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中國領導人後代蘇聯留學知多少?
1948年9月,前來蘇聯留學的謝紹明等一批青年學生,因暫時不能進入莫斯科就讀,曾在伊萬諾沃生活了一段時間。當他們進入國際兒童院的大門,眼前發生的事情令他們痛苦不堪。
操場上,有不少七八歲的、黑頭髮黃皮膚的孩子在追逐打鬧。當謝紹明等用中文問候「你好,你叫什麼?」時,孩子烏黑的瞳孔中頓時出現困惑的神情。他們無法聽懂對方的語言。
年輕人們發現,這些在蘇聯出生和長大的孩子儘管在體貌上和自己別無兩樣,但是在思維習慣、生活方式方面,已經和蘇聯人完全相同了。他們講得一口地道的俄語,卻幾乎完全不懂漢語。他們對身邊的一切瞭如指掌,卻對自己的祖國一無所知。
隨著中國教員的相繼離開,在國際兒童院的孩子們失去了接觸中文和中國文化的機會,關於祖國的一切,在他們日新月異的記憶中逐漸淡忘了。
歷史在這裡開了一個苦澀的玩笑:這些孩子的父母,毅然投入艱難險惡的革命事業,就是為了子孫後代能夠擁有一個強盛的祖國;而如今,他們自己的子女卻失去了對故土的記憶。
1950年3月,年輕的留學生們由謝紹明執筆,起草了一封給中共中央的信:
「大革命失敗以後,一批革命烈士子女和黨的領導人子女去蘇聯留學。他們有的已經回國,有的已在莫斯科上大學。還有一些留在伊萬諾沃念小學和中學。我們感覺蘇聯戰後的各方面情況不是很好,生活條件艱苦,對中國兒童的教育也有欠缺。這些孩子一句中國話也不會說,對祖國也不瞭解。現在祖國已經解放,有條件讓這批孩子回國接受教育。建議將他們送回祖國,待他們將來在國內學習有一定基礎後,可再回蘇聯學習深造。」
1950年8月30日,伊萬諾沃國際兒童院第一批三十名中國孩子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
如同送自己的孩子出遠門,兒童院為每個孩子新做了大衣、帽子,還給每人發了一個新的小箱子,裡面裝滿了書籍和玩具。每個孩子還獲得了一大盒精巧的朱古力糖。
汽車徐徐開動了。孩子們把小臉緊緊貼在車窗上。他們看到,溫柔的女教師們把臉深深埋在手掌中,雙肩聳動;他們看到,小夥伴們追著汽車,奔跑、跌倒……。他們睜大雙眼,想凝刻下眼前的一切,可是視線模糊了;他們張大嘴巴,想最後呼喚一聲親愛的夥伴,可是喉嚨哽咽了……
再見了,這片養育了我的慷慨的土地!
再見了,這些在患難時刻救助了我的善良的人民!
再見了,我童年溫暖美好的記憶!
再見了,我的第二故鄉!
回家的路是漫長的。
回家的心路更是艱難的。
當列車駛入中國大地的時候,孩子們看到的是戰亂後滿目瘡痍的土地、凋敝落後的人民、各種各樣「古怪」的民風民俗。一切和自己剛剛離開的那個國家竟是那麼不同,竟有那麼大的反差。孩子們驚訝地觀察每一樣事物,那感覺就像來到了地球的另一端。
這些從國際兒童院歸國的孩子們,在心理上都經歷了痛苦的「闖三關」的過程。
首先是家庭關。
侯果力:
「列車到了北京。在站台上,我們站成一排,家長們也站成一排。先念學生的名字,被點名的人向前走幾步。然後念家長的名字。兩個出列的人,就這樣對上了號,就這樣相認了。現在想起來,就有點像認領東西似的,非常可笑。」
有很多孩子,由於父母投身革命工作無暇照顧,一出生就成為「多餘的人」,被送到兒童院撫養,因此對生身父母沒有任何印象。就是大一些被送來的孩子,和父母也有十幾年未曾謀面。如今,突然要對兩個陌生的面孔叫爸爸媽媽,或者身邊突然出現幾個新的兄弟姐妹,即便血緣在召喚,心理上也一時難以接受。行為方式、生活習慣等方面存在諸多差異,還要承受來自親人的異樣的目光。所有這些,對於年紀尚幼的孩子來講,都是一個巨大的心理負擔。
在國際兒童院長大的孩子,從小形成了獨特的家庭觀念:院長就是父親,女教師就是母親,所有孩子不分種族膚色,都是兄弟姐妹,兒童院就是一個大家庭。如今,一下子要他們「背叛」自己的大家,加入一個個分散的小家,孩子們一時難以接受和適應。
其次是語言關。
這些孩子出生、成長在蘇聯的土地上,個個說得一口標準流利的俄語,漢語卻幾乎完全不懂,成了一群流著炎黃血液的地地道道的「外國人」。回到國內的家庭圈裡,他們聽不懂別人的話,自己也無法用漢語表達。語言的障礙造成心理的隔閡,很多孩子終日鬱鬱寡歡,陷入深深的壓抑和苦悶中。
最難過的是思想關。
回到國內,生活方式發生了巨大變化。沒有了麵包、黃油、牛肉,每天是難以下嚥的饅頭、米粥和寡淡的青菜。在剛剛經歷戰爭嚴重摧殘的中國,生活水平自然不能與條件優厚的國際兒童院相提並論。而周圍人們的生活習慣、思維方式,更讓孩子們困惑不解。
這些巨大落差,對於這未諳世事的孩子們來說,不亞於一次劇烈的心理地震。孩子們無比留戀生養他們的蘇聯的土地,他們熱愛那裡的一花一草,思念那裡的「親人」。孩子們恐慌、茫然,本能地抗拒現實,渴望馬上回到那個無比親切的環境中。
趙綺蓮:
「剛開始,我們對周圍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不適應,時常想念蘇聯。記得我們學習漢語後試著造的第一個句子就是:「我們要回蘇聯。」我們這些半懂事、半不懂事的毛孩子,利用一切機會向周圍的老師和領導用蹩腳的漢語表達我們的立場:我們要回蘇聯。」
為了使這些孩子盡快融入到社會中,政府可謂煞費苦心。
從蘇聯畢業的大學生在參加工作前,被安排進入北大語言班先補習兩年中文。考慮到小孩子的適應能力有限,特地將中學生和小學生安置在生活習俗與蘇聯比較接近的哈爾濱,進入中長鐵路子弟中學,和蘇聯專家的孩子們一起學習中文。在這裡,夥伴們又歡聚在一起,又能夠暢快地交談,又能夠吃上親切的麵包和香腸,孩子們的小臉兒上重新浮現出了笑容。
在政府的關懷下,二三年以後,孩子們已經基本上可以自由地用漢語交流了。一個又一個從國際兒童院走出的孩子,走上了工作崗位。
毛澤東的長子毛岸英在1942年離開了兒童院進入蘇聯軍官學校,參加了解放東歐的戰鬥。他於1945年回到延安,1950年在朝鮮戰場英勇犧牲;
劉少奇長子劉允斌於1957年獲得莫斯科大學化學系副博士學位。他不顧蘇方的挽留,毅然回到國內。他為我國原子彈、氫彈的研製工作嘔心瀝血,卻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
蔡和森的兒子蔡博1949年從莫斯科鋼鐵學院畢業回國,立即被分配到鞍鋼的一個煉鐵廠工作。他倡導管理方法和技術手段的革新,為鞍鋼恢復和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成為新中國第一代傑出的煉鐵專家;
陳昌浩之子陳祖濤從蘇聯包曼工學院畢業後,投身於「一汽」、「二汽」等工廠的建設,被譽為「新中國汽車行業的第一人」;
李富春的女兒李特特1952年畢業後,在中國農科院從事原子能應用研究和科研管理工作。她在晚年將全部心血投入到我國扶貧事業;
羅亦農兒子羅西北1945年以蘇軍情報員的身份回到日軍侵佔的東北。1948年再次回到蘇聯學習。他在1953年學成回國後,將畢生精力奉獻給了祖國的水電事業;
瞿秋白的女兒瞿獨伊1946年被分配到新華社工作。1950年,她受組織委派到蘇聯創建新華社莫斯科分社。1957年回國後,先後在中國農業科學院和在新華社國際部工作;
沈林如1952年大學畢業後回到祖國,先後參加了鞍鋼和包鋼的建設工作,在冶金軋鋼工藝創新方面做出了重大貢獻;
肖蘇華自幼酷愛舞蹈,回國後投身於芭蕾舞事業,成為我國著名的芭蕾舞教育家,為中國芭蕾舞在世界上佔據一席之地做出了突出貢獻;
黃健成了為新中國體育事業做出巨大貢獻的跳高教練。在他手下,誕生了鄭鳳榮、倪志欽、鄭達真、楊文琴等一批世界著名的跳高名將
……
共同的人生經歷,共同的道德觀念,在他們每個人身上打下了相同的烙印 ——「國際兒童院的孩子」。
這是一個特殊的留學生群體。
兒時,他們在一起成長,情同手足;
青年,他們遭遇了同樣的困境和磨難;
晚年,他們互相依賴,彼此牽掛。
這種在孩提時結成、在人生中加固的情感紐帶,已經超越了友誼的界限,而真正轉變成了一種親情。以至於當他們遇到困難的時候,首先尋求的是夥伴們的援助,就如同他們在一起生活時那樣。
在他們心中,這些兒時的夥伴,才是最可信賴和依靠,最理解自己的人。在這種親情面前,血緣已經失色。
幾乎在每一個節日,國際兒童院的孩子們都要聚在一起,準備一桌傳統的俄羅斯飯菜,品嚐從「老家」帶來的俄產餅乾和糖果。大家用流利的俄語暢快地交談,一首接一首地吟唱兒時學會的俄羅斯歌曲,伴著歌聲翩翩起舞。只有在這個時候,大家才拋開沉重的社會面具,重新回到了純真的童年時代,重新成為了一個個無憂無慮的孩子,重新融入親人的懷抱。
如今,從伊萬諾沃走出的孩子們大都已經年逾花甲,年齡小一些的也已經是六十開外了。
對於他們來說,中國無疑是「第一故鄉」,這裡有父輩的鮮血和足跡,更有自己的熱淚和汗水。(文章摘自《歲月無痕:中國留蘇群體紀實》 單剛,王英輝/著 中央編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