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亮吉至性通才:在清朝就提出人口膨脹隱患
亮吉的至性,表現之一是事母極孝。乾隆四十一年(1776),其母病重,他星夜馳歸,半路有人告以母死,一下昏過去,醒後無法進食。過橋,因神思恍惚落水,漂浮數里始得救。繼而痛哭終日,不肯吃飯,有人勸說:「你這樣子,母親看到也不會開心」,他才吃點粥。居喪至謹,3年內不吃肉飲酒。
亮吉的不拘小節有時甚至到惡搞的地步。一次,他去找朋友惲敬耍,大喇喇入門,扔下鬥酒、燒雞,高喊:「賊娃子,我來看你了!且放開整酒!總比將來我給你上墳,把酒澆你墓前強嘛!」惲敬只好在心裡唸一聲「汗」……不過,亮吉有句話可算對自己最好的辯護:「人孰無病,但自有其真耳」。
朋友或許能容忍一個有病、有才的真人,他者未必能,比如嘉慶。
嘉慶三年,大考翰詹諸員,洪亮吉寫《征邪教疏》,對其時白蓮教興、川陝不寧的時事直言無隱,京都爭相傳讀,結果卻被當局列為下等。
倒霉的還在後頭。嘉慶五年,洪亮吉完成《高宗實錄》第一卷編修,打算交差回鄉,但對腐敗時政的憤怒,讓他如骨鯁在喉,終於寫就一篇近6000言的政論,分托成親王、朱珪、劉權之三人轉交嘉慶。
政論相當激烈,列數朝臣乃至嘉慶本人的若干宗罪:欲勵精圖治而尚未盡法;權臣當國而尚未盡改;風俗則日趨卑下;賞罰則仍不嚴明;言路則似通而未通;吏治則欲肅而未肅……語氣也異常凌厲,聊舉一段:「蓋人材至今日,銷磨殆盡矣。以模稜為曉事,以軟弱為良圖,以鑽營為取進之階,以苟且為服官之計!由此道者,無不各得其所欲而去,衣缽相承,牢結而不可解」!不止如此,亮吉更直斥嘉慶「視朝稍晏,恐有俳優近習,熒惑聖聽」,這差不多是說,嘉慶你上班不積極,怕是被身邊的寵臣、狐狸精給迷壞了吧!
嘉慶沒有雅量,立刻交付軍機和刑部擬罪。等待裁決時,洪亮吉與趙懷玉喝告別酒,懷玉一滴不能下嚥,而亮吉大嚼。懷玉哽咽,亮吉卻說:「有旨斬立決耳,吾乃今日知死耶!君少安」,顏色不亂,飲啖如常。
由於朱珪等人的求情,洪亮吉終未被處決,只充軍伊犁。百日後,嘉慶求雨不成,於是反省:自從亮吉充軍,眾臣噤若寒蟬,言路大塞。老天爺是不是也因此塞了雨路?為自表善於納諫,嘉慶下旨,赦歸洪亮吉。說來也巧,當天下午,雨就落了起來,到晚上,更是甘霖如注。
亮吉早年以詩名,駢文也不賴,「另具手眼,自寫性情」,蔣士銓誇之為「鐵崖樂府容齋筆,萬口爭傳洪亮吉」。他的詩確實不錯,比如充軍期間寫的「好奇狂客忽至此,大笑一呼忘九死。看峰前往馬蹄駛,欲到青松盡頭止」,豪情盡露;又如寫天山大雪的「雲頭直下馬亦驚,白玉欄杆八千丈」,奇景畢現。他一生愛行遊,屐齒印遍吳、越、楚、黔、秦、晉、齊、豫,乃至絕塞邊疆,風物見得多了,筆下自然咫尺萬里。趙翼贊其為「人間第一最奇景,必待第一奇才領」,雖有溢美,亦非謬讚。
作為通才,洪亮吉在史學、經學、音韻學等方面均有研究,而最有建樹的是歷史地理學。他作《春秋左氏詁》、《》、《東晉疆域志》、《十六國疆域志》,旁搜博采,考證精密。而在貴州學政上撰寫的《貴州水道考》,更是一部帶實證色彩的難得著作,如其自序:「余以壬子冬,奉命視學此方,軺車所至,類皆沿流溯源,證以昔聞,加之目驗,既不信今,亦不泥古……庶後為方志者有所考鏡雲」。
當然,最為今人稱道的,還是他關於人口的議論,主要見其《意言》一書的《治平篇》與《生計篇》,當代學者研究的很多了,就不贅述。
最後想說一點,許多人津津樂道於洪亮吉的《意言》比英國馬爾薩斯的《人口論》發表還早5年,是世界上最早的人口論專著,我以為這說法未免有點兒意淫。首先,洪氏的論述沒有超過時人常識範疇,不夠深入,也未成體系;其次,他沒有如馬爾薩斯一樣將人口理論寫成專書,而是散見於篇什;最後,馬爾薩斯憑此書開創了馬爾薩斯主義的人口學派,日後又引發了新馬爾薩斯主義,而洪亮吉的議論,在清代卻如空谷足音,未產生多少實質性影響。
儘管如此,對一位在200多年前就指出人口膨脹隱患的學者,我們仍應致以必要的敬意。他不一定是先知,但至少有了先覺;他未必能讓毛澤東折服,但也許能令馬寅初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