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銑打嚴嵩:歷史上一個明朝男人的鐵血承諾
導讀:明朝嘉靖二十六年1548年),地處邊地的陝西漢中城固軍營,來了一家特殊的流放犯:一個滿臉絡腮鬍子,橫肉凶相的壯漢,推著小車,載著一個懷抱兩個幼子的婦女匆匆而來,他們衣衫簡樸,帶著朝廷通用的流配文書,很顯然,是來勞動改造的。
這四口人,和軍營裡大多數勞改犯一樣,就這樣安下了家。但不多久,大家就發現不對勁了。這家的男主人,也就是那個凶相壯漢,對那婦女,卻是恭敬謙卑的可以,張口閉口「夫人」「夫人」的叫著,對兩個幼兒,更是極盡呵護疼愛,人前人後都不住口的叫著「少爺」。他對這母子三人,可以說照顧有加,白天忙活著做飯,幹活的時候搶著做,那婦女人長得秀麗,以至常有閒漢想入飛飛,但每當有浮浪子弟不懷好意時,漢子更正襟危坐的護送在婦女身旁,一瞪眼就能把人下尿了,有次幾個混混不服氣,硬要和漢子過兩招,結果這漢子三拳兩腳,幾下子都把人打趴下,要不是婦女喝止,鐵定了那天要出人命。更不對勁的是他家晚上睡覺,軍營裡房子緊,婦女加倆孩子,就擠得滿噹噹的,那漢子就索性露宿在屋簷下,冬天實在冷得緊了,就鑽進草垛子對付一宿。這做派,儼然是這家人的老奴僕了。
後來更傳來消息:城固軍營的囚犯名錄上,並沒有這漢子的名字。也就是說,他是心甘情願,寧肯喪失自由,風餐露宿,跟隨著這娘三來服刑。好多人來了興致:這一家人到底是誰,這漢子又是誰?很快就有好事者刨出了真相:這婦女和帶著的倆孩子,便是赫赫有名的曾大帥的家眷。而這位滿臉凶相的漢子,更是昔日邊關名將,曾大帥麾下騎射教頭:王環。而這千里相戶,鞍前馬後的一幕,便是王環為曾大帥許下的承諾。曾大帥者,昔日山東巡撫,明朝抗蒙名將:曾銑是也。
曾銑這個人物,今天知道的不多,放在明朝嘉靖年間,那年頭的中國人提起他,就跟南宋人提起岳飛一樣,真個是連敬佩帶喟歎。他跟岳飛一樣有才,當年做山東巡撫的時候,曾在孔府題詞,今天孔廟前廳「太和元氣」四字,便是他的墨寶真跡,堪稱中國古代書法的珍品。更像岳飛一樣能打,岳飛當年把金人打得嗷嗷北逃,曾銑也不差,身為大明北方最高地方軍事長官(三邊總制,相當於今天軍區司令),多次率軍出擊韃靼部,打得驕橫的蒙古騎兵潰不成軍,甚至到了後來,敵人一見到他的戰旗,就慌不迭的轉頭逃命。在彼時的明王朝裡,他是文武雙全的漂亮人物。
但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曾銑剛「秀」了幾個勝仗,妖風就來了,先是因為貪生怕死而被他責罰的部下仇鸞,造謠說他要謀反。偏在這時,曾銑又力主富國強兵,收復被韃靼部侵佔的河套草原。但這個提議,又得罪了素來對外妥協求和的內閣大學士嚴嵩。外加曾銑為人剛正,廉潔拒賄,成了此時明朝官場容不下的異類。這樣一來,明槍暗箭的打擊,一輪輪的撲過來。嘉靖二十七年(1547年),曾銑以謀反罪名,被腰斬於京城。妻兒流放邊關,他的被害,成為16世紀明朝政壇最大的冤案,按照《明史》的說法,就是天下冤之。蒙冤的曾銑,生死早就置之度外,唯獨牽掛不下的,卻是妻子和倆個年幼的兒子。這時他的部將們,大多數被論罪,少部分忙著和他撇清關係。卻有一個人,既逃過了株連,更不避禁忌,臨刑前主動來探望他:王環。王環是滄州回族,自幼精煉武藝,後來追隨曾銑,在沙場上出生入死,成為名噪一時的武將。就連曾銑的老對手,崇尚勇士的蒙古將領們,都送給王環「射鵰將」的美譽。曾銑出事後,王環也一度遭到清算,但他為人剛正,又名聲在外,就算是奸臣,也不敢輕易觸他的霉頭,這才僥倖沒事。
也正是在曾銑赴刑的前夜,在與王環的最後一次見面中,他鄭重的將妻兒托付給了王環。受托的王環淚流滿面,不但慨然應允,更一字一句發誓,總有一天,要為曾銑洗雪沉冤。曾銑去了,王環,從此開始履行他沉重的承諾,千里的流放路上,王環變賣家產,辭掉官職,親手推著小車,將曾銑家小送到流放目的地。這一路風餐露宿,甚至還有仇家的追殺暗害,半年的路途上,王環出生入死,親手格斃的匪徒殺手,就有二十多人,甚至有一次,為了保護曾銑年幼的兒子,王環以軀體擋箭,全身中了八箭,險些死於路上。在經過了諸多生死考驗後,曾銑一家平安到達了目的地,然而王環要做的事,卻才剛剛開始,除了陪伴曾夫人一家服刑,兢兢業業照料他們生活外,為了讓倆個孩子有個好的成長環境,王環甚至還在邊境做起生意,賺來的錢財,全都用來供養兩位公子讀書。日久天長,王環的名字傳遍了邊境,幾乎每個邊地,都知道城固有這樣一個好漢。時光荏苒,一眨眼將近二十年過去了,當年正值妙齡的曾夫人,此時已過中年,當年曾不諳世事的倆位曾家公子,這時皆已成年。而當年血氣方剛,豪情萬丈的勇士王環,此時已經年過六旬,兩鬢斑白。
這二十年裡,發生了很多事,有大事也有小事:人所共知的大事是,當年隻手遮天,陷害曾銑的奸臣嚴嵩,已經早已倒台了。那位是非不分,冤害忠良的嘉靖皇帝朱厚熜,也繼而駕崩了。但是這樁天下冤之的沉案,卻絲毫不見昭雪的苗頭。二十年間,王環托人情托過,請人遞狀子過,甚至花錢打點過。可誰托上這事,不管是市井訟棍,抑或地方官吏,都是清一色的搖頭:雖說奸臣早已伏法,可畢竟是先皇欽定的鐵案,翻案就是打臉,誰肯觸霉頭?而這時王環自家的生活境遇,也早發生了變化:他離家二十年,兒女早已成人,早巴望著他歸鄉。身為父親,照料著別人的妻兒,自家的妻小,卻也只見過寥寥數面。如此情景,就連曾家人也不忍心。終有一日,曾家母子三人鄭重找到王環,誠懇哀求:回去吧,你盡心了。王環也確實想家了,甚至有時候收到家書,當人面不說什麼,接著翻來覆去,就哭得稀里嘩啦。可是怎麼也忘不了,他當年對曾大帥的承諾。終於,他做出了一個決定:為了這個承諾,他將以老邁之軀,再度長途跋涉,奔赴京城,冒著生命危險——告御狀!
明朝隆慶元年(1567年)冬,已經年近花甲,白髮蒼蒼的王環,在茫茫大雪中,回到了闊別數年的北京。他求見有「鐵面御史」之稱的王好問,卻被避而不見,王環索性在御史的家門口跪下,等著第二天,御史的家人開門時,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被驚呆了:王環被大雪埋住,幾乎成了雪人,見御史驚訝的走近,他強撐著起身,顫顫巍巍的在雪地上,寫下了一個大大的「冤」字。隆慶元年(1567年)冬,經御史王好問上奏,明王朝正式下詔,為二十年前冤死的曾銑恢復名譽,追贈策封。其妻兒得以帶著曾銑的棺木返回故鄉揚州。這場蒙塵二十年的冤案,至此徹底昭雪。當王環護送著曾銑妻兒,出現在揚州街頭時,幾乎全揚州的百姓都蜂擁而出,迎接這位白髮蒼蒼的老英雄。但王環卻格外淡定,他只是默默的看著曾大帥的棺木下葬,鄭重的以軍人的禮節行禮,然婉言言謝絕了曾銑家人的金錢饋贈,轉身默默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