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帝蕭衍被軟禁後的生活:到死仍做著菩薩夢
公元548年江南的春天,唯一的綠色在瞳孔裡。圍城內外的人們眼中,射著可怕的綠光。
台城,南朝時帝國的核心,皇宮與台省(中央機關的所在)已經被叛將侯景整整圍攻了130多天,四五十年積下的太平元氣被消耗一空;糧草竭了,起先還能殺軍馬,接著是老鼠、麻雀,再後是草根、樹皮,很快連皮甲、弩帶都被煮吃得乾乾淨淨,於是,有人開始啃起了同伴的屍體。
三月十二日,淒厲的胡笳聲撕裂了腥臭的黎明,台城終於再也抵擋不住了,西北角的防線被攻破,叛軍亢奮地嗥叫著,豺狼似的攀上了城樓。
一番拚殺之後,守將永安侯蕭確披頭散髮,渾身是血。他跌跌撞撞地闖入內宮,伏在地上,顫抖著向皇上報告:「台城失守了!」
而此時86歲的梁武帝蕭衍,還沒有起床。
見床上沒有任何動靜,蕭確有些意外。正當他猶豫著要不要再說一遍時,帷帳中傳來了老皇帝緩緩的一句:「還能打嗎?」語氣冷漠,聽不出有絲毫慌亂,但卻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與厭倦。
「沒法再打了。」
沉默了良久,蕭衍長歎一聲:「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何恨!」說罷仍舊躺著,一動不動。
蕭衍完全想像得到此刻外面的情況,想像得到那些四肢浮腫、僅存半口濁氣的士兵和百姓遇到侯景那伙兒獸軍會受到怎樣的折磨。但他告訴自己,這都是命,該來的終究要來,誰也躲不過。
真的「亦復何恨」嗎?蕭衍忽然想起了什麼,他支撐著起身,披了件長袍,在幾個宮人的攙扶下慢慢踱到後門,遙望對面山間的一座塔。雖然塔身還搭著架子,但巍峨的氣勢已經顯現,若不是侯景作亂,這座世間少有的壯觀佛塔,在今年浴佛節之前就能完工,可如今卻成為永遠的遺憾。
蕭衍黯然低頭,腳下的石階還有半級在水中浸泡著-侯景曾經用玄武湖水灌過城。看著水中自己龍鍾憔悴的倒影,蕭衍倍感淒涼,不由得垂目觀心,雙手合十輕聲誦道:
「我佛慈悲。」
梁武帝蕭衍自稱是漢代名相蕭何的第二十五世孫,「少時習周禮,弱冠窮六經」,即位之後「雖萬機多務,猶卷不輟手,燃燭側光,常至午夜」。史書稱他「六藝備閒,棋登逸品,陰陽緯候,卜筮占決,並悉稱善……草隸尺牘,騎射弓馬,莫不奇妙」,無論是政治、軍事才能,還是學術研究和文學創作上的成就,在南朝諸帝中,蕭衍都堪稱翹楚。最為獨特的是,他還是著名的菩薩皇帝,對佛教的癡迷幾乎到了發燒級別。
據《資治通鑒》記載,那座讓蕭衍引以為憾的「將成,值侯景亂而止」的「十二層浮圖」,就建在當時「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的同泰寺(今雞鳴寺,位於南京雞籠山上)中。
同泰寺乃蕭衍「窮竭帑藏」而起的佛寺,寺內「寶塔天飛、神龕地湧」,有「大佛閣七層」,有十方金銀佛像,蕭衍「自大通(梁武帝年號)以後無年不幸」。因為與皇宮有門相通,來往便利,蕭衍便常駕臨同泰寺,並屢屢身披袈裟,高坐蓮台,或是親自宣講佛理,或是主持盛大的水陸法會,或是剃度僧人。
梵唱喃喃,香煙裊裊中,蕭衍俯視著匍匐在自己腳下嗚咽膜拜的芸芸大眾,眉宇間滿是慈祥。說到精妙處,連他自己也被感動,禁不住潸然淚下。
撰寫《南齊書》的蕭子顯曾詳細記錄了其中一次法會的盛況:「輿駕出大通門,幸同泰寺發講,設道俗無遮大會。萬騎龍趨,千乘雷動;天樂九成,梵音四合;雷震填填,塵霧連天,如百川之赴巨海,類眾星之仰日月。自皇太子王侯以下,講肆所班,供帳所設,三十一萬九千六百四十二人。」
與其他君主弘揚宗教在很大意義上是為了籠絡人心、加強統治不同,蕭衍對佛教的信仰出於至誠。他連登基之日都選在了四月初八的浴佛節,即位第三年還下詔:「大經中說道有九十六種,唯佛一道,是於正道。」無異正式宣佈佛教為國教。他曾受菩薩戒,自稱「三寶奴」,數十年間嚴格持戒:每日只用一餐,過午即不食,「永絕腥膻」、「豆羹糲食而已」;不飲酒,不聽音聲,早晚都做禮拜;身著布衣,一冠三載、一被二年;居室不過一丈見方,不加雕飾;不好女色,50歲後乾脆斷絕了房事……如此苦行,哪裡像個九五之尊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