個小時,順流而下,到了一個叫Pevas的小鎮。在那裡我們見到麥克布萊德,順便補充給養,買來一些金槍魚罐頭和麵條,然後返回Porvenir.斯塔夫特有個習慣,每次當離開計畫線路時,他會設置一個GPS標籤,這樣就可以返回偏離線路時的確切地點。正是這些古板的規矩增加了這次旅行的樂趣。雖然並沒有規則的監督者,但在斯塔夫特和奇奧看來投機取巧是不可想像的。「如果要在這些小細節上自欺欺人,我何必來受這趟罪?」斯塔夫特說「要干就認真地幹。」
馬裡奧和我們告別。下一程,我們將和一個叫博諾布·桑卡的38歲印第安嚮導同行。早晨起來,我發現博諾布紋絲不動地站在岸邊伸向河面的一個樹根上,一手舉著砍刀。突然,他手腕抖動,揮刀而下,一條魚被整齊切成兩半,漂浮到河面上。我們把它撈起來,分成5份,做成早餐。
離開Porvenir不久,我們碰到一片顯然有人精心打理的古柯地。距離哥倫比亞邊界以南只有50英里,大量毒品交易在這地區進行。秘魯是世界上第二大古柯產國。古柯葉被提煉成糊狀,再被送往位於哥倫比亞邊界的毒品實驗室進行加工。秘魯、巴西和哥倫比亞交界的地方又叫「死亡三角」,是斯塔夫特和奇奧這次冒險的必經之地。他們又將面臨巨大風險。在Pevas鎮我在當地報紙上看到一條新聞,說一個秘魯村莊因為販毒幫派之間的領土糾紛,在衝突中被夷為平地。那村子正在斯塔夫特計畫線路中央。
10天的行進後,叢林生活開始讓我無法忍受。我的意志力嚴重磨損,我驚奇地發現,斯塔夫特的毅力是越挫越勇。我的腳在水中每天浸泡超過12小時,看上去蒼白可怕。我渴望沒有古怪味道的水。我被蚊子螞蟻咬得滿身是疙瘩。路上,斯塔夫特碰到一個馬蜂窩,我們大家驚慌四散。橫渡一條齊腰深的河時,麥克布萊德看了看水下問,「那是什麼東西?」在亞馬遜沼澤裡,這是誰也不希望聽到的問題。
那個生物長著巨大的頭,頭上長著鬍鬚一樣的東西,鮮紅的嘴巴,搖動著長長的尾巴,慢慢向麥克布萊德遊去,然後消失在渾濁的水下。博諾布試圖用支離破碎的西班牙語向我們解釋。他不停地提到一個單詞「anguila」。但我們都沒有弄明白。後來,我們才意識到那是一條電鰻,如果它發動襲擊,可以把我們全部擊昏。
我和麥克布萊德準備離開的那天,必須去Ampicuyu河邊等一條順流而下的船。斯塔夫特的GPS顯示河在800碼外。我們狂奔而去,走了才幾碼發現前面全部被洪水淹沒。水已經淹到膝蓋,然後是腰,然後我的背包漂浮起來。我的肩膀陡然輕鬆下來。我們的腳步聲消失了。大家拉著樹幹朝前走。水中的森林又是另一種景象,水面像鏡子倒映出森林和人。水太深時,我們把背包放到皮筏上,推著它們前進。我們穿著重重的靴子遊泳,大笑著,艱難地朝前遊,水很渾濁,即使水下有電鰻遊過,我們也看不到。
水淹的森林讓我想到童年的一個噩夢,奇怪的是,我並不覺得害怕。現在我理解斯塔夫特在納波三角洲獲得的啟示:他學會了讓他自己漂浮起來,感受此時此刻的寧靜。斯塔夫特還有著漫長的路要走,也許還需要18個月,甚至更久,但這樣的旅行是不能催促的,該多久就是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