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清朝末期「錢荒」:袁世凱一連串的救市妙招 | 陽光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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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清朝末期「錢荒」:袁世凱一連串的救市妙招

2016年01月16日 歷史紀事 暫無評論 閱讀 177 次

  大清特色的資本主義,或許是世界上最為糟糕的一種資本主義。當沒有規則的「市場」失靈、沒有規則的「市長」缺位後,一場「錢荒」洶湧而來,信用的堤壩徹底崩潰,流動性泡沫紛紛破滅。剛當上疆臣領袖的袁世凱該如何應對?

  一場大規模的「錢荒」,席捲了京津地區。

  因為貨幣供應嚴重不足,京津地區的主幣,使用的是所謂的「銀錢票」——錢莊在沒有準備金基礎上任意出具的票據;而輔幣,則大量使用竹片、洋鐵皮和紙條,以供找補。

  市場一片混亂,「商旅聞之而裹足,百物聞之而騰湧。究其流極,外埠貨物停發,票號匯兌不通。」

  1902年,43歲袁世凱出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成為繼李鴻章之後的「疆臣領袖」。他很快就發現,自己要面對的首要敵人,已不是扛著梭標大刀的義和團,也不是扛著毛瑟槍的八國聯軍,而是「錢荒」。

  畸形的「手」

  這場「錢荒」,直接起因是義和團-八國聯軍大動亂。

  在這場動亂中,義和團、政府軍、八國聯軍等多個武裝集團,在京津地區進行了拉鋸般的屠殺、破壞、劫掠。戰後,僅八國聯軍所劫走的現銀就高達1000餘萬兩。火上澆油的是,為在動亂中自保,實力比較雄厚的外資銀行和山西票號,收回了2000萬兩左右的放貸後,不再放出。

  動亂之外,外貿「出超」也是個重要的原因。

  從1861年天津開埠以來,直隸地區的外貿在經過了20多年的緩慢發展之後,於19世紀末終於開始提速,1899年比1865年增加了5倍。1900~1901年,雖然爆發了慘烈動亂,貿易額有所下降,但戰後迅速得以恢復。與此同時,1901年俄羅斯的西伯利亞大鐵路建成通車,歐亞鐵路網聯為一體。天津一方面迅速擺脫作為上海港的附庸身份,成為東北亞的重要港口;但是,中國、尤其華北地區的產業結構並沒有改變,貿易規模的持續擴大反而加劇了外貿「出超」。此後,天津港年均外流白銀多在400萬~800萬兩之間,有的年份甚至高達上千萬兩。

  袁世凱在給中央的報告中,痛苦地表示:「天津為通商口岸,南北衝衢,向賴外埠商貨輻輳,灌輸出入流轉,雖若貿易繁盛,而實非銀錢積聚之區。其無形之中,早晚隱伏空虛之患」。在他執掌直隸的第一年(1902年),「中國蓋進口貨共值關平銀80,181,683兩,而出口貨只值17,839,063兩。」

  銀根如此之緊縮,政局陰晴不定,市場那只「看不見的手」終於起作用了。只不過,在這個畸形的局面下,市場那隻手也是畸形的——「銀錢帖」氾濫。

  所謂「銀錢帖」,類似如今的「本票」,一般由錢莊所發行。其中,以制錢為本位的,叫「錢帖」,以銀為本位的,叫「銀帖」。「銀錢帖」的發行,遠在宋代就開始了,首要目的當然是為了便於流通,解決銀兩、制錢等金屬貨幣攜帶不便的問題,並在金屬貨幣供給不足的時候,發揮「准貨幣」的功能。

  「銀錢帖」的氾濫,是大清國混亂的金融貨幣體制的冰山一角。當時的貨幣制度,實行的是銀錢平行本位,大數用銀,小數用錢。所謂銀,還有銀兩與銀元之分。相對而言,傳統的銀兩更為混亂,無論是形狀、成色及關鍵的平碼都千差萬別,如同迷宮;而銀元因為批量鑄造,雖然相對規範性要好些,但其花色也相當繁多。至於銅錢,則因為銅價不斷攀升,鑄造成本過高,導致市面上的「制錢」流通量日漸減少,不少地方政府為了創收,便推出了所謂的「銅元」——銅幣上標注了幣值,但那幣值遠遠高於鑄幣所需的銅的價值,這在晚清剩餘的10年內,成為引發金融危機的又一導火線(參閱本報4月22、29日曆史版《鑄幣機上的憲政》)。

  在大清特色的粗放的金融體系和法律體系下,發行「銀錢帖」的準備金,並無強制要求,完全靠發行者自行掌握。錢莊為牟利往往超額發行,這就常常造成票據的貶值。貶值後的票據,在兌換現銀時要打折扣,這就造成了「貼水」。所謂「貼水」,是指遠期收益(價位、匯率、利率等)低於即期收益,反之則是「升水」。袁世凱所遭遇的這場「錢荒」,史稱「貼水風潮」。

  錢莊濫發票據,除了血管裡沒有流淌著道德的血液之外,也是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下,一種中國特色的「非常規」應對。

  天津華資所開的錢莊,大多數的資本金不足1萬兩(約相當於如今200萬元人民幣),最多只能算是小型企業,而他們的競爭對手,除了國有大銀行,如大清銀行、交通銀行等之外,還有不少外資銀行,如匯豐銀行、德華銀行、華俄道勝銀行等。兩相比較,錢莊毫無優勢,不惜竭澤而漁也就成了不少從業者的選擇。

  天津錢莊超額濫發的票據,在1900~1901年的大動亂前,就已經達到了驚人的程度。「當拳匪尚未肇亂以前,約計各華錢行所開錢票有2000萬兩之多。迨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 年,增至3000 萬兩。」短短兩年,票據發行猛增50%,中國商人竭澤而漁、沒有底線的特性再度充分表現。因為沒有確切的天津市場存銀的數據,後人難以核對票據總額與現銀的差額,但3000萬兩的數額,已經與當年從日本人手裡贖回遼東半島的贖金額相等。

  上海之鑒

  在天津「貼水」風潮爆發之前的5年(1897年),上海也曾出現了同樣的問題,並釀成大規模的群體性事件,史稱「貼票風潮」。

  「貼票」與「貼水」,本質上都是銀根緊縮、票據信用崩潰的產物。「貼票」,就是「貼錢兌換票據」,其操作流程與如今銀行裡的「貼現」正好相反——儲戶在錢莊用較小額存款,換取較大額存單,比如存90兩,但錢莊開100兩的存單,到期可兌換100兩。這其實就是高息攬儲,並且在存款戶頭開立的時候就先支付利息。

  出現這一「金融衍生產品」,原因也是「錢荒」,錢莊用這種超常規方式吸收存款。顯然,這種「擊鼓傳花」的遊戲,其成功關鍵在於能「傳」下去,錢莊才能將高成本吸納的存款,以更高的利率放貸出去,並能安全收回。

  最初的下家形成了相當不錯的市場鏈。大量的鴉片商人通過「貼票」獲得短期貸款,而經營鴉片的暴利,使他們足以承受高額的貸款利息。還有一種優質客戶,就是上海一種新興的賭博——「合會」。

  「合會」(或錢會、搖會、標會),本是大清民間、尤其是江南一帶盛行的民間金融互助組織,由親戚朋友鄉鄰組成,召集人稱為「會首」,參與者稱為「會腳」,訂立會規、會期、會額以及會款,定期交納會款,集腋成裘,作為投資放貸的款項,會內通過一定的方式(如坐次輪收、拈鬮搖彩、投標、抽籤等),將這筆款項放給「會腳」們使用,按照會規收取利息。這種「合會」,傳到上海後變成了賭徒們「金融互助」的賭博工具。

  「貼票」這種金融創新產品,在1889年由上海的「協和錢莊」率先推出後,立即被業內廣泛模仿,不到10年的工夫,上海基本每家小錢莊都做貼票生意,甚至專營貼票生意。而錢莊之間為了爭奪儲戶,不斷抬高貼票利率,最高的達到月貼20%——存入80兩,一個月內可取回100兩。在高額回報的誘惑下,不少人將畢生的積蓄都投入到了錢莊換取貼票。

  隨著貼票規模日益壯大和成本急劇攀升,泡沫終於在1897年11月破滅。許多錢莊因到期無法兌付現金,開始大量退票,引發市場恐慌,1個月內居然造成了幾十家錢莊倒閉,媒體報道說,涉案的「貼票」金額「約有洋圓百數十萬之多,甚言有二百餘萬者」。

  伴隨著這場貼票風潮的,是不少錢莊老闆要麼「跑路」、要麼自殺,引發了無數的經濟糾紛和暴力衝突,整個上海被貼票攪得天翻地覆,只有法院和律師們生意爆棚。

  大清國的最大特點,就是永遠都不會汲取教訓。上海「貼票風潮」,居然在5年後幾乎被複製到了天津。

  袁世凱救市

  在多方因素的推動下,尤其是政府監管的缺位下,天津錢莊濫發「銀錢帖」已經成為經濟毒瘤。

  袁世凱在1903年5月1日給中央的緊急報告中,描述道:「承平時,(天津)業錢行者僅百餘家,自經庚子之變,地面久未歸還,官吏無從過問。於是奸商恃無限制,乘便逐利,作偽售欺,一時錢業驟增,幾及三百家之多。」國難當頭,本就形同虛設的監管更是無影無蹤,終於令天津也成了「冒險家的樂園」,「奸商」們迎來了他們的黃金時代。

  當時的天津,已經到了只要是個公司,就能出具「錢銀貼」的地步,「金融」成為全社會門檻最低的產業。在正規錢莊發行的票據急劇增多的同時,「有若許小錢鋪皆開錢票,過於原本」,更有人「冒充銀號開寫銀元票,乘隙荒閉,各商吃虧甚巨」。貨幣信用體系徹底糜爛,終於成為袁世凱所痛斥的「買空賣空之市面」。

  袁世凱深知,博傻遊戲之下,「岌岌不可終日」,只要擊鼓傳花的鼓聲停下來,定時炸彈就立即引爆,那時被殃及的,絕不僅僅是懷抱炸彈的人,或許還將搭上整個天津、乃至直隸的維穩大局,當然,還包括袁世凱這位剛剛成為「疆臣領袖」的政治新星的前途。

  市場幾乎崩潰,各界都十分清楚,以投機獲利的「貼水」,是這場危機的罪魁。袁世凱在寫給中央的報告說:「自臣接收天津之後,中外遠近各商,鹹紛紛以禁止『貼水』為請。」

  袁世凱的第一個救市動作,就是增加流動性,先穩定住幾家主要的金融機構。他設立「平市官錢局」,籌集現銀100 萬,以月息5厘(0.5%)借給重要的錢商,以資周轉。與之前動輒高達30%的「貼水」相比,這是個相當低廉的利率。

  隨後,袁世凱在1903 年1 月下令,嚴禁「貼水」。作為金融票據的「錢銀帖」,必須與現錢、現銀等值使用。如此一來,票據的信用迅速上升,但那些已經將「貼水」作為主要收益、甚至唯一收益的錢商,徹底斷了財路,相繼倒閉。後人因此指責袁世凱的救市用藥太猛,導致危機擴大,而這正是其休克療法。

  休克療法迅速淘汰了一批「無本之商」,市場參與者開始變得相對純淨,袁世凱隨即注意,一些真正的錢商,也受到了池魚之殃。袁世凱坦承:「殷實錢商與若輩(無本之商)交易往來者,亦或受其拖累。」因此,他放緩了力度,一方面宣佈「舊欠推緩」(放緩清理之前的三角債的步伐),另一方面則嚴格票據管理,規定只有拿到特別執照的錢商才能出具票據;而更為關鍵的,是他計畫繼續加大財政資金的投入,「據各錢商環請撥借官款以資接濟」,給金融業輸血。

  但是,此時的天津財政,空空如也,袁世凱向中央發出了求援報告。他說,之前地方財政已經給天津市面注資「現銀不下百萬兩」,但是「積困之後,空虛已甚,區區之數仍屬不敷。」

  袁世凱的求援理由,一是哭窮,天津財政空虛,且暫時難以從資本市場上獲得融資;二是維穩,將救市與維穩的大局掛鉤,而這是大清國中央最為關心也是最為擔心的,一旦涉及維穩,只能算政治賬,而不能算經濟賬。

  中央核心猶豫了很多天,袁世凱的報告是5月1日提交的,光緒皇帝過了11天(5月12日)才批轉「戶部速議具奏。」

  戶部倒是雷厲風行,3天後(5月15日)就遞交了一封長長的報告,核心內容也是哭窮。

  戶部計算,進入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1月29日之後),從正月到三月底,中央財政當期實收218萬餘兩,當期開支309萬餘兩,又耗去了部分存銀,庫存銀下降到478萬餘兩,而應付未付的工程款有200多萬兩,如果將這些應付未付的款項都減除,實際庫存白銀只有200餘萬兩。

  戶部因此理直氣壯地說:「部庫所存只有此數,支左則右絀,顧此則失彼,實屬莫可如何。」

  戶部認為,袁世凱要求中央財政撥款救市,絕無可能,「現在京師銀根亦甚短絀,業由臣部電知各省關應解京餉迅速籌解現銀,毋得匯兌,以實京師,豈有轉將部庫存儲無多、待用方亟之款,空其所有撥付天津之理。」

  戶部甚至警告說,袁世凱也不可指望兄弟省份來協助天津救市,因為要籌集庚子賠款,各省已經累計欠繳京餉270多萬兩,「紛紛告匱,屢見奏章,是其無力協助天津。」

  戶部最後將皮球踢回了天津,建議說,天津的事情應該在天津本地、依靠天津人自己解決,「就地籌款接濟」。

  商人「出血

  光緒皇帝沒有任何表態,只是將戶部的報告批轉袁世凱,而這就是表態:別指望中央了。

  5月26日,袁世凱將戶部報告抄送給天津商務公所的所有成員,這是一種十分明確的壓力,商人們必須為救市「出血」。

  6月5日,袁世凱發文,任命了一批商人負責籌款自救的工作。他在發給天津商務會所的札文中說:「天津市面,情形異常絀滯,非得本地富紳招集股本,輔以官款,開設銀行,不足取信於人。」

  經過激烈的討價還價,天津商人同意籌集100萬兩,袁世凱則同意官方對等籌集100萬兩。商人們要求,這件工作「任大責重,似須選擇殷富為之領袖,方與招款放款交有裨益。」袁世凱因此任命楊俊元擔任「銀行總董」,石元士、卞熠光、王文郁、李銘堪擔任董事。

  同日,袁世凱也批復了天津商務公所寧世福等關於挽救市面的大綱。這是一連串的救市動作:

  發行新式的機器鑄造銅元,嚴禁制錢銅元離開天津境內及私爐銷毀,要求各級地方官嚴查。最終,袁世凱向市場投放了10元面值的銅元1000多萬枚,用公權力強行建立的準備金。銅元的流行與堅挺(但是這種堅挺沒有能夠維持多久),拉低了物價,「衣食各物,均皆價廉」,對主要使用小額貨幣的普通百姓大有裨益,因此,僅天津一地,「合津街市無不遵章周流銅元」。而使用大額貨幣白銀的商家,也沒吃虧,商貿的順暢及物價的穩定,令他們獲得了更大的「維穩紅利」。

  銀票、錢票銀票、錢票則選擇「上中等殷實錢商數十家」開據,其他機構一律不准再出具金融票據。6月11日,袁世凱批復天津商務公所提交的40家錢商名冊,明確宣佈只有這40家可以出具金融票據,「除此40家外,非由該公所議允,稟明遵照蓋戳章程,不准擅自出票,違者嚴究不貸。」同時,第一批耗資4萬兩白銀鑄造的銅元到位,要求各錢莊前往銅元局兌換,盡快進入市場流通。

  至於商人們提出的裁減徵收稅負的關卡、免除海巡等,則責成天津海關道與稅務司共同商議。

  多管齊下後,「錢荒」危機終於渡過。袁世凱於6月15日向中央報告說,各項救市措施「粗有端倪,市面漸就安穩」。

  「錢荒」解決了,但是,袁世凱並沒有輕鬆多久。這個總是要走極端的帝國,隨即又開始進入下一輪危機——「錢澇」。

  新式鑄幣機大批量生產出來的銅元,因為有著高達63%以上的鑄幣利潤,而成為財政的新的增長點,全國各地方政府都紛紛上馬鑄幣項目,終於達到了16億枚的年產能,4億中國人人均40枚。連老外們都驚歎:「中國人要舉其所食五穀,傾其所穿衣物,盡其所居房舍乃至所生子女,都拿來換銅以趕製貨幣嗎?」

  僅袁世凱的直隸銀元局,從1902年到1907年的4年多時間內,鑄造的各種銅元,足足有6億8000萬枚;而梁啟超統計,1904~1908年,全國共鑄造了124億2667萬枚銅元。銅元不久後就開始大幅貶值,最高跌幅達到了80%,再度引發物價飛漲,受害最深的就是使用銅元為主的草根階層。

  從「錢荒」到「錢澇」,無論是「市場」還是「市長」,最為缺乏的都是「技術」層面的規則建設。但是,當一些人還在努力修補著這艘破舊航船時,另一些人已經不耐煩了,他們要在茫茫大海上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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