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圖]泣血馬達加斯加:礦產寶石遭非法掠奪
工人在伊拉卡卡附近開採藍寶石,他們的辛勞像巨樹的年輪一樣刻印在大地上。自從1998年發現寶石之後,伊拉卡卡鎮興旺發達。該地區一度供應著全世界三分之一的藍寶石,但如今出口量已大幅下跌。
「猴麵包樹林蔭大道」在摩龍達瓦附近,自2007年起成為保護區。這裡一度是茂密的森林,但經過毀林造田,剩下的只有這一片了。猴麵包樹可以長到20多米,果實和樹皮都很有價值。
有流言說在伊拉卡卡能採到大如拳頭的上等藍寶石,許多人受到蠱惑都聚集到這裡,最終成了苦力大軍的一員,拿鏟子在露天礦場裡挖土,每天只能賺幾美元。
桑巴瓦的一家餐廳奉上的叢林野味雜燉
四個月大的環尾狐猴,50美元,還可以還價.賣家在西海岸的森林偷獵靈長類動物
歷史上,這個大島的地理環境遠避塵世,形成一處生靈千姿百態的美妙仙境。而如今,人口壓力和政治動亂加速了世人對島上的玫瑰木、礦產和寶石的掠奪。
穿著短褲和無袖T恤的年輕男子站在獨木舟上,撐著一根長竹竿逆水而上。淺淺的烏尼韋河水飛快地從他身邊湧過。天空陰雲籠罩,下起瓢潑大雨,過一會兒太陽露了出來,接著又是一陣更兇猛的雨水。可這個叫雷蒙的年輕男子卻像岸邊匍匐的鱷魚一樣,對這反覆無常的天氣無動於衷。
每隔三分鐘,總有反向而行的其他舟夫駛過他身邊。雷蒙大聲跟他們打招呼,他們也高聲回應。這些人和他是同一條水路上的兄弟,每人的小舟上都載著一截從雨林非法採伐的深色粗重的玫瑰木,運往下遊安塔拉哈市(馬達加斯加島東北部)的木材場去。那兒有筆酬勞等著他們。等雷蒙把我們載到森林邊放下之後,他也要去做這份差事。
雷蒙不喜歡這種工作。雇他的木材老闆——雷蒙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叫他一定要整日撐船,不許歇氣,因為老闆收買的護林員只會在有限的時期內網開一面,之後又得再次賄賂。但運輸砍倒的木頭總比去砍樹強——那是雷蒙的前一份工作,後來他覺得風險太高才辭了職。馬達加斯加的非法砍伐已經持續多年,如今突然加快了腳步:2009年3月,馬達加斯加政府垮台,森林無人監管,有組織的黑幫開始四處橫行;兼之來自中國的木材主顧胃口極大,區區幾個月裡就從該國東北部的森林進口了價值兩億多美元的玫瑰木(該樹種屬於黑黃檀,但商家運回國內後常當做炙手可熱的紫檀來經銷)。巨大的利潤催生了無法無天的毀林時代。雷蒙認識的一個伐木工就叫森林裡的歹徒給搶了,歹徒們開口就說:「我們有30號人,你可就孤身一個。」雷蒙還聽說,幾天前在一場木材爭端裡,有兩個人的腦瓜被一把大刀砍掉了。
河水流速漸緩,雷蒙點燃了一根煙草和大麻的混合煙卷。他說起了傳統中的「忌諱」,它曾在數百年裡保護著森林。每當有樹木倒下,壓碎了某人的腦袋,或是河水太湍急,絞斷了誰的腿,緊張的風言風語立刻會在木材竊賊之間蔓延開來:我們觸怒了祖先呀,他們在懲罰我們。長輩曾告誡雷蒙,神聖的森林觸犯不得。
「行啊,」他對他們說,「你們試試拿那些樹給家裡人當飯吃吧。」
雷蒙本來是在安塔拉哈城外的香草田里幹活養家的。安塔拉哈是一座沿海城鎮,和整個馬達加斯加島一樣,除了資源豐富,其他各個方面都很貧乏。20年前,當時任總統的迪迪埃· 拉齊拉卡很以安塔拉哈「世界香草之都」的名聲為榮,還專門派了官員向該城致敬。「他以為我們這裡肯定到處是高樓大廈,柏油路四通八達,」一位常年出口香草的商人米歇爾 · 羅蒙內說,「看到顧問呈給他的報告之後,總統非常失望。」
自那以後,連年的龍捲風和不斷下跌的價格雪上加霜,吹掉了香草之王的皇冠。如今的安塔拉哈塵土飛揚,沒精打采,儘管主幹道「塔那那利佛路」終於在2005年靠著歐盟的資金鋪上了柏油,可路上跑的無非是幾輛破爛出租車,銹跡斑斑的單車,雞、羊,數量最多的還是赤著腳,頭頂一片旅人蕉的大葉子擋雨的步行者。
不過,這一切都是2009年春天到來之前的情形了。那個春天,安塔拉哈的街道上突然開始響起了摩托車的轟鳴聲。塔那那利佛路上唯一一家賣摩托的商店,存貨一售而光。為響應需求,街上冒出了第二家店,生意也好到瘋狂。主要的買家是瘦削的男青年,安塔拉哈人人都知道他們大把的鈔票是哪兒來的。不是靠香草田。這些年輕人坐在皮卡車車斗裡進城,滿載非法的木材,靠著在森林裡砍伐珍貴的馬達加斯加玫瑰木填滿了自己的口袋。
高原城市安齊拉貝的集市不光引來了賣花人,也引來了飢餓的乞兒。2009年政變爆發之後,外國的援助資金和遊客銳減,好多家庭不再送孩子去上學了。
一名非法伐木工剝出了玫瑰木貴重的深紫色樹芯
安卡維亞河上的一處營地擠滿工人,遍地是玫瑰木
馬達加斯加是一座島嶼——世界第四大島,面積超過58.5萬平方公里,可不管怎麼說,它仍然是一座島嶼。雖然所有的島嶼都有獨特的生物圈,馬達加斯加(約1.65億年前從非洲大陸脫離出來)卻無疑是個十分特別的例子:大約90%的動植物在地球上唯此處獨有,別無分號。
胡蘿蔔形的猴麵包樹,幽靈般的狐猴,高聳入雲的石林——哪怕是最審美疲勞的遊客,也會被這些「 世外」風光實實在在地震撼。
如此罕見又令人難以忘懷的美景,卻跟島上居民日常生活裡瀰漫的絕望情緒共存著。島上的主要民族是馬爾加什人,他們有一句帶著宿命論色彩的俗語:「多活一天是一天」。馬達加斯加普通老百姓每天的生活費只有1美元左右。
考慮到馬達加斯加的人口超過2000萬,每年的增長率更達到3%——在整個非洲屬增長速度最快的地區之列——日復一日,島上豐富的資源和貧窮的居民之間出現了日益加劇的的矛盾。出於這個原因,憂心忡忡的生態學家把馬達加斯加稱作「生物多樣性熱點」,對馬爾加什人刀耕火種的農業方式——燒燬大片森林,改種稻米——痛心疾首。2002年,支持環保事業的馬克· 拉瓦盧馬納納就任總統,全世界的環保人士都歡欣鼓舞;可到了2009年春,軍隊推翻了拉瓦盧馬納納政府,在總統的位置上安插了一個從前在電台當DJ、連年齡都低於憲法規定標準的繼任者,局面急轉而下。正如一位駐馬達加斯加的資深義工所說,「我感覺過去25年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2009年9月,國內的非法砍伐已持續數月,每天都有價值高達46萬美元的玫瑰木被砍走。這時,新政府因為急需現金,撤銷了2000年的玫瑰木出口禁令,並發佈了一項法令,允許銷售庫存木材。此舉震驚了國際社會。在外部壓力下,政府於今年4月恢復了禁令,可非法砍伐禁而不止。
外部世界其實沒有資格跑到馬達加斯加來指手畫腳,因為它對這裡的美妙資源也有著貪婪的胃口——只不過這胃口時大時小罷了。對森林的掠奪,揭示了人類和生態之間的脆弱平衡是多麼容易打破。更何況這種平衡在馬達加斯加從來就不怎麼穩定。該國的金、鎳、鈷、鈦和藍寶石(供應量一度占世界市場的三分之一)礦產,勘探和開採權統統都落在外國控股集團手裡。埃克森美孚公司四年前就開始勘探馬達加斯加的深海石油。美國一些最高端的吉他製造商很早就開始使用珍稀的馬達加斯加烏木來製造琴板。近年,馬達加斯加聯邦政府還試圖把耕地租給韓國,向沙特出售水資源。在這種予取予求的氛圍下,普通馬達加斯加居民的權益大大受損。這也就難怪當地的開礦者會想方設法地盜采珍貴寶石,賣到亞洲市場上去了;難怪會有小本經營的人把葉尾壁虎和瀕危的象龜走私出島,賣給收藏家了;也難怪安塔拉哈骨瘦如柴的年輕人決定好歹先收了中國玫瑰木買家的錢,多活一天是一天了。
「這對經濟有好處,但對生態有害。」一個從事非法玫瑰木生意的人評論說,他面帶微笑,聳聳肩,跳上摩托車一溜煙開走了。但安塔拉哈的經濟復甦其實是個假象。即便撇開濫伐森林帶來的長期破壞性後果不談(在該國總計450萬公頃的保護區裡,有多達10110公頃的區域遭人盜取珍貴木材,狐猴和其他特有物種出現滅絕,被侵蝕剝落的泥土淤堵河流,淹沒了附近的農田,還有旅遊業的收入損失等等),對玫瑰木的掠奪帶來了更直接的副作用。安塔拉哈的居民突然發現,如今不光走路時要當心摩托車,魚、大米和其他日用品的價格也開始攀升。原因很簡單:打漁或種田的男人越來越少了。
「他們在森林裡,」香草出口商米歇爾· 羅蒙內說 ,「人人都到森林裡去了。」
從安塔拉哈進森林——這森林指的是馬達加斯加最大的馬蘇阿拉國家公園——的這段旅程,只要沒必要,沒人樂意走。先要從城裡朝西南方沿著土路開三個小時的車。在運輸木材的卡車的重壓下,路況一塌糊塗,車子很容易陷入泥濘的溝渠,必須找當地人幫忙把它推出來。接下來要在烏尼韋河逆水而上,乘四個小時的獨木舟,之後再步行四個小時,穿過濕乎乎的水稻田,再順著濕滑泥濘的小路,在茂密的原始山林裡的花崗岩隆起地帶時上時下地跋涉兩個小時——這一路上還隨時可能下雨。歷經磨難,終於來到了馬蘇阿拉的邊緣。但要找到尚未被砍伐的玫瑰木,你必須再往樹林深處走上好多個小時。
公園的西南邊界是安通吉爾灣,每年7月到9月之間,座頭鯨鬧哄哄地在那裡產仔。在這片23.5萬公頃的野性雨林裡,倘若造訪者不畏艱險,便可能得到一閃而過的驚艷奇觀的回報:蘭花,食肉植物,蛇雕,光艷奪目的國王變色龍,還有紅領狐猴。馬蘇阿拉似乎為每天光著腳丫徜徉在森林裡的村民提供著無限量的草藥、野果和木柴。相反,那些從城裡過來追逐金錢的年輕人,對這潮濕、神秘的叢林顯得茫然無措。
他們分散成若干小組,在選中待伐的樹旁邊紮營住上幾個星期,靠大米和咖啡過活,直到老闆現身。老闆查驗過樹的成色,下令開工,他們便揮著斧頭砍下去。短短幾個小時,一棵興許已經扎根500年的樹就倒在地上。伐木者把它的白色外層砍去,露出紫色的樹芯。玫瑰木被切成兩米來長的段,另外兩人把繩子綁在上面,從森林拖往河邊去。這苦活要費去兩天的工夫,按距離的長短,拖一趟能掙10到20美元。
我在跌跌撞撞地穿越森林時,時不時會碰到一對鬼魅般的身影,奮力拖拽著一根近200公斤重的原木,上陡坡,下瀑布,趟沼澤——真是築長城一般的艱苦勞動,只不過這些人是為了錢。在河邊跟這兩人碰頭的人自然也是為了錢,他要把木段綁在手工扎的筏子上以避免下沉,再拖著它衝下激流(運一根原木可得報酬25美元)。在水流趨緩的地方等著跟筏子交接的舟夫是為了錢(每根12美元),受了木材老闆賄賂、對盜伐高抬貴手的護林員也是為了錢(兩個星期200美元)。安塔拉哈沿途檢查站的警察還是為了錢(每人20美元)。森林遭到的破壞遠不止於損失了珍稀的玫瑰木:每運一根沉重的玫瑰木,都需要再砍倒四五棵木質較輕的樹,用來造運送玫瑰木順流而下的筏子。
在河流的轉彎處,獨木舟拉上了岸。岸邊的一頂帳篷裡蹲著個蓄短鬚的男人,正抽著手卷香煙。他叫迪厄多內,是跟中間人——也就是伐木現場的老大——共事的。中間人受木材大亨的托付,負責挑選可伐的玫瑰木,並監督原木從河運到裝車這一路上的情況。今天上午這處場地已來過18輛卡車。約30根原木散放在迪厄多內的帳篷邊上,他的份兒錢是每根12美元。我問他打算怎麼用這筆錢,他想了一會兒。
「我想買輛摩托車。」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