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唐代貶官:韓愈的小女兒在貶官遷徙途中病死
八司馬遭貶
公元805年八月四日,順宗禪位。八月五日,改元永貞。憲宗李純等不急登基,六日就下詔,貶王伾為開州(今四川開縣)司馬,王叔文為渝州(今四川重慶)司馬。永貞革新失敗了。轉月十三日,革新集團其他成員也都被貶出了京城。先是被貶為遠州刺史:韓泰撫州(今江西撫州),韓曄池州(今安徽貴池縣),柳宗元邵州(今湖南邵陽市),劉禹錫連州(今廣東連縣)。韋執誼因是宰相杜黃裳之婿,故數月後,貶崖州(今海南瓊山縣)司馬。
這一年十一月十四日,因朝廷守舊派大臣議論王叔文黨貶罰太輕,在貶謫途中,加貶為遠州司馬。柳宗元為永州(今湖南永州市)﹑韓泰為虔州(今江西贛州市)﹑韓曄為饒州(今江西波陽縣)﹑劉禹錫為朗州(今湖南常德市)﹑又貶河中少尹陳諫為台州(今浙江臨海縣)﹑和州刺史凌准為連州﹑岳州刺史程異為郴州(今湖南郴縣)等地司馬。這就是歷史上說的「二王八司馬事件」。王伾、韋執誼到任不久後死於貶所。王叔文第二年也被賜死在渝州。
殘酷的貶途
貶官是罪臣,帶罪之身形同囚徒。唐朝對貶官的處置是極其嚴酷的。《唐會要》卷四十一《左降官及流》載,天寶五年(公元746年)規定:「左降官量情狀稍重者,日弛十驛以上起任,流人押領,綱典畫時,遞相分付,如更因循,所由官當別有處分。」這裡說,獲罪較重的貶官,一天得趕奔十處驛站,有官差押送。每到一站,還得按規定畫押。這裡還有時間的限制,而且,站站如此。如果做不到或違反了規定,還得受處罰。
據《大唐大典》卷五《尚書兵部主客郎中》的說法,正常一天的行程,「乘傳者日四驛,乘驛者六驛」。乘傳是指驛站用四匹下等馬拉的車,乘驛應是驛站好馬拉的車。一天要走十驛,是很難的。
《太平廣記》卷一五三《定數》有記載說:凡遭貶謫,「自朝受責,弛驛出城,不得歸宅」。遭貶官員從朝堂下來,連家都不能回,就被押接出城向貶地奔行。遭貶家眷也得隨行。貶官拖兒帶女,扶老攜幼,還有差人押領,畫時記數,翻山越嶺,一天走三百里以上,這種超常人的精神和肉體上的痛苦折磨,讓人無法忍受。
張九齡是玄宗時的宰相,在被貶到荊州時,寫給皇帝的《荊州謝上表》裡說:「聞命皇怖,魂膽飛越,即日戒路,星夜奔弛。」戎昱在唐肅宗至德年間被貶為辰州刺史,他在《送辰州鄭使君》詩裡說:「驚魂隨驛吏,冒暑向炎方。」詩人張籍《傷歌行》描寫了柳宗元岳父楊憑貶臨賀尉的情形:「皇門詔下促收捕,京兆尹系御史府。出門無復部曲隨,親戚相逢不容語。辭成謫尉南海州,受命不得須臾留。身著青衫騎惡馬,中門之外無送者。郵夫防吏急喧驅,往往驚墮馬蹄下。」場景之酷烈,讓人心驚魄散。
韓愈說貶路
韓愈五十二歲那年,因諫迎佛骨被貶八千里以外的潮州做刺史。時值寒冬,韓愈一家老小加上僕從上百口,啼哭嘶嚎,竄奔離京。他的十二歲小女兒挐(na),病死在途中,也只能草草埋於荒山路野。韓愈在他的詩文裡對這些都有詳細的記述。《祭女挐女文》說:「我視汝(你)顏,心知死隔。汝視我面,悲不能啼。我既南行,家亦隨譴。扶汝上輿(yu車),走朝至暮。天雪冰寒,傷汝羸肌。撼頓險阻,不得少息。不能飲食,又使渴饑。死於窮山……魂單骨寒,無所依托。」
這次貶謫對韓愈的打擊是巨大的。他在行至籃關(今陝西籃田縣藍田山南)時寫了一首傳誦千古的著名詩篇《左遷至籃關示侄孫湘》,記述了他當是的心境。他在詩篇裡寫到:「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籃關馬不前。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其慘痛的心情是可以想見的。
貶吏死在路上
貶謫途中的艱辛和痛不欲生的精神磨折讓一些貶官死在路上。晚唐詩人杜牧的文友李甘,在做侍御史時因反對鄭注為相,被貶死在路上。杜牧《李甘詩》記述此事說:「明日詔書下,謫斥南荒去。夜登青泥板,墜車傷左股。病妻尚在床,稚子初離乳。幽蘭思楚澤,恨水啼湘渚。怳怳三閭魂,悠悠一千古。」還沒走到謫所,就再也不能「鬥氣」,死去「竟作炎荒土」了。
柳宗元《故御史周君碣》祭悼的周子諒,是玄宗朝的御史。開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周子諒因抗言奸相牛仙客,被杖朝堂,後在貶放瀼州途中死於籃田。碣文作於貞元十二年,柳宗元二十四歲,為博學宏詞。他在碣文中說:「古之不得其死者眾矣。若公之死,志匡王國,氣震姦(奸)佞,動獲其所。」是死得其所。這種「忠」、「美」的諫死的行為,「獨申其節,猶能奮百代之上。」柳宗元年青時彰顯的做人氣節和對人生死價值觀的認識,印證了他一生的為人道路。他替別人作的碣文,也成了他自己「獨申其節,猶能奮百代之上」的真實寫照。
柳宗元對遭貶途一字不說
永貞元年(805)九月十三日,柳宗元遭貶。接到貶詔,他帶著年近七旬的老母盧氏,母親盧氏的侄子,表弟盧遵和堂弟柳宗直踏上了貶謫的路程。柳宗元和劉禹錫這些人,是憲宗皇帝和權宦們刻骨仇恨的罪人,其貶放路上的酷烈,必然遠甚過一般人。可對此,柳宗元沒有留下隻言片語的記述,這可能與他的為人氣節有關,他不會低聲下氣地去哀怨自己的苦痛。大概連柳宗元也沒有想到,從他踏上了這條貶途起,他一生再也沒能從這裡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