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鹹安公主一生四嫁 永保歷史記錄
鹹安公主,她是唐德宗李適的第八個女兒,也是唐朝第二位踏上遠嫁之路的天子真女。相比較於她的姑奶奶寧國公主,她的和親之路可就要不幸坎坷得多了。而且,她還創下了一項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千百年年來未曾有人超越的和親記錄。那就是在她從788年到808年20餘年間,歷嫁回紇祖孫三代、兩姓,先後成為四位可汗的可敦(皇后)。一個當今皇上的親生女兒,真正的金枝玉葉啊,遠嫁外蕃,遠離親人,孤苦伶仃倒也罷了,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她還得在險惡的國際政治環境中去不斷地爭鬥,去掙扎,為了自己,也為父皇,為大唐王朝不停地去嫁人,直至積勞成疾,英年早逝,一縷香魂永遠遊蕩於茫茫大漠之上,說來也真是夠令人可仰可憐可歎可哀的。
居功自傲胡作非為
那麼唐德宗為什麼要讓自己的親生女兒遠赴大漠,去吃這份苦,去受這個冤枉氣呢?其實,一開始,唐德宗不要說是讓親生女兒出塞,他壓根兒就沒打算再與回紇和親:「和親待子孫圖之,朕不能已。」他之所以不同意再和親回紇,究其原因,還得從我們上一章說過的發生於他父親唐代宗寶應元年(762年)的一件事情上說起。這一年的十月,作為天下兵馬元帥、雍王的李適(也就是今天的德宗)與僕固懷恩領軍赴陝州黃河北,準備與回紇聯手討伐史朝義軍。一到回紇軍駐地,李適就帶著藥子昂、魏琚、韋少華等隨從去見登裡可汗。誰知剛一見面,登裡可汗就「責雍王不於帳前舞蹈,禮倨。」
責怪李適不肯向他下跪,對他禮數不周——他當然這是在借題發揮,想藉機擺擺他回紇可汗的威風,羞辱一番大唐了——藥子昂對可汗說,雍王是唐肅宗嫡孫,現在肅宗和皇后剛去世,有孝在身,不宜下跪。回紇宰相、車鼻將軍就你一句我一句氣勢洶洶地說:「唐天子與登裡可汗約為兄弟,今可汗即雍王叔,叔侄有禮數,何得不舞蹈?」藥子昂反覆說明,元帥身有喪禮,不宜下跪,更何況「元帥即唐太子也,太子即儲君也,豈有中國儲君向外國可汗前舞蹈?」見說不過藥子昂,惱羞成怒的回紇車鼻將軍就命人將藥子昂、李進、韋少華、魏琚「各搒捶一百」,每個人重重打了一百錘,「以(雍)王少年未諳事,放歸本營。」一百錘!又是彪悍強壯的回紇人打的,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結果韋少華、魏琚當晚回營即活活疼死了,藥子昂、李進躺在床上好多天才能爬起來。(參《舊唐書》195《回紇傳》)杜甫《遣憤》詩中「莫令鞭血地,再濕漢臣衣」之句寫的就是這件事。
這件事對唐德宗本人和唐朝來說,都是莫大的恥辱,是揮之不去的一種隱痛。所以,回紇只要提出和親,唐德宗每次都是毫不猶豫地予以拒絕:此事,沒商量!那麼唐德宗後來為什麼又同意和親,而且還拿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來了呢?這就要從當時唐朝內外的情勢以及回紇與唐朝的關係說起了。首先,經過安史之亂後的唐德宗時期的唐朝,已經不再是唐太宗、唐玄宗時的「天朝」了,唐德宗早已不可能像他的老祖宗那樣的硬氣,那樣去對待諸蕃了,而此時曾經助唐平定安史之亂經合法賞賜與非法掠奪獲得大量中原財物與人口的回紇,卻是越來越強大,也越來越硬氣。趾高氣昂的回紇士兵,在長安城裡肆無忌憚地搶劫殺人,唐朝無論是地方政府還是中央機關,對此只能是聽之任之,毫無辦法。
自唐代宗永泰元年(765年)僕固懷恩暴病身亡,唐代宗將僕固懷恩的幼女,也是自己的養女封為崇徽公主,出嫁回紇登裡可汗後(詳見上一章),唐與回紇的關係算是正常化了。回紇人也經常趕著馬匹來長安,繼續跟唐進行以馬換絹的交易(這既有國家行為,也有私人間的交易)。回紇在京師長安以及其他幾個北方城市,開設有類似於現在「大使館」及「領事館」等外交辦事機構,有人數不少的「使臣」常年駐紮「辦公」。這些回紇使者們往往仗著自己助戰有功,覺得有恩於大唐,到了大唐這樣的溫柔富貴之鄉後就想方設法賴著不走,皇上「特詔厚賜遣之」,他們也厚著臉皮賴著,花費自然全由唐朝政府開支。而更氣人的是,這些人在吃飽喝足之餘,還不遵紀守法,到處為非作歹、打砸搶掠。唐代宗大歷六年(771年)正月,幾名回紇人就擅自離開鴻臚寺(唐代專門負責管理外交事務的機構)出入坊間,搶人財物,掠人子女,被當地官員阻止後,他們又以三百騎(原來還有駐軍!)侵犯長安的金光門、朱雀門。為以防萬一,整個長安城只好諸門盡閉。大歷七年七月,回紇人又「出鴻臚寺,入坊市強暴」,長安令邵說大著膽子出面勸止,結果被那些回紇騎兵們追逐得在含光門大街上來回奔竄,連他所騎的馬也被奪走了,虧得他身手快,逃進小巷躲了起來,才免遭一頓毒打。大歷十年九月,又有幾個強悍的回紇人大白天在長安東市尋釁鬧事,行兇刺人,有市民實在看不下去了,當場將他們抓獲並送到萬年縣監獄給關了起來。結果你猜怎麼著,無法無天的回紇在長安的首領赤心竟然自鴻臚寺飛馬至萬年縣,砍傷獄吏,劫囚而出!
除了那些回紇使者們在長安城裡尋釁鬧事,大歷十三年正月,遠在漠北的回紇騎兵還入侵太原、榆次、太谷諸城,在陽曲將唐太原尹兼御史大夫鮑防打得大敗,殺死了一千多名唐朝士兵。後來,還是代州都督張光晟在羊武谷狠狠教訓了他們一通,這些不可一世的回紇兵才退回了漠北。
大歷十四年(779年)五月,唐代宗去世,太子李適繼位,是為德宗。唐德宗即位不久,即遣中官梁文秀赴回紇,一是告哀,二是想盡量改善一下目前雙方的關係。然而梁文秀到了回紇後,登裡可汗對他卻是相當的傲慢無禮,根本就不把他,也就是把唐朝當作一回事兒。也難怪,此時在回紇可汗牙帳,那些「九姓胡」首領們(主要來自康國,即粟特)正在勸說登裡可汗,要他乘唐喪亂新舊交替之際,舉國南下,奔襲大唐呢。登裡可汗想到與昔日的雍王,當今的皇上的那麼一段「過節」,他也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破罐子破摔,準備帶著那些狂妄的九姓胡們大舉南下,再把唐朝當一回唐僧,去啃幾塊肉了,所以對於唐德宗所放出的善意,他哪裡還會在乎?所幸此時的回紇,還有幾個明白人,比如回紇宰相頓莫賀達干,他就勸登裡可汗道:「唐,大國也,且無負於我。前年入太原,獲羊馬數萬計,可謂大捷矣。以道途艱阻,比及國,傷耗殆盡。今若舉而不捷,將安歸乎?」(《舊唐書》195《回紇傳》)他要登裡可汗仔細掂量掂量,唐朝是那麼大的一個國家,又從沒有作過對不起回紇的事,何必要兵戎相見?如果貿然傾國出征,萬一失敗,將來到哪裡去安身立命?但狂妄自大、一意孤行的登裡可汗早已是利令智昏了,他哪裡還聽得進別人的勸告?眼看著回紇跟唐就要被拖入一場災難之中,頓莫賀達干索性利用眾人對他的擁護,發兵將登裡可汗和他的親信以及那些來誘惑登裡可汗的九姓胡人兩千餘人全部殺死,自己即可汗位,自號為合骨咄祿毗伽可汗。他「垂發不翦,待天子命」,派酋長建達干隨梁文秀來長安告變求封。這是唐德宗建中元年(780年)的事情。
唐德宗聽說登裡可汗被殺,長舒了一口氣,他立馬封頓莫賀達干為武義成功可汗,並遣京兆尹源休帶著賀禮持節趕赴回紇去進行冊封。
而就在這期間,發生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不但使冊封之事一拖再拖,也使得唐與回紇之間產生了更大的糾葛與怨恨。
原來,每次回紇遣使(或曰強行駐軍)大唐,「常參以九姓胡,往往留京師,至千人。」
這些九姓胡人很善於經商。他們或是作為代理人替回紇經營,或是與回紇人合營,或是憑借回紇勢力自己經營,以利息的一部分獻給回紇貴族,方式儘管不同,獲利總是極厚。另外,他們還利用唐朝廷對他們的特別忍讓,「殖貨縱暴,與回紇共為公私之患」。唐德宗建中元年(780年),也就是合骨咄祿毗伽可汗求封之際,正好回紇酋長突董、翳蜜施、大小梅錄等帶著一大幫九姓胡人還國。這一幫人到了振武,又賴在那裡讓地方上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三個月。這時唐朝有一個軍使,也就是在羊武谷狠狠教訓了回紇人一通的張光晟,他看到那些人用馬車載著許多的大口袋(橐),覺得有點奇怪,就叫驛吏用長錐去刺一下,看看裡面到底裝的什麼東西。這一刺,把張光晟嚇了一大跳。原來,這一個個大口袋裡裝的,竟然是他們從長安一路搶劫來的年輕女子!張光晟氣極了,他暗地裡準備,想尋機救下這些可憐的女子。正好這時回紇發生政變的事情傳到了振武,這裡面的九姓胡人聽說頓莫賀達干新立,殺了好多他們九姓胡人,一個個嚇得都不敢再回回紇了,可突董「察視嚴亟」,他們想逃也逃不了。於是這幫人就私下裡遊說張光晟,要他殺了那些回紇人。張光晟一聽,正中下懷。他暗暗吩咐一名手下人,讓他故意去冒犯突董等人,「突董果怒,鞭之」,鞭得好!你鞭之,正好我殺之,張光晟就以此為借口,先下手為強,「勒兵盡殺回紇群胡,收橐它(駱駝)、馬數千,繒錦十萬。」
收拾好了這幫人,張光晟一面快馬飛報朝廷,一面將那些解救的女子送了回去。
唐德宗聞報,心裡自然十分的愜意:不管怎麼說,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了。他一面遣中人與回紇使建達干一起到回紇去向可汗說明原委,一面「敕源休俟命太原」,令源休待命太原,先不要忙著去冊封新可汗。此時,唐德宗「因欲與虜絕」,就想借此與回紇斷絕關係算了。
這樣一直到第二年,也就是781年,在回紇不斷的催促之下(在回紇人看來,得不到唐朝的冊封,這可汗也就有點名不正言不順了),唐德宗才令源休帶著突董等四人的屍體去了回紇。令唐人沒有想到的是,突董,他竟然是回紇新可汗頓莫賀達干的「諸父」(伯或叔父),這下子當然有點兒難以交代了,當源休一行到了回紇,回紇大相頡干迦斯很傲慢地坐著迎接他們,一見面,回紇人就從四面八方湧來,氣勢洶洶地責問唐朝為什麼要殺了突董等人。休源辯解道:「彼自與張光晟斗死,非天子命。」頡干迦斯惡狠狠地說:「使者皆負死罪,唐不自戮,何假手於我邪?」威脅著要殺源休,「良久罷去,休等幾死」。雖然是保住了一條命,但源休等人提心吊膽在回紇呆了50多天,頓莫賀可汗連面都沒有露一下。直到休源等人臨回國,可汗才派人傳來話:「國人皆欲爾死,我獨不然。突董等已亡,今又殺爾,猶以血濯血,徒益污。吾以水濯血,不亦善乎?」(《新唐書》卷217《回鶻傳》)就是要源休帶信給唐德宗:算了,我這次也就不以血洗血,冤冤相報了,我這次是「以水濯血」,以德報怨,放你們一碼,但願你們大唐可別再以怨報德。頓莫賀可汗還讓回紇散支將軍康赤心等隨休源去長安,向唐要那拖欠的一百八十萬的馬價絹。當然唐德宗也只能隱忍不發,以金繒打發那些回紇使者了事。
德宗無奈 女兒出塞
雖然這件事算是過去了,但是雙方間的「梁子」算是結下了。這以後,唐與回紇基本上處於不冷不熱的狀態。唐德宗貞元三年(787年)八月,武義成功可汗(頓莫賀達干)遣首領墨啜達干、多覽將軍合闕達乾等來唐,敬貢方物,求娶大唐公主。武義成功可汗這樣做,自然是想借大唐這張牌來鞏固自己的統治(他畢竟是弒君自立),提升他也是回紇在諸蕃中的地位,增加回紇在西域與吐蕃爭鋒的籌碼。唐德宗因即位前762年的那樁事,心裡始終疙疙瘩瘩的,故而自即位以來一直採取結盟吐蕃來對付回紇這樣一種策略。所以儘管回紇多次遣使來唐,「屢求和親」,他總是一口回絕,他對宰相李泌說:「和親待子孫圖之,朕不能已。」也就是說,只要他在位一天,他是不會同意與回紇和親的。李泌就對唐德宗說:「辱少華等乃牟羽(登裡)可汗也,知陛下即位必償怨,乃謀先苦邊,然兵未出,為今可汗所殺矣。今可汗初立,遣使來告,垂發不翦,待天子命。而張光晟殺突董等,雖幽止使人,然卒完歸,則為無罪矣。」他進一步勸德宗:「回紇可汗銘石立國門曰:『唐使來,當使知我前後功』雲。今請和,必舉部南望,陛下不之答,其怨必深。」(《新唐書》卷217《回鶻傳》)他要唐德宗明白,此時的回紇,兵強馬壯,恃功自傲,是得罪不起的,要不然,「舉部南望」「其怨必深」,必然會鬧出亂子來。李泌勸德宗摒棄前嫌,如果回紇可汗向唐稱臣,答應將每次來朝的人數限制在兩百以下,答應馬絹交易每次馬匹不過千,也不再掠唐人出塞,那麼在此條件下,不妨答應與之和親,嫁一位公主過去。唐德宗考慮到回紇跟唐的既往關係,自己即位以來所發生的那些事情,考慮到回紇武義成功可汗不管怎麼說,還算是回紇中的「親唐派」,現在他想要通過和親來改善雙方關係,當然也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怎麼說也應該支持他。而更加令唐德宗不得不考慮的是,此時的唐朝、吐蕃與回紇之間的三角關係,已然發生了逆轉,吐蕃已化友為敵,唐朝急需要化敵為友,與回紇結盟,來共同對付咄咄逼人的吐蕃。原來,在這一年(787年)的農曆四月,唐與吐蕃之間發生了平涼劫盟事件(注1),這一事件讓唐德宗想通過結盟吐蕃來共同對付回紇的戰略設想徹底泡了湯。這時,李泌乘勢提出了「北和回紇,南通雲南,西結大食、天竺」以對抗吐蕃的外交思路。唐德宗知道,雖然他一百個不情願,此時他已別無選擇了。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捨不得女兒,圈不住回紇啊。於是,趁著回紇使者還在長安,他「詔鹹安公主下嫁,又詔使者合闕達干見公主於麟德殿,使中詣者繼公主畫圖賜可汗。」為做到真正能夠結盟回紇,不至於使唐在西域腹背受敵,他不得不下大本錢拿出自己的親生女兒來了。使者臨走時,唐德宗除了讓他們帶著鹹安公主畫像給武義成功可汗,還將唐拖欠的5萬匹馬價絹讓他們帶回去,以示修好和親的誠意。
能夠娶到大唐真公主,武義成功可汗自然喜出望外。第二年,也就是貞元四年,即派他的妹妹骨咄祿毗伽公主率領五十六位回紇大酋婦人,並帶著三千匹馬的聘禮,浩浩蕩蕩來迎娶鹹安公主。之後,為壯聲勢,也為路上安全起見,可汗又讓回紇宰相夾跌率領千餘人,也來大唐迎親。結果這一行人行至振武,被室韋軍團團圍住,激戰中宰相夾跌被打死,其餘的人突出包圍後繼續向長安進發。
唐德宗見回紇來了這麼多人,擔心又會在京城引起不必要的騷亂,就下詔讓回紇迎親使團在朔州和太原先留下700人,其餘到長安後統一住鴻臚寺,不得隨意外出。這一年十月,迎親使團抵達長安,唐德宗在延喜門接待了他們。武義成功可汗雖然未親自來長安迎親,但他托使者上書唐德宗:「昔為兄弟,今婿,半子也。陛下若患西戎,子請以兵除之。」
真可謂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既然回紇可汗連自己的妹妹都派出來了,唐德宗當然也不能缺了禮數,雖然大唐現在是窮了,但怎麼著也得招待他們吃頓「國宴」吧。但唐德宗拿不準,不知道在此時唐跟回紇這種情勢下,該以什麼樣的禮節來招待才算是不亢不卑,既不被人瞧不起,也不得罪人,弄得節外生枝。他問計於李泌,李泌說:「肅宗於敦煌王為從祖兄,回鶻(紇)妻以女,見帝於彭原,獨拜廷下,帝呼曰『婦』而不名『嫂』也。當艱虞時,方藉其用,猶以臣之,況今日乎?」(《新唐書》卷217《回鶻傳》)意思就是說,昔日回紇葛勒可汗將自己的女兒嫁給唐肅宗的堂兄李承采,李承采帶著她來彭原見唐肅宗時,在那麼艱難的情況下,唐肅宗也只是讓她「獨拜廷下」,只稱其「婦」而不稱其為「嫂」,實際上就是要維護一個君臣關係,那麼今天,就更應該如此了。唐德宗明白了宰相的意思,於是舉行宴會那天,他先派人領回紇公主進入銀台門,讓自己的三個女兒貞穆、憲穆、莊穆在銀台門內首先接待回紇公主。雙方見了面翻譯給她們相互介紹之後,回紇公主首先下拜,唐公主則每拜必答,邊揖邊進,禮數周到地把回紇公主引進內殿。此時,唐德宗駕臨秘殿,先由唐三位公主入侍,然後,回鶻公主進殿拜謁。拜謁完畢,內司賓將回紇公主引導到大姐貞穆公主處,後又再由翻譯引她們到宴會大廳,唐德宗再賜之以「國宴」。在宴會上,先是德宗賢妃降階看望回紇公主,回紇公主起身下拜,賢妃答拜。而後,凡唐德宗有賞賜,回紇公主就降階下拜,不是唐德宗所賜,則不用降階,避席下拜,賢妃、公主都起身答拜。(注2)吃一頓飯,如此一絲不苟,精心安排禮儀,唐德宗是想讓回紇上下明白,對大唐而言,回紇只能算是藩屬國,君臣之禮不能亂也。只是這一頓飯吃下來,吃慣了手抓羊肉的回紇公主恐怕是腰也酸了,腿也軟了,不是吃飽了,而是更餓了吧。
之後不久,唐德宗即「建鹹安公主官屬,視王府。」這一年的十一月,唐德宗封武義成功可汗為汩咄祿長壽天親毗伽可汗,封鹹安公主為智惠端正長壽孝順可敦,以殿中監、嗣滕王李湛然為鹹安公主婚禮使,以刑部尚書關播加檢校右僕射、兼御史大夫,為持節送鹹安公主及冊可汗使,以給事中趙憬兼御史中丞,充當副使,以張薦為殿中侍御史,充當判官,讓他們送鹹安公主出塞。鹹安公主出發那天,作為父親的唐德宗親自賦詩為女兒送別。大臣們當時也多有詩作,其中孫叔向有一首《送鹹安公主》:「鹵簿遲遲出國門,漢家公主嫁烏孫。玉顏便向穹廬去,衛霍空承明主恩」(《全唐詩》卷472),最為流傳。
在唐德宗十一個女兒當中,鹹安公主排行第八。唐德宗之所以選中她出嫁回紇,可能是他的十一個女兒當中,大的太大,小的又太小,鹹安公主年齡正好吧。另外,鹹安公主在她的十個姐妹當中,應該是最為端莊秀麗的一個吧。否則,作為父親的唐德宗也不會首先讓她跟回紇使者見面,也不會信心十足地將鹹安公主的畫像帶回去給回紇可汗看——瞧!我這個女兒,拿得出手吧!
鹹安公主跟武義成功可汗結婚僅一年,貞元五年(789年)十二月,天親可汗即因病去世,其子多邏斯繼立。唐德宗遣鴻臚卿郭鋒赴回紇,一邊弔祭天親可汗,安慰鹹安公主,一邊冊封多邏斯為愛登裡邏汩沒蜜施俱錄毗伽忠貞可汗。當然按照回紇習俗,鹹安公主又跟忠貞可汗結為夫妻。然而這場婚姻同樣沒能維持多長時間,貞元六年的四月,忠貞可汗就被其弟與僕固懷恩的孫女小可敦葉公主(因僕固懷恩的兒子為回紇葉護,所以稱之為葉公主)給合謀毒死了,鹹安公主在短短三個多月時間之內,又第二次失去了自己的丈夫。
忠貞可汗死後,他的的弟弟自立為可汗。此時,握有回紇軍政大權的大相頡干迦斯正率回紇軍與唐北庭都護楊襲古一起,在跟攻打北庭的吐蕃大軍鏖戰,在家的回紇次相領國人殺掉了政變的兇手和篡位者,另立忠貞可汗年幼的兒子阿啜為新可汗。六月,頡干迦斯率軍返回,「可汗與次相等皆俯伏自說廢立之由,且請命曰:『惟大相生死之。』」並將之前唐使臣郭鋒所帶來的國信器幣等東西一件不差全部拿出來,呈獻給頡干迦斯。頡干迦斯「乃相持號哭,遂執臣子之禮焉。」(《舊唐書》卷195《回紇傳》)也就順其自然,承認既成事實,跪拜新可汗,這樣回紇局勢很快就穩定了下來。
貞元六年(790年)下半年,回紇遣達北特勒梅錄將軍跟唐使臣郭鋒(因一開始不想讓唐知曉廢立之事,郭鋒被留數月)一起到唐告變求封,貞元七年五月,唐德宗以鴻臚少卿庾鋋兼御史大夫,令他再去回紇,一面充當弔祭使,一面冊阿啜為奉誠可汗(也就是在這一個月,回紇遣律支達乾等來唐,告小寧國公主薨)。自然,鹹安公主又成為奉誠可汗的可敦——顯然,奉誠可汗應該比鹹安公主要小一些,這是典型的姐弟戀了。
貞元十一年(795年),剛剛二十出頭的奉誠可汗去世,因為他沒有兒子,國人就立大相骨咄祿為回紇新可汗,這位骨咄祿本出於夾跌氏族,年少時父母雙亡,就由可汗領養,他「辯敏材武,當天親時數主兵,諸酋尊畏」,在回紇有著很高的威望。他被立為可汗之後,「以藥羅葛氏世有功,不敢自名其族,而盡取可汗子孫內之朝廷。」(《新唐書》卷217《回鶻傳》)但是不管怎麼說,此次可汗的確立,標明延祚多年的藥羅葛氏王朝已正式被取而代之,回紇汗國已經發生了偷天換日的重大變化。不過,以不干涉內政為原則,唐朝認可了這種和平式的政變。新可汗即位後,唐德宗即詔秘書監張薦出使回紇,冊封骨咄祿為愛騰裡邏羽錄沒密施胡祿毗迦懷信可汗,鹹安公主自然又再入洞房,嫁給了這位新可汗。
一手兩家鹹安鹹安
不難看出,此時的回紇,其實政權並不是太穩固,短短幾年內,可汗就換了四位,甚至還發生了夾跌氏族的懷信可汗取代藥羅葛氏族可汗地位的禪讓式政變,但不管誰當可汗,鹹安公主的可敦地位卻始終保持著。對於鹹安公主在回紇的生活情況,史書上缺少明確的記載。但是無疑鹹安公主之出嫁回紇,及時調整了唐與回紇的關係,讓唐與回紇得以重新結盟,回紇精悍的騎兵成了唐在西域對付吐蕃的「邊防軍」,從而維護了唐在西域的利益,保證絲綢之路的暢通。
唐代的北庭,又名庭州,位於今新疆天山北麓吉木薩爾縣護堡子,乃唐朝從漠北通往西域乃至中亞的要衝。但自唐玄宗天寶末年,吐蕃攻陷隴右、河西地區,關、隴皆失後,「朝貢道隔。伊西北庭節度使李元忠、四鎮節度留後郭昕數遣使奉表,皆不至。」(《新唐書》卷217《回鶻傳》)直到唐德宗貞元二年(786年),李元忠等才派人假道回紇,到了長安。此後道路雖然通了,但一路沙陀別部、三姓葛邏祿、加上吐蕃,敲詐刁難,攔路打劫,朝貢之路(也是絲綢之路)其實是通而不通。貞元五年冬到貞元六年春,吐蕃軍隊以曾為回紇部屬的葛邏祿、白服突厥作嚮導,大舉進攻北庭,回紇大相頡干迦斯率軍由漠北西進,援救北庭,與吐蕃軍遭遇於橫口,大敗,恰好這時頡干迦斯聽到了可汗被人暗殺的消息,遂匆匆率軍返回漠北。沒有了回紇的援助,北庭很快被吐蕃攻陷,北庭節度使楊襲古率部下兩千人逃奔西州(今新疆吐魯番)。
「自是安西阻絕,莫知存亡,唯西州之人,猶固守焉。」(《舊唐書》卷195《回紇傳》)唐朝的西域僅剩西州、安西(龜茲)兩大城堡及其少數幾個衛星據點,其實力根本無法與吐蕃抗衡,只能依附於回紇暫存。
北庭的陷落,既是唐德宗的一塊心病,也是鹹安公主的一塊心病。當然了,回紇可汗無論是從維護回紇本身的利益,還是從遵守長壽天親可汗當年的承諾出發,他也不能坐視不管。於是,在鹹安公主的不斷敦促下,貞元七年,回紇派兵攻擊北庭的吐蕃、葛祿部落,大獲全勝。這一年八月,回紇遣使至唐,「獻敗吐蕃、葛祿於北庭所捷及其俘畜。」這一年的十二月,回紇殺支將軍又將吐蕃大首領結心押到了長安,「德宗御延喜門觀之。」女兒真是不負所望,這一次不但為父皇分憂了,還讓為父長出了一口氣,大大開心了一把呀。唐憲宗元和年間(806-820年),回紇保義可汗(808-821年)大破吐蕃,收復了北庭,安西,這樣北庭以東的交通終於得以恢復,中西交流的絲綢之路又再次被打開了。
鹹安公主出嫁回紇所作出的另一個重大貢獻,是促成了唐和回紇間的馬絹互市的正常發展。唐和回紇間的馬絹交易,興起於安史之亂之後。據《新唐書·食貨志》記載:「時回紇有助收西京功,代宗厚遇之,與中國婚姻,歲送馬十萬匹,酬以縑帛百餘萬匹。」十萬匹馬換絹百餘萬匹,即每匹馬換十多匹絹,這個價格算是比較便宜,也比較合理了。到了後來,回紇「仍歲來市,以馬一匹易絹四十匹,動至數萬馬。」這時的馬價就比較高了,而且交易量還很大,動不動就是幾萬匹馬趕到長安,「蕃得帛無厭,我得馬無用,朝廷甚苦之」,
(《舊唐書》卷195《回紇傳》)唐朝根本要不了這麼多馬,也根本就付不出這麼多的馬價絹,收下了馬,馬價絹卻只能先欠著。這樣每年都有拖欠,也就越欠越多,唐廷等稍微寬裕一點,或「賜馬價絹三十萬匹」,或「給市馬價絹七萬匹」,一點一點的償還,到後來,不僅是「應接不暇」,簡直是有點力不從心了。所以,唐代宗大歷八年(773年)十一月,當回紇使者赤心領一萬匹馬來長安求售時,唐代宗只同意認購其中的6000匹,他的理由是馬價絹來源於老百姓交納的租賦,不能使天下百姓負擔過重。
而當時在東羅馬,中國絲綢價格比中國本土高出百倍。回紇貴族和商人從唐用馬換回的這些絹帛,除部分留作自己使用外,大部分被轉手銷到西亞和歐洲以牟取暴利。正是因為有利可圖,回紇人才會大量地不斷地向唐朝出口馬匹以換取絹帛(既有官方的,也有私人的,但以官方為主)。馬越來越多,交易越做越大,唐的拖欠也就越來越多,以至於到了唐德宗建中年間(780—783年),唐拖欠的馬價絹竟然多達一百八十萬匹!無奈之下,唐德宗不得不從國庫中再拿出帛10萬匹、金銀10萬兩來償還馬價。
唐朝後期,經濟日益衰敗,財政日益拮据,
「回鶻(紇)馬」已成為唐捉襟見肘的財政上的又一大沉重負擔,唐與回鶻間絹馬貿易已成為困惑唐朝的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另外,因為馬絹貿易量過大,且商業化的傾向日益嚴重,以次充好,缺尺少寸也就在所難免。當時,回紇人以馬市絹,常埋怨唐絹尺寸不夠,質量也不好;而唐朝則認為回紇所賣馬匹大多瘦弱不堪,根本就派不上什麼用場。一時你埋怨我,我指責你,弄得雙方矛盾重重,幾乎打了個死結了。但由於回紇曾經出兵幫助唐朝平定安史之亂,後來又一直在西域牽制著吐蕃,唐朝與回紇的絹馬互市,也就遠遠超出了經濟範疇,帶有政治和軍事方面的成分,所以不管怎麼樣,唐朝都得勉力維持著這種交易。矛盾重重但又必須維持,怎麼辦?這個結誰來解開?這時候,唐廷上下自然都想到了鹹安公主,因為只有她,才能夠憑借其特殊的地位,一手托兩家,來解決這一棘手的貿易摩擦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