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誌異》的價值 解讀清代傳奇小說聊齋
《聊齋誌異》的價值:我國文言小說於魏晉南北朝時期開始盛行,出現了大量的記錄神鬼怪異和人物軼事的筆記小說。至唐人「有意為小說」,發展為傳奇,具備了短篇小說的規模,並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宋元明時期創作傳奇和志怪小說的數量雖然不少,但思想和藝術仍沒有超越前人的水平。直到蒲松齡的《聊齋誌異》創造性地繼承了文言小說的傳統,用唐人傳奇法來志怪,既反映了豐富的社會現實,又有很高的藝術造詣,才把我國文言小說推到了更高的階段。
蒲松齡自幼愛好民間傳說,喜歡搜集精魅神鬼的怪異故事,積累很多;但他不是單純的記錄,而是熔鑄進自身的生活體驗和愛憎情感,以畢生精力寫出了這部文言短篇小說集。《聊齋誌異》的故事來源非常廣泛,或是出於作者的親身見聞,或是借鑒過去的故事,或是采自民間傳說,或是作者的虛構。雖然有些故事模仿痕跡明顯,但是由於加入了作者豐富的想像和創作理念,所以能夠舊瓶裝新酒,傳達出獨特的意蘊。
《聊齋誌異》雖以神鬼怪異為主要內容,卻同傳統的志怪小說有很大的不同。它創作的目的並不是張揚神道,也不是單純的博人博己的消遣之作,作者在《聊齋自志》中已明確地告訴讀者,這是一部充滿現實生活血肉的、抒發孤憤之作,其情感立場不言而喻是異常鮮明的。《聊齋誌異》中多數作品都是通過談狐說鬼的手法,對當時社會的腐敗、黑暗進行強有力的批判,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尖銳的社會矛盾,表達了人民的美好願望。但其中也夾雜著封建倫理道德觀念和因果報應的宿命論思想,所有的這些都給他的創作帶來了消極的影響。
在《聊齋誌異》所創造的奇異的世界中,卻充滿了人間的土壤氣息,充滿了現實生活的血肉;其中所提出的問題,涉及到重大的社會矛盾,反映了廣泛的社會人生。可以這樣說,《聊齋誌異》是一部以幻想的形式寫成的社會問題小說。《聊齋誌異》具有豐富而深刻的思想內容,概括起來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歌頌青年男女之間純潔真摯的愛情
這類作品數量最多,成就也最高。作者通過花妖狐魅和人戀愛的故事,熱情地歌頌青年男女之間的真摯愛情,表達了強烈的反封建禮教的思想。
如《阿寶》中的孫子楚,愛上了富商的女兒阿寶,論門第他根本不能與阿寶結合。但他仍真誠執著地追求,甚至靈魂化為鸚鵡也要伴隨阿寶,終於感動阿寶並結成幸福美滿的婚姻。
又如《小謝》中,秋容、小謝和陶生開始只是以師友相稱。後來陶生因事入獄,秋容、小謝為之奔走相救,秋容被城隍祠黑判搶去,也得到陶生的搭救。他們正是在與黑暗勢力的鬥爭中互相幫助,才發展了愛情結為夫婦。
在男女被絕對禁止交往的封建社會中,婚姻的決定權操縱在父母手中。可是這些作品中的青年男女,他們可以自由地相愛,自由地結合,和封建婚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些充滿幻想的故事,無疑是現實愛情生活中新生因素的集中和昇華,真切地表達了廣大青年男女對自由愛情的憧憬和渴望。
在愛情不被承認甚至被扼殺的封建時代,歌頌真摯的愛情,本身就具有反禮教的積極意義。除此之外,《聊齋誌異》中還有一部分作品直接描寫反封建禮教和反世俗觀念的內容,表現男女主人公為爭取愛情同封建禮教進行了曲折的反抗鬥爭。如《鴉頭》、《細侯》、《連城》、《宦娘》都是這方面的優秀作品。
二、揭露現實政治的腐敗和統治者對人民的殘酷剝削
這類作品集中反映了封建社會的根本矛盾,具有很高的思想價值。
如《促織》就是其中十分典型的一篇。由於皇帝愛好鬥蟋蟀,各級地方官員媚上邀寵,「每責一頭,輒傾數家之產」。一旦討得皇帝的歡心,奉獻者便得到了極高的賞賜,以致「一人得道,仙及雞犬」。這不僅進一步揭露了封建壓搾的殘酷,也充分說明了那些官僚是怎樣飛黃騰達的。
《席方平》則通過陰間來反映陽世。席方平之父被富豪羊某買通冥吏受刑而死,席方平魂赴冥司為父伸冤,可是上至冥王下到城隍,無不貪贓枉法。正義非但沒得到伸張,反遭種種酷刑。作品雖寫幽冥,顯然是映射人世,揭露官府暗無天日,沒有任何是非曲直,人民在這裡含冤莫伸。
三、抨擊科舉制度的腐敗
蒲松齡在科舉考試中屢試不第,他從自己的切身體驗中認識到,正是由於考試官員的昏庸無能、貪污受賄,才導致人才被埋沒、得不到社會的珍惜。
如《葉生》寫葉生「文章辭賦,冠絕當時」,卻屢試不中,憂憤而死,最後只能讓自己的鬼魂去幫助邑令之子考中舉人,「借福澤為文章吐氣,使天下人知半生淪落,非戰之罪也」。其中滲透了作者痛切的生活體驗。
《司文郎》的諷刺尤為辛辣尖刻。作品寫一個能從燒成灰的文章中嗅出其好壞的瞎和尚,在嗅過王生的文章後說:「君初法大家,雖未逼真,亦近似矣。我適受之以脾。」再嗅餘杭生的文章,則咳逆數聲曰:「勿再投矣!格格而不能下,強受之以嗝;再焚,則作惡矣。」可榜發之後,余高中而王落第。和尚歎而言曰:「僕雖盲於目,而不盲於鼻;簾中人並鼻盲矣!」作者以鋒芒畢露的筆墨揭示出造成這種不幸的原因。
四、熱情地歌頌了民眾的反抗鬥爭和美好品質,塑造了一系列富有崇高形象的底層人物
在歌頌被壓迫人民的反抗意志和不屈不撓的鬥爭精神方面,《席方平》是其中一篇最出色的代表作。他為了替父伸冤,從城隍到冥王,層層上告,不肯罷休;即使受到械梏、笞打、火床、鋸解等種種酷刑,仍不屈服。由於他的堅持鬥爭,最後在二郎神的幫助下,終於使得貪暴的冥王、郡司、城隍都被治了罪,為父親報了仇。
尤為難能可貴的是,作者塑造了許多婦女形象,她們大多非常善良、富於同情心,主動幫助別人、救人於危難之中。如《阿繡》中的狐女、《張鴻漸》中的施舜華、《宦娘》中的宦娘等,她們雖然深愛著陽間的男子,但在得不到愛情的時候依然樂於助人,因為在她們看來還有比愛情更高、高珍貴的東西。這些都是靈魂優美、超塵脫俗的具有高尚人格追求的人物形象。
蒲松齡雖然生活在黑暗腐朽的社會中,但他能夠透過生活的污濁和罪惡,看到光明和希望。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
五、帶諷刺意義的訓誡故事
《聊齋誌異》還有一些有意義的篇章,作者總結了人生中的一些經驗教訓,教育人要誠實、勤勞、樂於助人、知錯能改,同時也勸誡人要戒貪、戒淫、戒酒、就賭等等。
《嶗山道士》告誡我們要吃苦耐勞,不能半途而廢;《畫皮》告誡我們要透過外貌看到本質;《黑獸》告誡我們面對強暴決不可延頸受死……這些對人們都是很有啟發意義的。
除了思想內容上的包羅萬象,《聊齋誌異》在藝術上也取得了卓越的成就:
首先,在創作方法上,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相結合,把花妖狐魅等非現實的事物放到社會生活中來,構成了作品想像豐富奇特,故事變幻莫測,境界神異迷人的風格。
其次,塑造了一些列令人難忘的人物形象。這些人物屬於一定的社會階層,有其社會本質,又有著鮮明的個性。此外,作者還善於通過個性化的人物對話和生動活潑的細節來刻畫人物的性格,並注意通過矛盾鬥爭來描寫人物。
情節的曲折離奇,引人入勝,也是《聊齋誌異》的突出成就。《聊齋誌異》基本上是傳記體,但並不是平鋪直敘地講述人物的經歷,而是注意故事構造的曲折有味,能緊緊地吸引讀者。至於那些描寫花妖狐魅的故事,這種特點就更為突出了。
此外,蒲松齡還是一位傑出的語言大師,他不是僅僅追求文言的淳雅,而且力求在淳雅的文言中,注入生活的新鮮與清純。作者創造性地運用古代文學的語言,又適當地吸收和提煉當代口語方言。其敘述描寫語言,往往能逼真地展現生活一角的面貌;其人物語言高度個性化,口吻惟妙惟肖。
由於歷史條件的限制和作者世界觀的影響,《聊齋誌異》中難免有一些落後的封建糟粕,但這畢竟是極其次要的方面。從整體來看,肯定和歌頌真、善、美,揭露和抨擊假、丑、惡,是《聊齋誌異》總的思想追求和藝術追求。郭沫若曾給蒲松齡紀念館題寫過一副對聯:上聯是「寫鬼寫妖高人一等」;下聯是「刺貪刺虐入骨三分」。個人覺得,這是對《聊齋誌異》的最恰當的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