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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清朝時期政府才認識到邊疆的重要性

2016年10月18日 歷史真相 暫無評論 閱讀 128 次

發現西部


長久以來,中國大一統的「天下觀」是一種混沌不清的觀念。一方面,入主中原的各個王朝無不秉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理念,認為不僅農耕文明區,那無窮無盡的叢林、大漠、草原、雪域,那些或採集、或狩獵、或遊牧乃至茹毛飲血的部族,同樣是天子的臣民。而另一方面,又極力鄙視那些非農耕區域的族群,認為他們是未開化之民,所謂「東夷」、「西戎」、「南蠻」,「北狄」,都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種錯位的「天下觀」使得農耕區域的王朝很難對疆域有一個完整統一的概念。在國力強盛時,可以「撫有四海,拓及八荒」,而當國力衰微時,則僅僅只冀望「保障京畿」。


19世紀中期之後,隨著西方各國對中國邊疆地區的覬覦,西部問題開始凸現。在官方,隨著軍事壓力的加劇,中國隨時有可能喪失大片西部領土,放棄還是據守的爭論使得西部被真正納入到行政化管理的視野當中。而在民間,隨著國外探險家、傳教士、科考隊對西部的深入探索,國人對西部的好奇心和好勝心逐步加劇。一個全然不同於過往的西部觀念開始形成。過去那種遙不可及的化外之地,被一種色彩斑斕的西部圖景所替代。廣袤的雪域、草原、戈壁,多彩的宗教、文化、文明,豐富的生物、礦產、文物……所有這一切,都完全打破並更新著國人對西部的理解和想像。


如果說,對西部的地理發現,是早在張騫時代就完成的話,那麼,這一次,則是對西部的全新發現,是一次博物、考古、民族、語言、藝術等等方面的大發現。正是在這一發現過程中,一個由「藩服、邊疆、郡縣」環繞構成的老大帝國轟然坍塌,代之以一個「世界——中國」的觀念下的現代中國。


也正是外力的刺激下,西部的重要性和不可或缺的地位日漸突出,遙遠的、化外的西部一步步被摒棄,後方的、心腹的西部一步步被認同,當抗日烽煙燃起之時,西部竟成為這個國家惟一可資憑借的容身之所。如果說,西部,作為華夏族的誕生地,以其包容,寬廣、融合、混雜,孕育了這個國家的形成的話,那麼,這一次,它仍舊以其海納百川的氣度,混合了數千年來被農耕與遊牧,農耕與狩獵的不同文明形態而割裂形成的隔閡。這一次,在血與火的洗禮中,西部不惟見證了一個國家的延續,也見證了一個混合多元的「中華民族」的誕生。




從「邊疆」到「西部」


伴隨著年復一年的勘界、訂約與談判,由郡縣、邊疆、「藩服」和「遠夷」構成的那個天下圖景,日漸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西部」、「中國」和「世界」,是那些嶄新的、來自西方的地理視野。劃定西部邊界,或者說從「邊疆」到「西部」,也就是現代中國的開端。




 

圖說:彩色雕版畫:《中國長城》,GeorgeNewenhamWright(1790-1877)1843年作。圖/華蓋




故宮博物院藏畫《禁苑種穀圖》。清,焦秉貞作,取材於宋代賢後故事。禁苑耕種以示統治者對農業的重視。資料圖片



1874年12月10日,在《籌議海防折》中,李鴻章提出了「暫棄新疆」、專務海防的主張。他認為,在新疆叛亂、東南多事的情況下,與其以有限財力去填西北這個無底洞,不如專務海防、「備東南萬里之海疆」。畢竟,與華北、長江流域相比,新疆不過是「數千里之曠地」;畢竟,作為遙遠的邊陲,「新疆不復,於肢體之元氣無傷;海疆不復,則腹心之大患愈棘」。


不僅如此。李鴻章認為,新疆可有可無,乃至得不償失:「新疆各城,自乾隆年間始歸版圖。無論開闢之難,即無事時,歲需兵費三百餘萬……已為不值。」何況,兵危戰凶,在阿古柏叛軍興風作浪之際,誰敢說新疆一定能收復呢?何況沙俄政權虎視眈眈,「即勉圖恢復,將來斷不能久守」;又何況,在「一國生事、多國構煽」的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之下,此舉會不會引發列強的連鎖反應呢?「論中國目前力量……尤慮別生他變」。


這份洋洋灑灑、長達九千餘字的奏折,完整展現了這個洋務派領袖的個人風格:重實利、誡意氣、視「維持」為大局。那麼,李鴻章有沒有意識到呢?在他視新疆如雞肋,而東部是「肢體」、「腹心」的話語背後,包含了中國人「天下觀」的一種千年錯位?



「中國」和「天下」


這種千年錯位,表現為「中國」與「天下」的混沌疊合,官方話語和普遍感受的長久割裂。自從公元前11世紀周人在陝甘流域初崛起後,它就沒有間斷地宣揚著自己的「天下觀」和「天命觀」:一方面,不僅農耕文明區,那無窮無盡的叢林、大漠、草原、雪域,那些或採集、或狩獵、或遊牧乃至茹毛飲血的部族,同樣是周天子的臣民,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另一方面,作為天下的正統,農耕民族有著天然的使命,去教化、同化、歸化那些未開化的人群。而在未開化之前,這些部族只能視為「非我族類」,無論「東夷」、「西戎」、「南蠻」還是「北狄」,均如此。


這就是「大一統」的觀念,這就是「華」、「夷」之辨。它不僅是話語的,它還是歷史的:幾乎立國之初,僅有六、七萬人口的周人,就向廣袤區域四面進發,進行前所未有的武裝拓殖;他們一路出潼關、過河洛,經營黃河下遊,勢力直抵海邊;他們另一路過武關、向江漢,影響蔓延至江、淮流域。他們開闢山林、推行農耕、建立城郭、同化土著……周初封建的七十一諸侯國,大致囊括了後來千餘年的農耕文明區。


在三百餘年的拓殖後,「東夷」變成了「三晉」、「齊魯」,而「南蠻」也同化而為「荊楚」。一個延綿三千餘年的東方大國,漸漸成形了。然而,向西、向北的兩路擴張,不僅從來沒有著手過,乃至幾近無人提及。


這涉及到西、北兩路特殊的地理狀況:燕趙以北、秦國以西的廣漠土地,不僅地廣人稀,而且降水量太少,無法種植莊稼,無法推行農耕。如果說周人之所以自居為天下正統,是因為農耕、農業象徵著歷史的主流的話,那麼,「皮之不存,毛焉附之」?以封建為形態的政治制度,以及以周禮為核心的生活方式,自然也無法推行到那裡。


不僅如此。這個現實,還催生了萬里長城:後人已經發現,秦長城的各處舊址,都在降水量400毫米的分界線上;而保存至今、因為植被破壞而南移千餘華里的明長城,也如此。在很大程度上,長城是這麼一種象徵:它不僅是此後幾千年「華」、「夷」的分界線,是農耕文明區和非農耕區的物化區隔;它還意味著農耕民族接受了無力擴張的現實,而轉為內向的防禦了。


「中國」與「天下」概念的混沌疊合、中國人「天下觀」的千年錯位,正由此而來:在後來的年月,農耕民族僅僅向南部繼續擴張,然而周人的天下觀,卻依舊以「撫有四海」的字眼,代代沿襲;帝王們不關心長城以外的世界,卻宣佈擁有它;這個國家從來沒有劃定過自己的邊界,然而在大多數中國人的心中,真實的疆域,僅限於漢字的、禮樂的、衣冠的、祖先崇拜的、文官制度的……一句話,是根植於農業,並僅限於農耕文明區的。


在這個意義上,李鴻章「暫棄新疆」、專務東部的主張,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作為講求實際的重臣,即使他沒有意識到這種天下觀的錯位,他也厭倦著「名」、「實」的分裂,話語和現實的對抗;在這個意義上,二十多年後譚嗣同變賣新疆、蒙古、西藏、青海諸地,「結其歡心」、「坐獲厚利」的說法,又有什麼不能理解的呢?甚至此前魏源提議的「棄尚未收入內地之定海(今舟山)」,此後孫中山提出的將滿蒙交割給日本、以換取支持共和革命的構想,也能在這樣的中國視野裡,獲得各自的解釋。


然而,對李鴻章的說法,左宗棠並不認同。

「邊疆」與「腹心」





職貢圖,蕭繹。此圖又名《番客入朝圖》或《王會圖》,描繪十二位使者朝貢時的形象,依次為滑國、波斯、百濟、龜茲、倭國、狼牙修、鄧至、周古柯、呵跋檀、胡密丹、自題、末國的使者。 蕭繹(508—554),南朝梁畫家。即梁元帝,字世誠,小名七符,南蘭陵(今江蘇武進)人。南京博物院藏。資料圖片




在左宗棠看來,新疆絕非可有可無,它同樣關乎天下氣運。這一年冬天,從《統籌新疆全局疏》開始,他反覆強調著新疆的戰略意義,由此開啟了長達半年的「海防」、「塞防」之爭。


如果說李鴻章的「海防」主張,強調的是英法的海上威脅的話,那麼,左宗棠認為,沙俄的覬覦西北,同樣不能掉以輕心。在《統籌新疆全局疏》中,左宗棠談到,「俄人拓境日廣,由西而東萬餘裡,與我北境相連,僅中段有蒙部為之遮閡……不可不預為綢繆者也」;他說,「若新疆不固,則蒙部不安。匪特陝、甘、山西各邊時虞侵軼,防不勝防,即直北關山,亦將無安眠之日」……


換而言之,新疆是東部、「腹心」的屏障,「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衛京師」。不僅如此,他還不無諷刺地指出了李鴻章對新疆的無知:「新疆全境,向稱水草豐饒,牲畜充牣」;特別是有「富八城」之稱的新疆西北部,「土肥泉甘、物產殷阜」,絕不是什麼「數千里之曠地」……


那麼,海防怎麼辦?


左宗棠認為,英法諸國,重在通商牟利,與阿古柏叛軍、沙俄政權相比,輕重緩急不可同日而語。何況,福州船政局已經開工,「彼挾以傲我者,我亦能之」;又何況,改買船為自行造船之後,「購船之費可省……無需別籌者也」。在這種情況下,完全可以東則海防、西則塞防,「二者並重」。而對此,李鴻章嗤之以鼻,他認為「二者並重」的結果,只能是「皆無成而已」……


就從這裡開始,奕訢、奕譞、文慶、王文韶、丁寶楨、錢鼎銘……越來越多的王公大臣紛紛發表了自己的看法。然而,在沸沸揚揚的爭論中,一個重大問題再次被大多數論者忽略了:如果說李鴻章的說法重在「腹心」,那麼,左宗棠的視新疆為屏障、以邊疆保內地的觀點,在根本上也沒有什麼區別。傳統的天下觀是如此完整,如此根深蒂固,以至於在「民族國家」概念漸漸興起、舊有的中國與天下秩序不斷坍塌之際,照樣沒有人思考這樣的一些問題——該如何界定包括新疆在內的西部邊疆的地位?「中國」與「天下」的區分,又該如何釐定呢?


這是不可承受的歷史之重:在西方、工業文明狂飆般崛起,農耕與農業人群日漸邊緣化的年份,沒有人覺察到,既然時世演替、斗轉星移,那麼基於農耕優越性的舊邊疆、舊「中國」與舊「天下」觀念,也該徹底修正了。在那個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關頭,歷史依舊捆綁了活人,過往仍然拖住了現在,它折射了這個政權的驚人顢頇,一個巨大民族的無比惰性。畢竟,「撫有四海」的話語,已徹底淪為自欺欺人的說法;畢竟,在一次又一次的勘踏邊界、訂立條約中,這個古老國家已經喪失了太多本該屬於它的領土。



「郡縣」和「藩服」


在持續近半年的爭論後,1875年4月12日,左宗棠先後呈遞《復陳海防塞防》及《遵旨密陳片》兩折。它使原本搖擺不定的「兩宮」態度漸漸明確。5月3日,紫禁城以「(左宗棠)所見甚是」、「著以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的上諭,宣示了收復新疆的決心。


新疆的戰事頗為順利:次年設立西征軍大營後,8月17日,古牧地首戰告捷,次日收復烏魯木齊,並收瑪納斯北城;1877年春天,左宗棠部攻克達阪、吐魯番、托克遜三座堅城,並迫使阿古柏自殺。到當年年底,除控制在俄國人之下的伊犁外,西征軍已收復了大部分新疆領土。


索還伊犁的談判,斷斷續續地進行著。然而,大功告成之際,左宗棠又面對著一個棘手的問題:該如何明確中央政府對新疆的主權呢?


長久以來,東部行郡縣,包括新疆在內的西部因地制宜、但總體上「不理民政」,是這個國家的政治傳統。以新疆為例,自從漢代設立「西域都護府」以來,它長期沿襲「軍府」制度;以苗疆為例,即使在改土歸流後,它仍然保留著大量的「土司官」;以蒙古為例,部落化的「旗」、「盟」依然控制著軍隊,而在西藏,中央政府更只派駐了一個象徵性的「駐藏大臣」……正是這種迥異於東部的政制,使西部成為「邊疆」而非「郡縣」;但也正是這種管轄模式,使貪得無厭的西方人一次又一次地宣稱,西部不是中國的領土,紫禁城對它們擁有的,頂多是宗主權。


正因此,1877年冬天,在《遵旨統籌全局折》中,左宗棠提出了新疆「設行省、改郡縣」的主張。它再次引發了朝廷的紛紜議論。


地荒人少、「難成一省」,是反對者的主要理由。以翰林院編修劉海鰲為例,他認為「改設官制、亦為虛名」;以八旗名士李雲麟為例,在列舉「八不可」後,他表示「西陲建省之說亦可廢」、「不待再計而決矣」。即使是以開明著稱、被認為當時最瞭解西方的洋務派重鎮郭嵩燾,也認為此舉不過是左宗棠好大喜功的手筆。而李鴻章也談到,「新疆各城之郡縣暫難改設」……


在沸沸揚揚的爭議中,新疆建省整整拖延了七年。直到1884年,又一輪的邊境危機才改變了這一切。


在農耕區、「邊疆」之外,北京還擁有從朝鮮到廓爾喀、從琉球到爪哇的龐大朝貢體系。這個近乎周禮、混合著天下觀念與國防需要的制度,曾在明成祖的手上達到了它的頂峰。即使時過境遷,在那個夕陽晚照般的年代,北京依舊保留著對十幾個國家的宗主權。在古老的天下觀念裡,這些遙遠、陌生的土地,也屬於紫禁城;而在「民族國家」的觀念譜系中,這種以文明向化、貿易需要為出發點的古老而平和的臣服,比之西部邊疆更值得質疑……


這就是獨特的、沒有邊界的中國體系:它以農耕文明區為中心,以控制下的廣袤西部為邊疆,以禮儀紐帶中的諸國為「藩服」,並在觀念層面上,頑強地保留著自己「君臨天下」的假想。如果說1860年西方各國在北京的設立公使館,是這一體繫在觀念層面上的噩夢開端,而1879年日本的吞併琉球,是朝貢體系瓦解的起點的話,那麼,這一年法國的殖民越南,次年英國的染指緬甸,則意味著這個體系的全面崩潰……


正是在這個背景下,是李鴻章而不是別的什麼人,提出了「寧失藩服、毋損郡縣」的主張。


所謂「寧失藩服、毋損郡縣」,指的是接受朝貢體系崩潰的現實,但要盡快依照西方認可的《國際公法》,劃定邊界,以確保實際控制區域的完整。為此,不僅舊有的郡縣、原先的農耕文明區,包括新疆、蒙古、西藏以及苗疆在內的邊疆,也要盡快推行內地政制,或盡快勘定邊界。李鴻章認為,只有這樣,才能保住中國的邊疆……


這個主張罕見地沒有引發爭議。當年冬天及次年春天,這個國家的版圖上又增添了兩個行省,新疆和台灣。



從「邊疆」到「西部」


又何止是新疆和台灣?這一年,在紫禁城的授意下,蒙古、西藏和西南邊陲,也採取了種種防範措施,以回應西方的圖謀。以苗疆為例,當年夏天,在張之洞的主持下,中越邊界開始會勘立碑;以西藏為例,1886年7月,僧俗領袖們在布達拉宮大舉集會,並聯名簽署了《抗英衛教神聖誓言書》,決心阻止一切外國人跨越邊境……


在四十餘年的迴避、喪土失地以及頑強地捍衛舊天下譜系的掙扎之後,這個國家終於採取了更為現實、更具彈性的態度。即使這個態度充滿了屈辱,並意味著長達三千年的中國時代的結束。在此後的年月,伴隨著年復一年的勘界、訂約與談判,由郡縣、邊疆、「藩服」和「遠夷」構成的那個天下圖景,日漸地斑駁著、消褪了,並一去不再復返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西部」、「中國」和「世界」,是那些嶄新的、來自西方的地理視野。


在後來的年月,儘管蒙古分裂,而英國也曾煽動西藏獨立、日本試圖吞併滿蒙,但由舊郡縣和舊邊疆組成的那個現代中國,畢竟深入人心。它構成了延續至今的中國疆域。在這個意義上,劃定西部邊界,或者說從「邊疆」到「西部」,也就是現代中國的開端。



(上圖)北方遊牧民族農耕生活的壁畫,出土於內蒙古和林格爾東漢墓。資料圖片


(下圖)故宮博物院藏畫《禁苑種穀圖》。清,焦秉貞作,取材於宋代賢後故事。禁苑耕種以示統治者對農業的重視。資料圖片


職貢圖,蕭繹。此圖又名《番客入朝圖》或《王會圖》,描繪十二位使者朝貢時的形象,依次為滑國、波斯、百濟、龜茲、倭國、狼牙修、鄧至、周古柯、呵跋檀、胡密丹、自題、末國的使者。蕭繹(508—554),南朝梁畫家。即梁元帝,字世誠,小名七符,南蘭陵(今江蘇武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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