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外孫女講述梁門家風 揭母親的坎坷人生
梁啟超,戊戌維新運動的領袖之一,近代思想家、文學家、學者。他的後代,個個成績斐然。他有9個子女,其中3人是院士,被譽為「一門三院士」。
在北京大學的蔚秀園,《環球人物》雜誌記者採訪了梁啟超的外孫女吳荔明。吳荔明是梁啟超次女梁思莊所生,退休前是北大城市與環境科學系的教授。從兩歲起,她就跟著母親住進了當時的燕京大學,從此一輩子也沒有離開過。吳荔明一再表示:「我真是沒什麼好說的,和媽媽、舅舅們根本沒法比」。確實,梁家第二代人的成就太耀眼了,與他們相比,第三代的壓力可想而知。
一門三院士
翻看梁啟超的家庭照片,你會發現梁家人有一個共同特點——嘴型很像,都微微上翹。「我外祖父梁啟超、媽媽梁思莊、小舅舅梁思禮都是這樣的嘴型,我也是。」吳荔明笑著說,75歲的她很和氣,甚至如孩子般可愛。
吳荔明指著照片上的舅舅和姨姨逐一向《環球人物》雜誌記者介紹,語氣中充滿了自豪:「大舅梁思成,我國著名的建築學家,第一屆中國院士,創辦了東北大學和清華大學的建築系,是我國古建築研究的先驅者之一,也是我國建築教育的奠基人之一;二舅梁思永,第一屆中國院士,是中國近代考古學和近代考古教育的開拓者之一;小舅梁思禮,是中國第一代航天人,也是中國飛彈控制系統的帶頭人,我國著名的火箭控制系統專家,中國科學院院士……」
梁啟超與家人
除了這「一門三院士」,梁啟超的其他子女也非常優秀。長女梁思順,編有《藝蘅館詞選》,精通日語,在梁啟超流亡日本時,是父親的助手、秘書兼日語翻譯。吳荔明的母親梁思莊,是著名圖書館學家,中國圖書館事業的先行者,曾就讀於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學院,獲圖書館學士學位。1952年後,任北京大學圖書館副館長。她精通英、法、德、俄等語言,是我國圖書館西文編目方面的專家,奠定了燕京大學圖書館和北京大學圖書館西文圖書編目的基礎,在目錄學領域有獨創成就。
吳荔明告訴《環球人物》雜誌記者:「我們家有個傳統,誰輩分大、年紀大就是族長。我舅舅那一代就只剩下八舅梁思禮了,所以梁家聚會都去他家,每次能聚30多人。」吳荔明說,雖然梁家已經到了第五代,但這個家庭的凝聚力很強,「各家的孩子都和親姐妹一樣」。
最好的家庭教育家
在吳荔明看來,梁家後人在各領域取得的成就,與梁啟超的教育和指導有直接關係。「外公和子女的相處模式,以及教育子女的方法即便在今天看也是超前的。」吳荔明告訴《環球人物》雜誌記者,梁啟超從1923年起到1929年去世,始終堅持給在海外的5個子女寫信,幫助他們確定學習方向,指導他們做學問,同時又充分尊重孩子們自己的意願。
「母親在加拿大上大學後,面臨著專業的選擇,外公曾在信中建議:『你們弟兄姊妹,到今還沒有一個學自然科學,很是我們家裡的憾事,不知道你性情到底近這方面不?我很想你以生物學為主科,因為它是現代最進步的自然科學……』」吳荔明說,當得知梁思莊對生物並無興趣後,梁啟超馬上寫信:「莊莊:凡學問最好是因自己性之所近……我很怕因為我的話擾亂了你治學之路,所以趕緊寄這封信。」最終,梁思莊結合自己的興趣和父親的意見學了圖書館學,考入美國著名的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學院,成為一名圖書館專家。
梁啟超對於子女們的學習成績並不十分關注。梁思莊一次考試得了第十六名,大大傷了自尊心。梁啟超得知後寫信給她:「莊莊:成績如此,我很滿足了……能在37人中考到第十六名,真不簡單了。好乖乖不必著急,只需用相當努力便好了。」在寫給梁思莊的另一封信中,他又說:「莊莊今年考試,縱使不及格,也不要緊,千萬別著急……我對於你們功課絕不責備,卻是因為趕課太過,鬧出病來,倒令我不放心。」
梁啟超曾自述信仰的是「趣味主義」,人生觀「拿趣味做跟柢」。他曾說:「凡人必常常生活於趣味之中,生活才有價值,若哭喪著臉捱過幾十年,那麼生命便成沙漠,要來何用?」
在他的影響下,梁家人大多性格開朗,風趣幽默。梁啟超給每個孩子都起了小名,梁思順是「大寶貝」,梁思莊是「小寶貝」,梁思懿被叫做「司馬懿」,小兒子梁思禮是「老baby(嬰兒)」,被梁啟超譯成「老白鼻」。梁啟超生前曾許了個願,60歲後不再從事社會活動,要專心致志地教育孩子,可惜他56歲便撒手人寰。梁啟超去世時,最小的兒子「老白鼻」才5歲,對於父親,兒女們卻有很多珍貴的回憶。
母親的坎坷人生
吳荔明幼年喪父,從小跟隨母親從廣州搬到北京生活,得到了來自這個大家庭的更多關愛。吳荔明家裡至今保存著當年二舅梁思成為梁思莊設計的一套傢俱。「你看這椅子、寫字檯,七十多年了,一點兒不過時吧?」吳荔明指給《環球人物》雜誌記者看。
吳荔明一直和母親生活在一起:「現在回想,她一個人把我帶大,真是很難。」
吳荔明父母的愛情,堪稱傳奇。父親吳魯強是梁思永的「鐵哥們兒」。1924年,他們一同赴美讀書,梁思永在哈佛大學,吳魯強在麻省理工學院。在加拿大讀書的梁思莊,偶爾會去美國看望哥哥,吳魯強便對她產生了感情。「父親當時很浪漫,他給母親寫過上百封情書,中文都是漂亮的小楷,英文都是熟練的草書,還夾有很多英文詩,每封信都熱情洋溢。其中一封信中寫道:『莊莊,你是我的『煙士波裡純』inspiration(靈感),你是我的靈魂驅使的人。記得你曾親口向我施過命令,叫我好好地用功。我頓時就覺得精神百倍……』」
梁啟超外孫女吳荔明
吳魯強的真摯感情最終打動了梁思莊,兩人回國後於1933年8月舉行了盛大的西式婚禮。在北平著名的協和禮堂,當梁思莊穿著林徽因幫她設計的白色結婚禮服緩緩走進大廳時,新郎吳魯強突然流起鼻血,後來梁思莊回憶時說:「現在想起來,真是不祥之兆!」
婚後,兩人去廣州定居。吳魯強在中山大學化學系做教授,梁思莊則在廣州市立圖書館任職。第二年,吳荔明就出生了。可惜,不幸很快降臨到這個幸福的三口之家。1935年底,吳魯強在去香港出差時染上傷寒病,回到廣州不久就病發身亡,從發病到去世僅僅20多天。
「爸爸去世時31歲,媽媽才27歲。」提到父親的亡故,吳荔明感到很是悲痛,歎著氣說:「那以後,媽媽和我過著相依為命的生活。她沒有再婚,並不是沒有機會,而是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傾注到了她的圖書館事業和我身上。」
梁思莊從未向女兒表露過悲傷和無助的情緒。直到吳荔明15歲那年,無意中翻開家中的一個箱子,才發現一疊母親寫給過世父親的信:「魯強:我今天又給你寫信了……女兒已經會說北京話了……她很結實可愛,吃得很多,胖胖的……」信中語句斷斷續續,每封信都沒有落款。這件事吳荔明從未向母親提起過,但卻對吳荔明的感情衝擊很大,令她永世難忘。
母女相依為命的日子雖然艱難,但梁思莊一直保持著樂觀的心態。「媽媽經常是發工資之前就沒錢了,只好向鄰居借10元,發了工資馬上再還上。但即便這樣,我們家還是長期有保姆,媽媽不會做家務。」母女倆一直過著「窮開心的舒服日子」。吳荔明結婚時,向丈夫提出「還是要和媽媽生活在一起」,丈夫欣然接受了她的要求。
1981年4月,梁思莊因腦栓塞忽然病倒,癱瘓在床。1986年,與世長辭,終年78歲。在照顧母親的日子裡,吳荔明萌生了一個想法:「母親這一生很偉大,我想在她活著的時候把它寫出來。」寫了母親,吳荔明又有了新的目標,她又撰寫了《梁啟超和他的兒女們》,並於1999年出版。
吳荔明感觸最深的是,國人對梁啟超的評價正慢慢地發生著變化。她告訴《環球人物》雜誌記者:「現在人們評價梁啟超說:『在每一個歷史事件中,他都走在最前面。』這正是外公一生的寫照。至於一部分人認為外公性格『善變』,是個陰謀家,我對此並不認可。外公的『善變』其實是對社會變革不斷探索的結果。」吳荔明說,她晚年最大的目標就是繼續寫書,流傳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