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小說在八十年代的坎坷路 | 陽光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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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探小說在八十年代的坎坷路

2016年10月22日 歷史真相 暫無評論 閱讀 82 次

去年歲末,見報刊關於偵探、推理小說的幾則報道,一是又有幾種阿加莎·克裡斯蒂作品的新譯本面市;二是北京有很多推理小說的愛好者,已經形成了一群「推理迷」,或曰「推理發燒友」,有一位白領甚至說:「買房子是為了放書櫃,買書櫃是為了放推理小說」(見2008年11月21日《北京青年報》);三是「大學者錢鍾書就是偵探小說的忠實讀者……上海女作家王安憶曾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是阿加莎·克裡斯蒂的超級粉絲」(見2008年11月21日《文匯讀書週報》)。由此可見偵探、推理小說受歡迎的程度。


這不禁使我想起偵探、推理小說也曾走過的一段坎坷路。且不說「文革」期間,它們被全部封殺;即使到了「文革」後的八十年代初期,可能由於過去的「慣性」還在起作用吧,致使它們依舊遭遇不順。


那時我正在一家報社任編輯。1980年4月,報社領導傳達了胡喬木同志在一次座談會上的講話,其中談到出版工作中的一些問題,如說推理小說出得太多了,《譯林》雜誌刊登了阿加莎·克裡斯蒂的《尼羅河上的慘案》,有的出版社出版了《飄》,有的還準備出版《胡適文存》。他提出要對這種現象進行「討伐」、「進攻」。


當時胡喬木是中央主管意識形態的高級官員,他的講話就是為媒體宣傳定的調子。「討伐」、「進攻」等字眼煞是嚇人,文化界不少人聽了感到困惑不解。據出版部門當時的統計,偵探小說出了二十八種,《飄》印了六七萬冊,難道問題就那麼嚴重嗎?已是「改革開放」的年代,難道又要「收」了?


這裡且不說《飄》和《胡適文存》(對它們的「討伐」後來已成為笑談),只說偵探、推理小說。它們自從問世以來,就以其懸念、奇異、思辨以至驚悚等等,具有獨特的吸引力,在全球擁有眾多的讀者。其實我自初中時就看「福爾摩斯」入迷,後來又對美國范達因所著的十幾本「凡士探案」愛不釋手(現在有的譯本將「凡士」譯為「范斯」)。但在當時的情況下,作為報社的編輯,我不得不違心地遵照上級的「口徑」組織稿件。5月,一篇千餘字的《偵探小說隨想》見報。作者開始就說,他在新華書店門口看到一隊長龍,便也跟著排了起來,後來發現是在買《東方快車謀殺案》,「自覺無甚意趣,便退出隊來」。接著,文中歷數了偵探小說之害(其主要論點在本文後面可以看出,這裡就不贅述了)。文章的語氣雖力求平緩,但還是引來一些讀者抗議的稿件和來信。在「輿論一律」的形勢下,這些言論自然不可能見諸報刊,而那時電腦尚未普及,也不可能上網,致使不同觀點無緣見天日,只能湮沒無聞。


真理是越辯越明的。要解放思想,集思廣益,為什麼像這一類的問題不能「爭鳴」一番呢?


我至今難忘一篇以書信形式寫來的稿件。由於有所顧慮,所以用了「一個鄙人」的署名。他是要同「隨想」的作者爭辯的。正因骨鯁在喉,不吐不快,所以筆鋒犀利,也不乏一些嘲諷揶揄。


下面是他的來信中的部分內容:


你說人們愛讀偵探小說一事,與你「不甚相干」,但你在文章中還是硬要擺出教師爺的姿勢,教訓中國人民。你的口吻不由得使世人感到奇怪,不知你在中國社會中到底是怎樣一個角色。


我們的文字界時常幹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讓人不知所以,哭笑都不行。……現在文字界忽然又開始譴責起「推理小說」來了,興師問罪,提出一大堆「理論」,看來想作「刑名師爺」的不在少數。好像人民這群「阿斗」動輒得咎,怎麼著都不行。「推理小說」的翻譯,本幾乎完全「無傷大雅」,且種數之少,微乎其微,算不得什麼大事,不知怎麼一下又撥動了你們那幾根多事的神經。你們總想把人民的思想納入你們所制好的「套子」裡去,這也不能看,那也不能知道,中國人民本已經能看到的東西很有限了!你們是願意讓人民愚昧無知的,你們就可以高高在上。但你們怎麼能做得到呢?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終歸會衝開你們一類人的文化禁錮。中華民族決不會永遠作愚民。


你的文章,有的地方真讓人好笑,例如:


1、你看見一隊「長龍」,「不禁跟著排起來」。真奇怪,你不是很高明嗎?人民不是很愚蠢「不擇良莠」嗎?您怎麼會如此輕易地受騙,一見「長龍」就排進去了呢?這可能是偶然失足,以後你還要跟人民站得遠些好。


2、你說西方的人們「精神空虛」,因此流行了大量偵探小說。現在呢,又來指責國人了。你們是棍子舞慣了,一時不打別人,就覺得「技癢」。


3、我不明白,讀了推理小說,為什麼會影響四個現代化呢?莫非推理小說上頁頁都寫著「文攻武衛」、「停產鬧革命」之類的口號嗎?


4、你的理論是「文學藝術的根本任務在於……」(太長,懶得抄了)。任務者,是時髦說法了。文學藝術自古以來就有,若是那時的文藝家們不知自己的「根本任務」,這可如何是好!那時還會有文藝嗎?可見您顛倒了物質與精神的關係,您是一不小心,露出了唯心主義念頭。


5、您好像是反對看「行情」的,反對「賺錢」的。但經濟規律是鐵面無情的,不像文藝那樣多愁善感。「暢銷」是客觀存在,是人民的選擇。


如果你們不使用行政辦法來「扭轉」,而用你們的更「暢銷」的作品去奪取讀者,那才算真有點本事了!這就是「競賽」。強行壓制是愚蠢的,秦始皇時代就會這麼幹了。再說,書店裡堆滿賣不出去的書,文藝作者們不汗顏乎?我們旁觀者也要替他們羞死了。


「一個鄙人」的來信,不僅是對「隨想」作者的論爭,也是對搞「文化禁錮」人物的抗議吧。


悠悠歲月,已是近三十年光景。這位隱姓埋名的寫信人,如果那時是青年或中年,現在該已進入壯年或老年了。相信他對偵探小說的熱情依舊,渴望文化春風的熱情依舊。在這裡,我祝願他和所有讀者都能讀到他們所喜愛的優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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