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第一個人民公社的大饑荒
八十一歲的張申細言慢語地向我講了他的歷史和他在1959年被打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的經過,他的老部下74歲的周化民在一邊聽著,有些是他們共同的經歷。
張申,1953年後任中共開封地委書記,是焦裕祿的老領導,離休前任河南省委秘書長;周化民在1958年任開封地委工業部部長,1965年任蘭考縣委書記。離休前任商丘地委副書記。
下面是訪談實錄。
張申:
1955年上半年,鄭州地委改名開封地委,原地委書記張健民調任河南省委組織部長,我繼任開封地委書記。
從我當了地委書記就失去了平靜的日子。
從我實際工作中體會,這是正確的。
可我錯了!毛主席開始批鄧子恢是「小腳女人」,1955年下半年就實現了合作化。大大加快了速度。我有些擔心。可新鄉地委書記耿其昌成了風頭人物,我不想當「小腳女人」也跟著跑吧,省委一些領導已認為我「右」了。
1958年,毛主席想遊黃河,到了蘭考東壩頭,省委副書記史向生陪著,到蘭考,也讓我上了專列,蘭考縣委書記程約俊同時上車,拿來蘭考出的西瓜、葡萄讓主席嘗。
我上車。見毛主席穿白大褂(睡衣),正看三國呢。
毛主席要在這兒遊泳,羅瑞卿考慮安全,沒有同意,便從這兒去了商丘。
周化民插話:
「眼熬爛,腿跑斷,連軸轉,活著干,死了算!」
「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腳蹬地球手托天,要把產量翻幾番!」
當時頭腦發熱到了極點呀!說共產主義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橋樑,全國第一個人民公社叫碴岈山人民公社,就在河南信陽。
張申:
新鄉地委書記耿其昌陪毛主席到七里營人民公社視察,由毛主席肯定的名字:「還是叫人民公社好!」一下子,全國就全是人民公社了。
周化民:
到處辦食堂供給制,吃飯不要錢,過的是「共產主義」生活。我去黑龍江省參觀,看到有「無人售飯處」、「無人售貨處」;到處放衛星,發「號外」。捷報滿天飛。強迫農民說謊話,報高產量。通許練城公社常莊有個50多歲的老農叫常木林,過去給地主當長工,他對本村回家探親的杞縣老縣長說:「現在逼著叫報產量,報不了還得挨打,一說就是黨中央的決定。他媽的『黨中央』這個人恁壞,我不相信,連毛主席也管不了這個『黨中央 』!」他是個老實農民,把「黨中央」誤認為是個人了。
張申點頭說是,張申接著說下去:
我掛帥,坐鎮前線指揮部,各縣委書記也都既掛帥又出征了。按省委指示,開封地區動員35萬人到鞏縣、登封、密縣、新鄭、滎陽西5縣就地安排,組成各級指揮部,人山人海,人們自帶行李,推
小車、帶口糧,沒有煤,就砍樹、運樹。建小高爐需要頭髮,便讓女孩子剪辮子,小女孩剪了辮子就哭。高爐需要引鐵,便把群眾家的鍋、門鎖…全砸了。
周化民:
那場面也真壯觀,白天人海如潮,夜間一片燈火。不管是山區、丘陵,城鄉上下,大小煉鐵爐,一個個,一片片,長形的,方形的到處皆是,一眼望不到邊。長的有十米甚至上百米,叫做土爐。小的是
木製風箱爐。炎天暑熱,汗水和煙塵,每個人臉黑黝黝積滿灰塵,很熟的人見面都不認識了。
登封當時是全省大辦鋼鐵的「先進縣」。這是從除「四害」(蒼蠅、蚊子、麻雀、老鼠)和大搞衛生開始的。《河南日報》登照片,叫農民為驢刷牙,帶上口罩,讓人啼笑皆非。
張申:
登封在大辦鋼鐵前,曾用土法煉過鐵,這時,登封成了典型,全國都來參觀,哲學家艾思奇也來過。他下放到這兒掛職縣委副書記,縣委書記是蔡振中。蔡振中虛報產量,搞形式主義,我批評他,他
不吭氣。由登封提出「四無」縣後,他讓群眾在廁所裡刨蛆,打蒼蠅,給牲口、羊刷牙…省裡以此典型推廣搞四無專區。我不贊成不行,少數服從多數,地委的領導都同意,我沒辦法。毛主席來河南搞農業40條,蔡振中回答毛主席提問說:三年可以進入共產主義。
1958年冬天,大煉鋼鐵進行不下去了。
1958年12月,中央批准取消商丘地區建制併入開封地區,原開封地區西部5縣劃入鄭州市,新開封地區共轄21個縣,1100多萬人口,我任地委第二書記。
這年春節以後開始餓死人了。
周化民:
商丘地區五風嚴重,原地區專員任秀鐸和地委組織部長馬振藻兩人一同指揮修「潘口水庫」,毀滅了幾十個村莊,組織男女勞力幾萬人.在數九寒天挖此水庫,還組織幾十個女孩子參加「秧歌隊」扭秧歌,穿著裙子跳舞。大批莊稼被毀,大塊土地荒蕪,生活極端困難,勞動強度又大,造成了成百上千人死亡。1958年,他們在商丘北郊挖了個「東風湖」,是馬振藻帶著醫護人員、設計人員到蘇州、杭州參觀回來後親自指揮搞的。全湖有很多各式各樣的橋和假山。三九天裡,北風刺骨,馬振藻住在離「東風湖」不遠的醫院裡療養.逼著機關幹部、工人、農民,跳到齊腰的水裡,挖湖抬泥,結果也餓死、凍死、累死一些人…。
張申:
這年冬天.副省長趙文甫和地委書記陳冰之一人帶一個秘書到下邊私訪,到禹城杜集,一進村口.就見人們浮腫厲害,老百姓哭著說:再不來糧食,就都餓死了。陳冰之從村西頭走進一家,見一老人在草窩裡睡,看不見糧食,見屋裡有個小缸,淹著一缸肉,問:是什麼肉哩,狗肉? 貓肉?老人哭了,說那是我孫女的肉哩!
餓的人吃人肉了!陳冰之再也呆不住,便找到趙文甫,一塊看了看那淹女孩肉的小缸! …
我想說一點真話,講了點真實情況,還沒敢說多嚴重,可59年8月,我被打成了「右傾機會主義分子」!
那時,我是分管工業的地委第二書記。
1959年8月
周化民的敘述,比張申本人記得具體!
1959年8月,中共河南省委召開工業會議,通知各地、市的分管工業的書記和工業部長參加。我和當時地委第二書記張申同志出席了會議。會議本來是研究如何組織工業大躍進問題,但後來變成「反右傾」了…
一天上午,省委常務書記主持會議,說是要「解放思想,破除迷信」,如實反映一下大躍進中的缺點和問題、困難,對省委有什麼意見都可以提,對當前形勢有什麼看法也可以講...
農業形勢本來很好,但像去年(1958年)一樣,豐產了沒有豐收.糧食浪費很大。人民公社建立是不是太快了?很短時間就發展為公社化了。步子要穩些就好了。……
在張申說到大辦鋼鐵的問題時,我補充了許多事例:登封縣「衛星號外」是假的,是將煤田地面的表皮一剝離,根本就沒有往下挖,更沒有見煤,就報成產量發出「衛星號外」了。鐵的質量很差,中
央物資部來一處長調我們的鋼鐵,我把他帶到登封縣現場一看,他嘴裡不敢說是鐵的質量差。因有顧慮怕說是「右傾」,但拒絕按計畫調撥…我還談到大辦鋼鐵中有許多問題……
我們發言後的第二天下午三時許,一位副省長和一位省委副秘書長來到我們駐地。他們說張申的發言有錯誤,讓他明天在省委北院禮堂作檢討。
第二天下午,省委常務書記,二把手楊蔚屏主持會議,他說:「今天召開這個會議,是安排開封地委第二書記張申做檢討,他有『大煉鋼鐵得不償失論』,還有人民公社搞早了,搞糟了等一系列錯誤言論,下面由張申做檢討。」
張申上台做檢討,他講了思想情況,承認思想「右傾」,承認發言中有錯誤,他講到犯錯誤的階級根源時說:
「我是信陽人,出身於小土地出租者,這是小資產階級思想劣根性在黨內的反映…」
主持會議的楊蔚屏立即打斷說:「張申,你把那個『小』字給勾嘍!是資產階級思想在黨內的反映!」
張申講完,楊蔚屏便讓各地市發言批判,看來批判的人思想也認識不上去。水平不高,都是軟綿綿的。
主持人楊蔚屏做總結講話,他說:「現在正在廬山召開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彭德懷給毛主席上了萬言書,他跳出來了。中央這次會議正批判他們!張申的思想和彭德懷一樣,也是大辦鋼鐵得不償失論,和彭德懷遙相呼應。張申也反對人民公社、大躍進……這是一場兩條路線的鬥爭,我們要堅決與張申劃清界限,鬥爭到底…」
不久.地委副書記耿化武找我談話:「經地委研究決定,省委批准你要停職反省,老實交待,徹底揭發檢舉張申,接受批判鬥爭,爭取從寬處理。從此後,在地委機關工業交通系統召開大會,對我進行無數次批判鬥爭。
開封地委二十一個縣,批了我們半個多,回地區輪流批,上掛下聯。
從1959年9月到i960年3月。約半年的時間,對我進行批判鬥爭,多少場次則不計其數,而且還有人看管,當然沒有什麼人身自由…
地委常委1960年元月31日批准,劃周化民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撤銷其地委工業部副部長職務,工資待遇降兩級。
批鬥結束我在等待處理時,曾令我隨一個救災工作組到永城縣檢查災情,安排群眾生括。我們一行8人到永城後,縣委書記韓某安排我們到縣委小灶吃飯.被我們拒絕了。這時小灶上吃的是精粉,生活非常特殊,這個書記終日花天酒地,大吃大喝;他的辦公案子很大,玻璃板下放著很多模仿毛主席姿勢的個人照片,看起來叫人噁心。
當時永城縣60萬人口,已活活餓死10萬之多,韓書記決定:不准群眾外流要飯,不准叫喊無糧無款。他向我們封鎖消息,隱瞞實情,說永城群眾生活沒有問題,拒絕國家發放糧款。我們親眼在城北一個小村的小廟裡見有8個人餓死在那裡,回縣要向他反映,他死不承認是永城人,說是安徽人到永城來餓死的!他瞪著眼說:「那是冒充我們永城人,給我抹黑!你們不要謊報災情!不要上當受騙!不要右傾!」
1960年2月20日,地委行政科長將我叫去,責令我:「你是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現下放勞改要將「工作證」和「公費醫療證」一兩天內送到行政科,以後不能享受國家幹部待遇,不能享受公費醫療!」
第二天我將兩個證明.將這兩件關係我的政治生命和身體健康的證件交給他了!
3月25日,通知我去鞏縣孝感鋼鐵廠勞動改造,整整一年零九個月……
張申:
我被批鬥之後,定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從行政10級降到12級,然後去杞縣付集農場勞動改造。
個人的挫折痛苦算不了什麼,最痛心的是:從此在黨內沒有了民主,不敢再說不同的意見,和57年反右之後,知識分子再不敢說話一樣,整個國家沉默了,人民因此受到更大的災難,這才在我的家鄉信陽出現了駭人聽聞的「信陽事件」,因為說天大的謊言,造成天大的災難。
我的老父親夏佑銘是民主人士,原來跟我住一起,反我右傾機會主義,他便回到了家鄉信陽,成了這事件的目睹者。 1961年,我平反後,他又回到開封,是開封市文史館館員,民主人士開會,他提出信陽事件就激動不已:死的人到處都是啊!比我們解放信陽市打國民黨兵團司令張軫時兩方死的人都多得多呀!
據當時統計,光信陽一地,餓死百姓一百多萬!
張申說到這兒,說不下去了,他眼裡含上了淚花,雖然這已是四十年前的往事,說來還歷歷在目,如在昨日!
我聽著,心裡很沉重,我向老周說:準能詳細說說信陽事件嗎,我要寫謊言的悲劇,應該不忘這民族的大悲劇。
老周說:住在我樓上的是開封市紀檢委書記姚學智,已離休,他最瞭解。回去,我們去訪訪他,他也很願把這情況告訴別人,讓人們記住這段歷史…
回到開封,老周領我認識了原開封市紀檢委書記姚學智,他80歲,身體好,腰板直挺,滿面紅光,說話膛音很大。他在1944年參加工作,當過「愚公移山」移動的王屋山地方的小學校長;1955年任省委農村丁作部生產處處長兼辦公室副主任。
姚學智的職務,使他親眼目睹、親自調查了河南信陽所發生的那場歷史大悲劇的前前後後。。。
提起那段往事,這位80多歲老人記憶猶新。
姚學智:
信陽遂平縣碴岈山人民公社,是中國第一個人民公社!也就是在這中國第一個人民公社放出的中國第一顆小麥高產「衛星」!
1958年6月的一天下午,管農業的副省長彭笑千、省委農村工作部副部長趙定遠讓我去省政府談生產問題。我到後,見在遂平碴岈山人民公社蹲點的信陽地委秘書長趙光手拿一把麥穗正匯報哩:「這是碴岈山公社韓樓大隊的麥子,兩畝9分地畝產:3800多斤哩,這千真萬確,沒有錯的!」
我聽到這數字大吃一驚:咱整天和農業打交道,平時一畝地麥200多斤就不錯,咋會冒出個三千八百斤?所有人都表現吃驚,可誰也沒說「不信」!
趙定遠說:「老姚,你把趙光同志安排在省招待所,讓他寫個報告,明天早上交卷。」
我領趙光去了招待所,安排好,他寫報告,我走了。第二天,我把他的報告拿來交給了趙定遠副部長。第二天,就在《河南日報》頭版頭條登出來了!
這就是全國放出的第一個小麥高產「衛星」。
1958年秋天種麥,省委組織工作組,我是組長,去新鄉檢查生產。人們去大辦鋼鐵了,麥子種不上,越說謊話越要表揚,叫「氣可鼓不可洩」!大食堂的饅頭扔的到處都是。我問生產隊長:「這麼吃,能吃幾個月?」生產隊長說:「吃三個月。」「吃完後咋辦哪?」「有國家管哩,都要共產主義啦,還能叫餓著嗎?」
我到濟源縣王屋公社,見縣委書記,我問:「你這勞力都大辦鋼鐵了,沒人種地,你還吃飯不吃飯?」
他不吭氣,後來,他小聲告訴我說:省裡點他的名字,我不去大辦鋼鐵,行嗎?
新鄉獲嘉縣委書記看到勞力情況嚴重,把大煉鋼鐵的勞力調回來了。地委書記把他叫去。問他為何這麼辦?他說:吃不上飯,不種地,吃鐵疙瘩能行嗎?地委書記讓他寫檢查,他說:中啊!只要讓老百姓吃上飯,咋讓我檢查都行啊!
這在當時可不容易呀!
1958年夏、秋兩季的糧食徵購,讓碴岈山區的老百姓們大難臨頭,驚恐不安!遂平縣實際糧產2440萬斤,可下來的徵糧任務是9000萬斤。因為縣賬面上是100279萬斤,比去年增長31倍。
這能怪誰呢?這數字不是你們吹出來的嗎?產量人均糧食已達1565斤,根本吃不完,你不交給國家幹什麼?
這個9000萬斤的徵購指標是河南省委召開的徵購會議定的。省委書記吳芝圃主持會議說:今年全省糧食放了衛星,人均糧食超千斤,已向中央報了數,受到黨中央和毛主席的表揚。所以要下大力搞好糧食徵購,在徵購糧食中要大放「衛星」,加強領導、書記動手,政治掛帥。大辯論開路,對任何遲疑、畏縮、瞞產、耍滑的行為,要殘酷鬥爭。無情打擊。信陽地委書記路憲文逼著縣委表態報高產量,規定不能低於畝產500斤。誰報低,路憲文便組織人辯論,這一鬥,把產量斗上去了。縣委書記蔡中田和同來開會的人商量:報低了過不了關,報9000萬斤,說不定還過不了關哩。可把糧征光,老百姓吃啥,蔡中田說:先過今天這一關再說吧。
天啊!是誰對不起父老百姓呢?
老百姓被逼無奈,交糧摻假,把當年對付日本鬼子的辦法都使出來了!
終於9000萬斤任務完成,家家戶戶家徒四壁,在縣大禮堂鞭炮齊鳴慶勝利時,老百姓啼饑號寒,搶地呼天!
碴岈山公社先是集中開會。開始,人們互相打聽彭德懷、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是哪村人,怎麼犯這麼大錯誤,後來才知是朝廷中的大臣,激怒了天子,所以要全民共誅之。
可批判會總不熱鬧,幹部著急,便要每個小隊找出個「小彭德懷」來站在中間,聯繫實際。遂平縣委高度評價這做法。碴岈山有361名大小隊幹部,莫名其妙被當成「小彭德懷」,鬥個鼻青臉腫;有458名群眾因偷吃牲口料被當小右派鬥。
從1959年11月至1960年7月上,信陽地區在反右傾追逼糧食中正式由公安機關逮捕1774人,36人死在獄中,拘留10720人,死在拘留所的667人,處處都有閻王殿,只見活人去,不見活人還。
1960年冬,我參加信陽地委領導在駐馬店參加縣委第一書記會議。我和正陽縣委書記住一個房間,他說:「老姚呀,不得了啦,你不知道下邊餓死的人厲害得很哪.光正陽縣就死了幾萬啦…·」
我回來問蔡中田:碴蚜山公社餓死多少人?他回答說:死300人。我回到碴岈山問陳炳寅書記,他也回答:死300人,原來是縣裡佈置統一了口徑。
省委副秘書長打來電話問我:碴岈山公社死多少人?我回答:我聽縣委書記、公社書記說300人。晚上,省紀檢委書記焦祖涵來電話也問我:碴岈山到底死多少人,我還是做如上回答。他說:一定要搞確實。
我看省委如此重視,我不能只聽匯報。要親自去調查。
我先到一個村,村幹部說:俺村就死二人,還是老頭,該死了。我出了隊辦公室,在路上遇到一群婦女,卻哭著訴說他家裡餓死人,這一統計就是四五十人哪!
我又去了一個村,也死了幾十個人。
這樣全公社估算要在三四千人以上啊!
我回公社專門叫各村支書來匯報死亡人數,可支書卻不在了!
這個公社的南堯大隊,一家老人餓死了,只剩下兩個哥,一個妹妹,冬天晚上烤火,哥問弟:餓不餓?餓了咋辦,咱不能等死啊!兩人一商量:吃了妹妹吧!便把小妹打死。在火裡烤著吃。當家叔叔聞到烤肉味兒,過來一看,哥兒倆正燒妹妹的大腿撕著嚼呢。便大罵他們,他們像沒聽見,還撕著吃,把啃完的頭骨放在窗台上,叔叔報告了,公安局來人抓他倆,弟弟跑了,哥哥被抓去,又送回來了——在路上死了。逃走的弟弟也餓死了。
我去調查,有兩個村已死絕了,屍體倒在街頭,沒人掩埋,真是慘不忍睹哇!
我跑回省裡,向省領導做了匯報。先找到副秘書長王秉璋,他問碴岈山死了多少人?我說:根據我獨自調查,死人在3000以上。他說:已給中央寫報告,報了300人,這咋辦?
在省常委會上,我匯報碴岈山死人實情。
楊蔚屏感到問題嚴重,派管農業的副秘書長崔光華跟我一塊再去碴岈山調查;讓我先寫個情況,由機要室打印了。把我寫的情況上報中南局。
那天我住在遂平招待所。第二天.中央來了陳正人、陶鑄、吳芝圃、李立副書記,從信陽乘大轎子車直奔碴岈山去,我也到了那裡。
陳正人問縣裡幹部:這個公社死了多少人?
回答說:一千多人。
陳正人說:工作組報告三千多人,怎麼回事?
這是指我寫的報告,到底是誰說假話,欺騙中央?我說召開全公社各村的貧下中農代表會,一個村一個村的報,就把死人的蓋子揭開了。不是3000多人,而是4000多人哪!我讓會議延長一天,把死的人名單拉出來,看著這厚厚一摞密密麻麻的父老鄉親死者的人名,那些想隱瞞真相的人還有什麼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