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皇弟的平凡生活:曾任北京崇文區副區長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清明節剛過沒幾天,2015年4月10日下午3時,已近「白壽」之年的溥任,因病在京城一座舊宅院悄然病逝,享年97歲。
對於世人來說,在社會活動中罕見露面的皇弟溥任,多少有一種神秘感。伴隨末代皇弟溥任(又名金友之)的病逝,這位末代皇帝溥儀的四弟,以溥儀兄弟四人中碩果僅存的歷史人物身份——換言之,為愛新覺羅宗譜明確記載的末代皇族的醇親王載灃這一脈直系「溥」字輩,畫上了最後一個句號。
曾任四十載小學老師
溥任外形酷似大哥溥儀,年紀卻比溥儀整整小了一輪。1918年9月21日,溥任在什剎海邊的醇親王府內的「直方齋」降生,他那同父異母的大哥——溥儀,早已從紫禁城內末代皇帝的金鑾寶座上「遜位」,達七年之久。溥任作為溥儀的四弟,卻並非與溥儀一母所生,與溥儀、溥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溥儀和溥傑為載灃的嫡福晉瓜爾佳氏所生,而溥任則是側福晉鄧佳氏所生,鄧佳氏總共生下了兩子、四女。
新中國建立,溥任協助父親載灃帶頭支持新中國建設,積極認購國債,還分數次將醇親王府中珍藏多年的文物以及多部珍貴古籍,譬如珍貴的欽定殿本《二十四史》、《清實錄》、《大清實錄》、《大清會典》、《愛新覺羅宗譜》等上千冊原版古籍善本,無償捐獻給北大圖書館等部門,又把珍藏多年的醇親王金印,毅然獻給國家歷史博物館。
溥任萬萬沒想到,1951年,當父親載灃赴七弟載濤家吃完「菊花鍋」之後,突然感冒發燒,隨即誘發尿毒症在2月3日去世。然而,溥任並沒有中輟教育事業,繼續以校長的身份,接辦競業小學。1957年公私合營時,溥任將競業小學連同所有房地產上交給國家。然而,他卻沒離開教育事業,相繼在西板橋小學、廠橋小學教書,又曾一度兼任學校的財務人員,由此度過了近四十年教書育人的普通教師生涯。溥任以微薄的工資——每月五十八塊錢,養活著五個子女。直到年近七十歲,溥任才戀戀不捨地在廠橋小學的工作崗位上光榮退休。
生活中一貫低調的皇弟溥任,向來閉口不談皇家往事。然而,退休後,竟癡迷於研讀史書,尤其遨遊於晚清歷史研究之中,且屢有心得問世。歷經數年考證,溥任精心整理了父親載灃所著《使德日記》,又先後在《燕都》等雜誌發表了諸如《醇親王府回憶》、《清季王府於飲食醫療偏見》、《晚清皇子生活與讀書習武》等一系列頗有歷史價值的文史資料。
「皇弟」也有怪癖好
沿襲前輩所好,溥任素喜欣賞古玩、字畫,卻從沒參加過什麼「拍賣」。熟悉溥任之人,都素知其山水繪畫,落筆大有古風,書法尤工楷書。暮年,他更勤於揮毫動筆。筆者一次前去拜訪時,他正低頭專心繪畫,見我走進屋,隨即微笑著抬起頭,自謙地說:「哎,我這稱不上繪畫,只是臨摹而已。要說畫得好的話,還得說是我二哥溥傑。」溥任雖謙遜,然而其書畫先後在日本、韓國、香港以及新加坡、馬來西亞舉辦過展覽,頗受海外華僑歡迎。
有人評價他是個「怪人」——怪人難免自有怪癖。外人鮮知,溥任確有兩個「怪癖」。一是,出門騎車一趟,必到書店瀏覽一遍,買書之後才肯歸家,不然不算出門。二是,大凡走出街門遛彎兒,總低頭留意腳下,每見路上有石頭,無論什麼樣必彎腰拾起,揣在手裡琢磨沒完。見此,街坊有人開玩笑地說,四爺,您是在練腰功吧?也有人不解地詢問,四爺什麼寶物沒見過?怎麼迷上普通的破石頭啦?
但凡走進溥任所居住的舊式小院,就能見到牆邊擱著不少大小不一的普通石頭。如果走進他並不寬敞的北房居室,又會看到充斥各類清史古籍的間隙居然也擺放著各式石頭。溥任絲毫不睬各種非議,而奇特的癖好多年未改。
皇弟的書法成了絕版。京西妙峰山的「金頂妙峰山」、天津望海寺大悲院以及什剎海畔「會賢堂」等京津不少景點,無不留下了溥任的書法墨寶,連古籍《古代聖賢教子篇》,也誠邀他題寫書名。對於老北京的傳統文化,他一向酷愛且支持。譬如,一部記述老北京胡同文化的書籍——《胡同春秋》,由文史出版社出版之前,西城政協文史委的一位同志抱著僥倖心理找到溥任,他看後,認為記述客觀,便毫不猶豫地當場題寫了書名,又親自鄭重地鈐上了自己的印章。
暮年的溥任用其書畫作品所籌善款建立了「友之獎學金」,以資助少數民族學校的貧困子女。每當有人詢問起此類善事,溥任總是毫不掩飾內心的欣喜,點頭稱是。
普通居民「任四爺」
「任四爺」——這是附近街坊乃至京城人,對於溥任的一種親切稱呼。
多年來,溥任始終居住在京城一幢古老的舊宅,毗鄰什剎海。雖然小院分為兩進院落,院門的門樓卻因年久失修,顯得有些破舊簡陋,甚至邁進院內便會看到荒蕪的衰草。前幾年,一位初識的友人夫婦前去做客,覺得實在看不過眼,便熱情資助修葺了這座舊門樓。
時常可以見到一位面相和善的老人,在保姆陪伴下緩步徜徉什剎海,平和地久久凝視著眼前池中的殘荷。
無論從衣著打扮還是日常生活,絲毫看不出溥任跟鄰里街坊的任何區別。他性格內斂,平常跟附近居民交往不算太多,但同住一個胡同生活的百姓,見面短不了彼此打招呼,從沒人把他看做與眾不同的「皇族」。一個厚道的老實人——這是街道鄰里公認的。
即使在夫妻關係上,溥任也十分禮讓賢內助。其妻金瑜庭是原清末內務府大臣世續的孫女,遺憾的是1971年不幸病逝,這使溥任一度異常孤獨。1975年,一位年過五旬卻仍然獨身的文雅女子張茂瀅,與他喜結良緣。實際兩家堪稱世交——張茂瀅之父乃天津著名收藏家張叔誠,其祖父張翼是光緒年間工部侍郎,清末時曾隨溥任之父載灃以參贊大臣身份出使德國。婚後,夫妻二人琴瑟和睦,共同度過了二十多年的恩愛時光。
親歷社會巨變的溥任,對於皇族的演化,看得很透。他常說,人不能落伍,要跟上社會的變化。日常,他喜歡騎著那輛舊單車出門買菜、買報紙,過著跟普通街坊毫無兩樣的普通生活。
毋庸諱言,溥任及其子女都成了新中國的普通勞動者。他不止一次對前來採訪的記者說:「說實話,甭看我們是皇族,可我這一家人從來不靠吃『祖宗飯』,這是全家人感到最光榮的!」在父親溥任多年教誨下,長子金毓嶂努力工作,先後被任命為北京市崇文區副區長、北京市民委副主任,成為愛新覺羅家族的佼佼者。
暮年「皇弟」的簡樸生活
說起來,也許人們難以置信。多年來,溥任雖然陸續向國博、北京文史館、承德博物館等部門捐獻過清朝歷代畫像、康熙皇帝御題古硯以及溥儀書法作品等珍貴文物,累計至少在上千件以上,倘若挑出其中任何一件放到拍賣會上,都足以價值連城。但他拿定主意,全部無償捐獻國家。
溥任和二哥溥傑一樣,生活極為簡樸,每逢參加文史館的活動時,他大多不坐汽車,短途總是騎單車,而遠途則乘坐公共汽車。在溥任看來,平平常常才是生活。實際上,這對於一位自幼鐘鳴鼎食的皇弟來說,自是不同尋常的一種人生修煉。
年過九旬的溥任漸漸失聰,但他仍然堅持讀報學習。開始,他借助於妻子張茂瀅充當臨時「翻譯」與來訪者交流,到後來,妻子即使俯耳大聲說話,他也聽不清了,便索性用筆寫紙條跟前來的賓客交流。筆談之際,「皇弟」書寫的楷書,依然是那麼工整、一絲不苟。隨著年齡增長,溥任的視力又差多了,想來想去,家人琢磨出一個辦法,在屋內掛起一塊不大的小黑板,或許是當過教師喜歡使用粉筆的老習慣吧。
每當夕陽西下,溥任大多由保姆陪同走出院門,信馬由韁地在京城散步,這成了老人一個多年不改的習慣。他把這稱做「遛彎兒」,有時從西口走出蓑衣胡同,隨意溜躂到西邊不遠的什剎海,繞上半圈兒,有時不經意地轉悠到西皇城根。他的家人笑著對我說,老爺子在那兒看到明清殘留下的斷壁殘垣,望著新建立起來的皇城根街頭公園,左瞧瞧、右望望,像一個小孩兒似地興趣盎然,甚至一屁股坐在路邊的長椅上,還一個勁兒地抱怨顛顛兒「跟包」的保姆,怎麼早不帶我來呀?
才過一會兒,他又猛然站起身來,戴著老花鏡仔細端詳起幾百年前的城磚。接著,繼續徜徉在蒼松翠柏之間,不肯坐下歇一會兒。也有時,他一時興起,竟然能圍著古老的鐘鼓樓,連續轉上幾個小時,直到把身邊陪伴的保姆累得走不動路了,他卻仍不肯歇腳,依然不管不顧地向前慢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