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圖]中國千年龍脈風水寶地:邙山
洛陽是九朝故都,跨越時間長達千年有餘。「生於蘇杭,葬於北邙。」洛陽城北的邙山是中國人終極歸宿的代名詞,邙山上陵墓多得「幾無臥牛之地」,更有6代24帝長眠於此,分佈之密、數量之多、延續年代之久,堪稱中國之最。為什麼那麼多王朝定都洛陽?為什麼邙山是歷代帝王欽選的風水寶地?歷史學家與考古學家將攜手為我們一層層揭開古都洛陽北邙風生水起的謎底。
天還沒亮,洛陽老城東大街的羊湯館已坐滿了人。一人一碗羊湯、一塊麵餅,楊氏兄弟草草打發了早飯,起身穿過鼓樓門洞,來到「殯葬一條街」。「陳先生!陳先生!」弟弟向樓上喊了兩嗓子就被哥哥拉住了,「時間還早,先生還沒開門迎客呢」。楊氏兄弟環顧四周,二人仿若身在另一個世界:灰色的明清老街上旗旛招展,全是經營壽衣、花圈、冥幣紙錢、骨灰盒的店舖,還有幾家嗩吶隊的聯絡點。原來打發一個人上西天,也不是那麼難。
楊氏兄弟準備為身體還算健朗的父親在邙山選購一塊墓地。老人已經九十高齡,祖籍洛陽,年輕時舉家搬遷到山東,平生篤信「生在蘇杭,葬在北邙」,希望百年之後能在邙山落葉歸根。照老規矩,選陰宅要請一位風水先生卜卦踏穴。楊氏兄弟也是打聽了許久,才找到這位在殯葬一條街上開門營業看風水的陳先生。
「我們來了好幾次,凡是北邙山上的陵園,我們全部看過了,都不理想。才想到找風水先生講講門道。」楊家弟弟對我說。「現在墓地市場很火,價格漲得快。」據他們在陵園銷售處打聽的消息,兩年前邙山墓地的最低價格是每平米四五千元,如今已經漲到了七八千元(墓穴一般佔地1平米左右,大多數情況下,單價即為墓地價格)。而洛陽市區的商品房住宅均價在每平米3000元左右,邙山墓地價格已遠遠高過陽宅。據說河南省政府正出台一項政策,禁止為活人購買墓地,以防止愈演愈烈的炒賣墓地風氣。楊氏兄弟不得不早作打算。
門開了,陳先生披衣趿鞋走出來,招呼楊氏兄弟:「來啦,裡面坐。」陳先生每次咨詢收費300元,他說,選陵園,一看遠近,二看環境,三看服務,四看資質。洛陽老話:頭枕山,腳蹬川,子子孫孫做高官。現在邙山上的陵園,都是請高人看過風水的,二龍戲珠、鯤鵬展翅……每一處都有每一處的講究,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帝王將相埋在邙山。
「北邙山頭少閒土,儘是洛陽人舊墓」。 邙山是中國最大的陵墓群遺址、全國最大的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之一,其分佈之密集,數量之眾多,延續年代之長久,堪稱中國之最。
在考古學上,陵墓和古墓並非同一個概念:陵墓一般是指地面上有大型封土建築、地位較高的帝王墓葬及其陪葬墓;而古墓則泛指古代所有的墓葬。除帝陵外,邙山上的古墓數量更加龐大,彙集了各個時期、各種類型、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的古代墓葬總計數十萬,「幾無臥牛之地」。
陳先生說:「我們到邙山上走走看吧。」然後,他便帶楊氏兄弟出門奔邙山而去。在車上,陳先生介紹說:「邙山雖處處都好,但具體到穴位,就要用生辰八字仔細推算。一命二運三風水。福地富人居,不怨沒福地,只怨家裡沒福人。六十年一甲子,風水輪流轉,陰宅再好,也只能管三代……」
我們一路上聽得雲遮霧罩,似懂非懂。出城向北,車行不遠我們便到了邙山,感覺只是上了一個高坡而已,絲毫沒有上山的感覺。平緩的黃土台塬上佈滿了農田和牡丹園,難道真應了那句老話「邙山無山」?
見我們面露疑色,陳先生講解道:「邙山屬崤山餘脈,高出黃河、洛河水面約150米,地勢開闊,南有洛水,地處黃河與洛河交匯處,『水口』是上上之選,整個陵區的風水是不錯的。在邙山地表以下5 ~ 15米的土層,滲水率低、黏結性好、土壤緊硬密實,最適於安置墓穴。」
在風水理論中,葬地講究生氣凝聚、風吹不到,並且有水流可以界止生氣,由晉郭璞寫就的風水名著《葬書》對此的解釋是:能夠給人帶來福音的葬地,靠的是葬地內的生氣。生氣在地裡流動,遇見風一吹就散了,遇見水流一攔擋,就停止不動了。這其中的氣,指的是陰陽二氣。宇宙間存在的這兩種相反相成的氣,時刻不停地在消長變化,當陰陽二氣彼此平衡為最佳狀態。邙山一帶「北枕邙山南蹬洛水」正是「靠山面水,藏風聚氣」的理想營墳之所。
陳先生說的是狹義上的邙山,僅為黃河南岸、洛陽城北的一段丘陵地,大概的位置在洛陽市北側孟津至偃師東西一線的黃河與洛河交匯處,東西約50公里,南北約20公里,海拔約300米;地理學意義上的邙山範圍應更廣些,它西接秦嶺,向東沿黃河南岸綿延至鄭州市北的廣武山,長達100多公里。
無獨有偶, 韓國的首爾城也有座邙山。2000年前後,洛陽石刻藝術博物館館長趙振華前往韓國首爾參觀其國立民俗博物館時,聽到了一首喪歌:「死去的親人啊!你要到很遠的地方去啊!你要去邙山,你到了那裡,就永遠回不來了……」。他忙問韓國翻譯:「邙山?他們唱的是邙山嗎?」翻譯說:「是呀,死人都要去邙山,要住在那裡的。」
韓國學者金周昌認為,韓國人「魂歸邙山」的觀念可能起自中國唐代。據文獻記載,當時洛陽太學3萬人,其中韓國留學生約佔十分之一。他們之中未能回國,客死異鄉的200多人被合葬在邙山,稱作「韓園」,其他學成回國的學生不僅帶回了學術典籍,也帶回了中國的風俗和禮儀,將首爾附近的一座山命名為「邙山」,一條河命名為「洛東河」(即邙山東面的洛河)。
邙山不僅讓韓國留學生魂牽夢繞,也是唐代詩人反覆歌詠的題材。《全唐詩》中,關於北邙的詩詞比比皆是。詩人王建《北邙行》中寫道:「北邙山頭少閒土,儘是洛陽人舊墓。舊墓人家歸葬多,堆著黃金無買處」。
這說明至少到唐代,邙山的陵墓數量已經呈現飽和狀態,「幾無臥牛之地」的說法絕非一句虛言。自那時起,「邙山」或「北邙」這兩個字,從一個事實上的古墓群所在地,漸漸轉換成為一個人生歸宿的代名詞,從一個地理概念,被引申成為一個人文概念。從西晉時期張載的純客觀描述「北邙何纍纍,高陵有四五。借問誰家墳,皆雲漢世主」,經過唐詩時代的大規模浪漫洗禮,到清末曹雪芹的《紅樓夢》寫到黛玉之死時,已成為純主觀感歎,如李紈歎黛玉「小小年紀,便做了北邙鄉女」。今人在編撰《辭海》時,乾脆下定義為:「邙,亡人之鄉也」。也許,比起遙不可及的天堂和陰風慘慘的地獄,邙山聽起來更加溫暖、可靠而又具體,不帶有宗教或道德批判色彩。讓逝者重歸大地,在木材、石料、陶瓦乃至珍貴的金銀珠寶簇擁下長眠,更符合古人「天人合一,事死如生」的觀念。
可是在遼闊的中國黃土高原地區,像邙山陵區這樣的台塬比比皆是,論風水地勢及土質,邙山也不是葬地的唯一選擇。然而唯獨邙山,成為「亡人之鄉」,為什麼?
尋山覓龍
邙山屬於崤山支脈,起自洛陽孟津,終至鞏義河洛交匯處(下),綿延100餘公里。山雖不高,但蜿蜒而綿長,是「中龍」主脈的聚結處,乃絕佳葬地之選。歷史文獻中,從周公營建洛陽城到西漢滅亡,邙山一直名不見經傳。那一帶更多被稱為「郟」或「陝」——這個字形象地說明它的位置在黃河及其支流(伊、洛)之間,屏障洛陽以免遭黃河水患。甚至在東漢光武帝劉秀營建壽陵時,也壓根兒不見「邙山」二字。而東漢滅亡之後,尤其是兩晉文獻中一下子出現了大量的邙山、北邙字樣,唐之後更湧現大量與邙山相關的詩詞歌詠,這又是為什麼?
這些問題讓人越來越迷惑,但可以肯定的是邙山地位的顯赫是在東漢之後。那麼,東漢及至兩晉期間邙山究竟發生了什麼?
當東漢開國皇帝劉秀與將作大臣竇融討論陵墓營建的時候,郭璞還沒有寫出他的風水名著《葬書》。這君臣二人的決定,卻改變了歷史。
當年征戰關中,劉秀在長安附近拜謁西漢先帝諸陵時,目睹了厚葬成風的西漢帝陵被盜掘的慘狀,於是詔令天下,實行簡葬。
到了劉秀登基後有機會營建壽陵時,大臣竇融犯了難。竇融曾是王莽舊臣,在戰亂中小心翼翼得以自保,歸附劉秀後更是老實持重。劉秀正是看重他這一點,才命他為將作大臣,負責掌管宮室、宗廟、陵園的土木營建。按照卜陵風水師的指示,竇融登上邙山,發現劉秀是第一個在邙山上營建帝陵的人。
他上書劉秀:「園陵廣袤,無慮所用。」這實際上是在暗示劉秀,現在即可拋棄從前薄葬的詔令,利用邙山空曠的地表,修建巨大的封土,以顯示劉秀光復漢朝的神功。
但劉秀仍然擔心若營建的帝陵過於招搖,難逃後世盜掘的厄運。他回復竇融道:「太宗識終始之義,景帝能述遵孝道,遭天下反覆,而霸陵獨完受其福,豈不美哉!令所制地不過二三頃,無為山陵,陂池裁令流水而已。」
竇融明白了,原來劉秀的意思是仿照先帝西漢文帝與竇皇后合葬的灞陵為樣板,不像西漢其他諸陵那樣營建巨大的覆斗型墳丘,而是因山為陵,在邙山上模仿自然山丘的形狀,並引來天然流水,久而久之,使陵園與周圍自然融為一體,令盜墓者難以發現。如此一來,勢必要去掉覆斗型墓邊緣的人工稜角,一種半球形的、外觀類似於小山丘的封土形制就這樣悄然誕生了。
往更深遠處看,有學者指出,劉秀所傚法的漢文帝灞陵深受楚王劉交陵墓的影響,而劉交所開創的「因山為陵」葬制的思想根源,又有「壘土圍山」、「築陵以象山」等更為久遠的楚地傳統陵墓制度的影響。
漢文化的來源,一為秦,二為楚。西漢巨大的方形覆斗型封土和俑坑,應是秦文化的因素;因山為陵,回歸自然則應該是楚文化因素。而楚文化,則被認為是老子思想的淵源。
所以,由劉秀開創的帝王陵墓「因山為陵」做法可能與黃老學說有某種暗合,主張清靜無為,回歸自然。而強調陵墓與自然環境的融合正是晉郭璞《葬書》所包含的風水理論的主要內容。可以說,邙山的帝王陵墓直接啟發了以東漢道教為基礎的風水理論,邙山也成為歷代風水師心目中的風水聖地。
陳先生告訴我,風水師尋葬地的一般順序是「覓龍、察砂、觀水、點穴」。其中,「覓龍」是第一要素。古人稱山勢為龍,覓龍即尋找生氣流動的山。
從中國的地理形勢上看,每隔8度左右就有一條大的緯向構造,如天山-陰山,崑崙山-秦嶺等。根據已知的文獻,風水理論演化到唐宋之間,開始關注山川的形勢、走向和脈絡,並熱衷於在綿延不絕的山脈中找尋「龍脈」———天下的龍脈都發源於崑崙山,並向東延伸出三條主脈:「北龍」從陰山、賀蘭山入山西,起太行,渡海而止;「中龍」由岷山-秦嶺入關中,至泰山入海;「南龍」由雲貴、湖南至福建、浙江入海。龍脈群峰起伏、厚實且藏風聚氣,無疑是「生氣流動的山」,而龍脈集結處則更佳,如《葬書》言:「葬者,原其起,乘其止」,「勢來形止,是謂全氣。全氣之地,當葬其止」。
東漢以後,關於邙山乃至洛陽的風水如何優秀,開始大量出現在風水文獻之中。到了北宋道士李思聰的《堪輿雜著》中,洛陽被描述為「四山緊拱,河洛悠揚」的「大聚會」之所,而洛陽北面的邙山不僅是「中龍」主脈的聚結處,且有伊、洛、瀍、澗四水乃至黃河環抱穴地,是葬地的上上之選。
但風水真的是邙山帝陵雲集的唯一原因嗎?恐怕很難下此結論。風水畢竟只是一種難以實證的觀念體系,一項「傳統知識」,況且歷史上並未埋骨邙山的帝王也為數不少。如果要更為「客觀」地理解邙山現象,須從洛陽千年帝都的身份說起。
在洛陽建都起於上古。《史記•周本紀》記載,武王曾臨洛水之濱,他向南可以看到伊闕、木谷、軒轅,向北望見太行,認為此地是極佳的建都位置。周公則親自勘測其地,繪製了詳細的城市規劃圖,營建洛邑作為陪都,到周平王時則正式遷都,開創了洛陽作為都城的歷史。此後有東漢、曹魏、西晉、北魏、隋、唐(武後)、後梁、後唐各朝以此為都,是為九朝故都,歷時達1300多年。
這裡的確是掌控天下所必須的戰略要地。它東面的虎牢關外是一望無際的華北平原,西靠崤山、函谷關這一進入關中平原的咽喉要塞,北依黃河天險及太行王屋二山,可以西挾關隴,東壓江淮,北通幽燕,南達荊楚,正如清代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所言,洛陽「河山拱戴,形勢甲於天下」,是兵家必爭之要地。
東漢時期,洛陽的規模已經極其宏大,班固在《兩都賦》中寫道:東漢「增周舊,修洛邑,扇巍巍,顯翼翼。光漢京於諸夏,總八方而為之極。」北魏時期,從北方遷洛的鮮卑族人更將洛陽營建為當時世界上最大的都城。隋時,煬帝楊廣對洛陽地形仍稱讚有加。他登上了邙山,向南眺望伊闕而感歎:「此非龍門邪?自古何因不建都於此?」(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除軍事地理的考量外,洛陽也是一個宜居之地。「河出圖、洛出書」,這裡是華夏文明的發祥地之一。洛、伊、瀍、澗四水流貫洛陽平原,氣候溫和,利於農業、手工業及商業的發展。從考古發掘上看,自夏時起洛陽就有人居住,到西漢時已發展為全國性的大都市,隋唐之際更成為「人口百萬,四方納貢,百國來朝,盛極一時」的國際大都市。
千年以來,這裡人煙輻輳,文化發達。生而居之者既多,埋骨於此者勢必不少,加上邙山又是經風水理論證實的風水寶地,邙山上集中了如此眾多的帝陵和古墓群也就不難理解了。
儘管後代為避北方少數民族來犯,中國的政治文化中心不斷南移,但洛陽一直是北方重鎮。風水的種子以及對洛陽的思鄉之情,隨著東晉王朝的南渡和歷代中原人因避亂不斷的遷徙,播撒到全國各地,邙山因此反覆地出現在文人墨客的描述中,自此綿延不絕,成為歷代風水師心目中的風水聖地和理想的魂歸之處。
在邙山腳下的孟津縣白河鄉鐵謝村,有座人稱「劉秀墳」的大土丘,現在已經開發成了頗具規模的旅遊景點,經常有遊客專程從洛陽市趕去參觀,我也是慕名而去。「劉秀墳」四周有1458棵柏樹,據說其中大多數種植於隋唐年間,且每一棵都有自己的傳說,其中最為人稱奇的,莫過於光武祠門口附近的三棵「鳥鳴柏」。光武祠的講解員解釋說,相傳王莽追殺劉秀的路上,有一次劉秀在山坡上睡著了,結果被樹上小鳥喚醒,才及時逃生。後來劉秀稱帝,就封這隻鳥為神鳥。神鳥死後,化身為柏樹為劉秀守墓。
然而事實上,「鐵謝村劉秀墳只是北魏時期皇家祭祀河神的場所,原名為方澤壇。」洛陽文物工作二隊的隊長史家珍說。「『劉秀墳』只是流傳多年的民間傳說,也是旅遊業發展的需要。」歷代學者對光武帝陵墓的具體位置一直存有爭議。通過實地調查和勘探,洛陽文物工作二隊最近確定了真正的光武帝原陵的位置:在孟津縣送莊鄉的三十里鋪村。
三十里鋪村附近有5座獨立的大塚,其形制規模也相對較大。如此規模龐大、佈局結構完整的漢墓區,在整個邙山地區別無二致,所以這應該是東漢帝陵核心區無疑。光武帝劉秀的陵墓也應該在這裡。洛陽文物工作二隊的副研究員嚴輝告訴我,光武帝原陵為東漢祖陵,構建宏大陵園在情理之中,陵區內唯有「大漢塚」規模最大,另外,洛陽文物工作二隊在大漢塚封土附近發現了規模龐大的建築遺址,還採集到了一些重要碑刻,上面有『漢室中興』的字樣,這些證據表明大漢塚極可能就是光武帝原陵。
儘管邙山上古墓多且集中,但多年來學者始終未在帝陵的研究上有所突破。「這主要是因為東漢以後戰亂割據,文獻遺失。洛陽盆地地勢狹窄,歷代帝王將相和平民百姓的墓葬相互擠壓、雜糅。」史家珍解釋說,「此外,傳統的考古勘察手段因為缺乏精準的時空關係,採集的資料除了當事人一次性使用外,其他人很難接受。要清查邙山帝陵絕非一代人所能完成,邙山陵墓資料庫的採集和建立必須從長計議。」
2002年,在許多學者的共同努力下,國家文物局批准立項,徹底調查研究邙山。如今,「洛陽邙山陵墓群考古調查與勘測」項目進程已經過半。經過5年的艱苦工作,已初步確定邙山埋葬著東周、東漢、曹魏、西晉、北魏、後唐6代共計24座帝王的陵墓及其陪葬墓群。2008年年初,經專家評比,「東漢帝陵與邙山陵墓群」被列為2007年全國十大考古發現之一,「十大考古發現」很少授予調查項目,由此可見邙山陵墓群的重要價值。談起這個項目的緣起,嚴輝回憶起2000年4月他在龍門石窟從事古建築研究時,信息工程大學正在當地做測繪,使用的測量方式引入了「3S」技術,也就是GPS(全球導航定位)、RS(遙感技術)和GIS(地理信息系統)。如能將「3S」技術引入考古工作,將可使考古信息數字化,一舉解決從前無法量化的難題,於是他們邀請解放軍信息工程大學參與到邙山調查項目中,共同研發這項技術。
嚴輝所在的洛陽文物工作二隊一直以來都在負責洛陽市郊的考古工作,邙山是他們最重要的課題。史家珍曾告訴過我一組數字:「邙山1990年代遭到了嚴重的人為破壞,邙山帝陵的破壞現象更加嚴重,原來統計過的1000多座墳丘如今僅存300多座,比任何時代消失的速度都快。再不把這批資料搶出來,以後就沒機會了。」
盜墓成風是讓考古工作者深感緊迫的另外一個原因。歷朝歷代,邙山都是盜墓的重災區。這裡從來沒有中斷過盜墓賊的身影,他們揮舞著洛陽鏟,日落而作,日出而息。1904年修築汴洛鐵路,正好經過邙山南麓,破壞了大批古代墓葬,出土的隨葬品紛紛外流。辛亥革命元老張鈁收集民間散落的唐代墓誌,構築「 千唐志齋」,其主要藏品就是邙山盜挖流散的墓誌,如此數量的墓誌需要破壞多少墓葬可想而知。
最近30年來,古玩收藏盛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鋌而走險,從邙山的古墓葬中尋求寶物。實施盜挖者被稱作「穿山甲」,他們背後還有完整的「產業鏈」,從若干中間商人,直至最後的買家。更有一些海外財團,相中了某個墓穴,贊助全部盜挖費用,然後購買所有的出土文物,這被稱作「包坑」。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穿山甲」說,他們現在使用的都是進口的高科技探測儀,價格不菲,連考古隊都沒有能力配備這樣先進的儀器。與此同時,海外的拍賣市場不斷出現邙山出土的珍貴文物,雖然有部分被追回,但絕大部分最終流向世界各地。
墓塚數量減少,墓室被盜掘,封土和陵園遺址被毀壞,文物保護的形勢異常嚴峻。但最突出的問題是家底不明,制約著文物保護和考古研究的深入開展。「洛陽邙山陵墓群考古調查與勘測」項目已經開展了5年,目前的工作主要是摸清家底,「模糊不清的地方太多,還談不上進一步的研究和科普。」史家珍說。歷朝歷代都模糊不清的邙山陵墓群,現在正輸入電腦進行歸檔。然而,面對一個數字化的邙山,我們依然茫然無知。一切都需要等待考古學家和歷史學家抽絲剝繭,一一向我們講述和還原真相。
依托邙山之上數量龐大的古墓群,洛陽古墓博物館於1987年開館,總結了建國以來的所有考古發掘工作並集中進行展示。博物館建立在北魏皇陵的中心位置——世宗宣武帝的景陵區內,並從1萬多座經過考古發掘的歷代墓葬中,精心遴選出26座有代表性的墓葬進行展覽,這些古墓葬的年代從西漢至宋金,時代連續,自成體系,成為瞭解中國古代墓葬的一本活教材。時至今日,考古工作者對主動發掘邙山陵墓群並不抱有特殊期待。所幸在考古學上,遺跡比遺物更能反映出深刻的社會和歷史信息,盡可能弄清楚邙山陵墓群的年代、形制和歸屬,將會為我們揭開更多封存已久的歷史謎團。
邙山之上,陳先生正手持羅盤,根據楊氏兄弟老父親的生辰八字,現場「點穴」。據他講,穴在風水術中指放置被葬人棺槨的位置,「穴」應該點在龍脈的終結之處,還應位處「二水交度」的範圍內。此外,開穴地點應地勢平坦,土色光潤,草木茂盛,若挖出巨石、泉水、兵器等物則被視為不吉。所有這些無非是要得到「生氣」,正如《葬書》所說:人的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子孫與父母的生氣是同貫一體的,所以祖先所居住的地方如果風水好,生氣旺盛,「祖墳上冒青煙」,則子孫也能生活安順,事業興盛。
楊氏兄弟最終在陳先生的指導下,為父親在邙山上選了一塊墓地,圓了父親最後的願望。即將離開洛陽時,我問楊氏兄弟是否真的相信「一家之興衰取決於祖墳,一國之興衰取決於帝陵」的說法。兩人搖頭笑道:「子孫自有子孫福,只要能讓老人安息,我們也就滿足了。我們這次來邙山,完全是為了盡兒女的一片孝心。 」
北宋詞人李清照之父,「蘇門後四學士」之一的李格非曾在《洛陽名園記》中感歎:「謂洛陽之興衰,天下治亂之候也。其後洛陽陷於金,人以為知言。」正如其所言,北宋定都東京,洛陽仍是西京,與南京,北京相對。而洛陽被金人攻陷後,從此一蹶不振,淪為偏遠小縣。儘管洛陽在歷史長河中歷盡興衰榮枯、滄海桑田,城北的邙山卻仍是中國人靈魂深處永遠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