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之戰與蘭陵王 高長恭在邙山之戰中的表現
蘭陵王與邙山之戰:蘭陵武王高肅,南北朝北齊王室,一名孝瓘,字長恭,文襄帝四子也。累遷并州刺史。突厥入晉陽,長恭盡力擊之。邙山之敗,長恭為中軍,率五百騎再入周軍,遂至金墉之下,被圍甚急。城上人弗識,長恭免胄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於是大捷。武士共歌謠之,為《蘭陵王入陣曲》是也。歷司州牧、青瀛二州,頗受財貨。後為太尉。與段韶討柏谷,又攻定陽。韶病,長恭總其眾。前後以戰功,別封鉅鹿、長樂、樂平、高陽等郡公。
長恭貌柔心壯,音容兼美。為將躬勤細事,每得甘美,雖一瓜數果,必與將士共之。初在瀛州,行參軍陽士深表列其贓,免官。及討定陽,士深在軍,恐禍及。長恭聞之曰 :「吾本無此意 。」乃求小失,杖士深二十以安之。嘗入朝而僕從盡散,唯有一人,長恭獨還,無所譴罰,武成賞其功,命賈護為買妾二十人,唯受其一。有千金責券,臨死日,盡燔之。
一、曖昧不明的身世
蘭陵王的父親是北齊高祖神武皇帝高歡的長子文襄皇帝高澄,而母親卻連個姓氏也沒有,這使得他的身世變得撲朔迷離。《北齊書》中載:「蘭陵武王長恭,一名孝瓘,文襄第四子也。」又載文襄六男中:「文敬元皇后生河間王孝琬,宋氏生河南王孝瑜,王氏生廣寧王孝珩,蘭陵王長恭不得母氏姓,陳氏生安德王延宗,燕氏生漁陽王紹信。」兄弟六個中,史書載老五安德王的母親陳氏為「廣陽王妓也」,但尚知明確姓氏,唯有蘭陵王的母親沒有姓氏,不知是誰。由此,人們推斷,蘭陵王母親的身份和地位,恐怕連官妓都不如,很可能只是宮中一個地位卑賤、不知姓名的宮女。這樣,在講究血統門弟的士族時代,蘭陵王雖然貴為帝胄皇孫,處境卻十分尷尬。他「莫名」的身份給他帶來了巨大壓力,每天忍受別人鄙視的目光,低聲下氣地生活,可能就是他小時候的人生境遇。
二、柔美的容貌與猙獰的面具
齊書》、《北史》中說他「貌柔心壯,音容兼美」;《蘭陵忠武王碑》中說他「風調開爽,器彩韶澈」;《舊唐書·音樂志》中說他「才武而面美」;《隋唐嘉話》中說他是「白類美婦人」。可見,蘭陵王的美確是不容置移、超凡脫俗的,他有著一般男子所不具備的俊美容貌。後人猜想,他的美也許正是來自於他那出身卑微的母親。如果不是母親的容貌異常驚艷,又怎能引來地位相差懸殊、貴為帝胄的父親的垂幸呢。
但是,蘭陵王的美卻給他帶來了極大苦惱。在那個地方割據、連年戰亂的歲月裡,作為王公將相家的子弟,時刻都要接受戰爭的考驗。因為相貌俊美柔善,在戰場上對陣時,他經常會受到敵手的輕蔑。為此,他不得不命人製作了一些面目猙獰的「大面」,每逢出戰時,都戴在臉上,以此達到威懾敵手的目的。《舊唐書·音樂志》云:「代面出於北齊。北齊蘭陵王長恭,才武而面美,常著假面以對敵。嘗擊周師金墉城下,勇冠三軍,齊人壯之,為此舞以效其指揮擊刺之容,謂之《蘭陵王入陣曲》。」《樂府雜錄》鼓架部條云:「有代面,始自北齊。神武弟,有膽勇,善戰鬥,以其顏貌無威,每入陣即著面具,後乃百戰百勝。戲者,衣紫腰金執鞭也。」唐朝崔令欽的《教坊記》說:「大面,出北齊。蘭陵王長恭,性膽勇,而貌婦人,自嫌不足以威敵,乃刻為假面,臨陣著之,因為此戲,亦入歌曲。」由此可見,蘭陵王經常著猙獰假面出征並非道聽途說、無籍之談。後來,京劇中出現的「臉譜」,也許與蘭陵王的面具及舞曲《蘭陵王入陣曲》的影響不無關係。
三、驍勇善戰及威名美譽
史載,蘭陵王是北朝時期文武兼備、智勇雙全的名將。有的說他「有膽勇,善戰鬥」,有的說他「勇冠三軍,百戰百勝」。這表明,他的英勇善戰絕不僅是因為戴著猙獰的面具。光靠威嚇,肯定是嚇不退敵人的,關鍵還是他自身有超越常人的戰鬥本領。猙獰的面具,只是為他的神勇無敵增添了一抹傳奇的光環。蘭陵王一生參加了大大小小無數次戰役。其中廣為傳頌的一次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邙山大戰」。公元564年,北方草原的突厥和黃土高原的北周對北齊發動進攻,北齊重鎮洛陽被北周十萬大軍團團圍困,北齊武成皇帝急忙調集軍隊前去解圍。在洛陽城外,北齊援軍發動了一次次進攻,都被北周軍隊擊潰,眼看就要面臨全軍覆滅的境地。這時,受命為中軍將的蘭陵王戴著「大面」,身穿鎧甲,手握利刃,率領五百精騎,奮勇殺入周軍重圍,勢如破竹,一直殺到洛陽城下。守城的北齊軍隊被困多日,不敢貿然開門,蘭陵王摘下面具,城上的北齊軍立即歡呼起來,打開城門,與城外大軍合兵一處,奮勇殺向周軍,周軍大敗。《北齊書》書載:「芒山之敗,長恭為中軍,率五百騎再入周軍,遂至金墉之下,被圍甚急,城上人弗識,長恭免胄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於是大捷。武士共歌謠之,為《蘭陵王入陣曲》是也。」又有史書記載:周軍「丟棄營寨,自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軍資器械,彌滿川澤。」正是這次大捷,使得蘭陵王威名遠揚,北齊皇帝加封他為尚書令。
蘭陵王不僅驍勇善戰、屢建戰功,而且忠以侍上,和以待下,在士兵和當時社會中廣有威名。北齊書記載:他「為將躬勤細事,每得甘美,雖一瓜數果,必與將士共之」。作為那個混亂王朝的皇親國戚,能夠做到沒有架子、與將士同甘共苦確實難得。即使是對自己的政敵,他也能夠做到寬厚以待。史載,當初長恭在瀛州時,行參軍陽士深上表告發他貪贓枉法,長恭因此被免官。等到高長恭東山再起,引兵進攻定陽時,陽士深剛好在高長恭營中聽命,因此非常害怕高長恭會藉機報復殺害自己。為此,高長恭安慰他說:「吾本無此意。」可陽士深心中仍不踏實,非要央求懲罰。高長恭只好找了一個小過失,打了陽士深二十板子,好讓他安下心來。《北齊書》還記載了他一個非常「平民化」的動人細節。說一次他上朝時,跟隨他的「僕從盡散,唯有一人,長恭獨還」,事後高長恭竟不以為意,「無所譴罰」。由此可見,他平常對待下人,是非常寬厚仁慈的。在北齊那樣「不把人當人」、動輒砍頭殺人的瘋狂時代,他寬厚仁和的一面獨具風範,煥發著溫暖的人性光輝,不由得讓人心生敬佩。
四、最後悲慘的命運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功高蓋主,禍必降之。人生輝煌的頂點,往往可能是悲劇開始的起點。對蘭陵王而言,最大的悲哀就是出生在一個瘋狂得近乎變態的帝王家族。北朝自建國以來,短短二十八年間,就換了六代皇帝,叔侄之間彼此折磨,兄弟之間相互慘殺,一個比一個短命,一個比一個瘋狂。儘管蘭陵王容貌柔美、軍功顯赫,終其一生小心翼翼,想盡一切辦法避禍自保,可依然無法改變他的悲劇式宿命。
《北齊書》載:長恭「歷司州牧、青瀛二州,頗受財貨。」門口常有行賄的人進進出出,搞得老百姓說三道四。但貪人錢財的目的是什麼,不得而知。據他自己講,是為了自污其名,免遭朝廷忌恨。邙山大捷後,武成賞其功,為他買來美妾二十人,可他「唯受其一」,就是害怕太過張揚,遭人嫉妒。又載:長恭「有千金責券,臨死日,盡燔之」。也就是說在他臨死前,燒掉了別人所有欠他債的借據。從他待人處事、寬厚仁義的性格特徵來看,不像是一個貪財好色的人。不少史家認為高長恭是故意貪財自污,以求避禍。
《北齊書》載:及在定陽,其屬尉相願謂曰:「王既受朝寄,何得如此貪殘?」長恭未答。相願曰:「豈不由芒山大捷,恐以威武見忌,欲自穢乎?」長恭曰:「然。」相願曰:「朝廷若忌王,於此犯便當行罰,求福反以速禍。」長恭泣下,前膝請以安身術。相願曰:「王前既有勳,今復告捷,威聲太重,宜屬疾在家,勿預事。」生活在這樣恐怖的帝王家庭,不緊張也不行。從此,長恭每遇戰事,便稱病不出。故意「有疾不療」,以求借此避禍。一次,江淮寇擾,兵事告急,他害怕再次拜將,竟埋怨自己:「我去年面腫,今何不發。」真是恨不得自己把自己的臉打腫冒充病人。
北齊後主高緯性格懦弱,與他的列祖列宗相比,荒淫有餘,殘暴稍次之,不過殺起自己的親人來,卻毫不手軟。公元565年的一天,高緯在與蘭陵王談及邙山之捷時,頗有人情味地說道:「入陣太深,失利悔無所及。」蘭陵王聽到自己的皇弟如此心疼自己,內心不免激動、熱乎,深情地回了一句,「家事親切,不覺遂然。」正是這句表親近、表忠心的話為他招致了殺身之禍。史載:「帝嫌其稱家事,遂忌之。」因為在小心眼的後主高緯看來,家事是我高緯的,不是你高肅可以隨便說的。開始猜忌擁有兵權的蘭陵王是否想取而代之,想把「國事」變成「家事」。
蘭陵王說錯話後,深感大難將至,整日惶恐不安,儘管一再低調行事,刻意淡化自己,但終是躲不過「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悲劇宿命。武平四年(公元573年)五月的一天,後主高緯派使者看望蘭陵王,送來的禮物竟是一杯毒酒。蘭陵王悲憤至極,對自己的愛妃鄭氏說:「我忠以事上,何辜於天,而遭鴆也!」鄭妃勸他說:「何不求見天顏?」天真的鄭妃以為可能只是兄弟之間的一場誤會,只要高肅向皇帝求情,就可能討回性命。而蘭陵王自己心裡明白,向後主高緯討個說法根本沒有用。一年前,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重臣老將斛律光,不也是無辜被引誘入宮、用弓弦殘忍勒死的嗎。萬念俱灰的蘭陵王,扔下一句「天顏何由可見」,遂將鴆酒一飲而盡,毅然決然地離開了這個亂糟糟的世界。死前燒掉所有債券。其時,蘭陵王僅33歲,死後被安葬在都城鄴(今邯鄲臨漳縣境內)以西。重要軍事統領蘭陵王的遇害,預示著北齊王朝的行將終結。四年後,失去了軍事支柱的北齊王朝被北周皇帝宇文邕滅掉,高氏子孫幾乎全遭屠戮。
五、流傳至今的千年古曲
也正是在「邙山大捷」中,北齊武士們持假面歌舞慶祝勝利,誕生了廣為流傳的《蘭陵王入陣曲》。後該曲定格為著假面指揮擊刺的男子獨舞。曲調悲壯渾厚,氣勢不凡,古樸悠揚,描寫了當時的壯烈場面和激越情感。
此曲誕生後,在民間流傳很快,隋朝時期,被正式列入宮庭舞曲。中唐時期唐玄宗李隆基定其為「非正聲」,下詔禁演。後漸漸褪去武曲本色,演變為「軟舞」。南宋時期又演變為樂府曲牌名,稱之《蘭陵王慢》,有越調和大石調之分。用越調演唱時,分三段,二十四拍,毛開在《樵隱筆錄》裡說「至末段,聲猶激越」,還有「遺聲」可尋。而大石調演唱的《蘭陵王慢》,則分前後段,十六拍。按王灼《碧雞漫志》說法,已經「殊非舊曲」了。以後,該曲在我國漸漸失傳。幸運的是,唐時傳入日本的《蘭陵王入陣曲》保留了幾份真實面貌。日本古代五月五日賽馬節會、七月七日的相撲節會、射箭大賽等慶祝勝利時,都要反覆演奏此曲。直到現在日本奈良元月十五日「春日大社」舉行一年一度的日本古典樂舞表演時,《蘭陵王入陣曲》仍作為第一個獨舞表演節目。日本人將其視為正統的雅樂,格外珍視,對其保留和傳承有著一套十分嚴格的「襲名」與「秘傳」制度,使得我們有幸在千年之後,還能欣賞到原汁原味、壯懷激烈的蘭陵舞曲。1986年,河北磁縣文物人員通過日本專家找回此曲。1992年9月6日,也就是該曲問世後的1428年,在邯鄲市文管人員馬忠理組織下,日本奈良大學教授笠置侃一等人率領的雅樂團在磁縣蘭陵王墓前供奉演出了此曲。《蘭陵王入陣曲》從此又得以回歸故里。
蘭陵王高肅墓位於今邯鄲市磁縣城南5公里處。墓塚高大,周圍建有透花圍牆,墓地建有碑亭。1920年,當地村民在修公路時取土時,挖出了《蘭陵王高肅碑》。碑額篆陽文四行十六字:「齊故假黃鉞右師右慰公蘭陵忠武王碑」。碑文真實記載了蘭陵王高肅的生平經歷和立碑年份。字跡雖然駁落黯淡,但仍不失遒勁、古樸,因其史料及書法藝術價值,被稱為北碑第一品。1988年,蘭陵王碑被國家列為重點保護文物。
面對蘭陵王墓前那英武的塑像及後面高大的封土,每次走到跟前,不僅讓人憶往追昔、扼腕歎惋、浮想聯翩。一段傳奇的人生,一個混亂的年代。
英雄的悲劇也許正是那個時代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