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字皇帝康熙:朱批上時常出現錯別字 了寫成子
這一天,康熙帝打開一份奏折,是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初十日(1718年1月11日)巡撫李發甲所寫,奏報湖南秋收豐裕、十二月初四至初八瑞雪盈尺等。對於此類奏折,康熙帝一般都寫「知道了」三個字。可不知什麼地方出現了問題,竟然寫成了「知道子」。他也沒有多看一眼,就將硃筆批過的奏折裝回了套封。
李發甲乃至今天的讀者看到「知道子」三個字,第一反應,肯定是——呵,筆誤。的確,康熙帝在奏折上所寫的「知道了」,至少一千三百次以上,只有這一次寫錯了。這是筆誤無疑。
「奏摺(折)」亦是康熙帝朱批的常用字,但有兩次寫成了「奏習」。這也是筆誤嗎?
曬曬朱批上的「筆誤」
仔細翻看康熙帝的朱批,會發現有不少錯別字。康熙帝是用繁體字書寫,以下除個別情況,只用簡化字,達意即可:
「張雲翰有幾各(個)兒子?」/「不打(搭)浮橋,從盧溝橋回鸞(鑾)」/「不暗(諳)節氣」/「總兵關(官)朕即補去」/「浙江米價自濺(漸)平和」/「近京各處察礦沙(砂)原是有的」/「事關錢量(糧)」/「近夾(來)惟恐雨多了」/「若不關蜜(密)事無防(妨)」/「不可速(疏)忽」/「人心不服,讓(嚷)到京中」,等等。、
康熙帝朱批中的這種錯別字,主要有兩種情況(劃分不是絕對的):
一是同聲而錯。如將節氣的「處暑」寫作「出暑」;「封疆大吏」寫作「風疆大吏」;「滿洲」寫成「滿州」;「以後」寫成「已後」;「除根」寫成「出根」;「猶恐失調」寫成「猶恐矢調」;「皆無憑據」寫成「皆無平據」;「難以憑信」寫作「難以評信」;「治法甚好」,寫成「知法甚好」;「爾災非淺矣」寫成「爾災非潛矣」;「白蓮教」寫作「白廉教」;「沙漠」寫成「少漠」,等等。
二是形近而錯。如「口外」寫成「四外」;「米價 (價)」寫成「米賈」;「部費都免了」寫成「部費都兔了」;將「兔脫」寫成「兒(兒)脫」;宛大二縣 (縣)寫成「宛大二 懸 (懸);地名的「漳泉」寫成「章泉」;「夏」與「 憂(憂)」不分;「左手」寫成「在手」;「風俗不醇」寫成「風俗不惇」,等等。
以上種種,似乎難以用「筆誤」一概而言。康熙帝在奏折上寫錯別字,已不是新話題。古往今來,除了不會寫字的人之外,人人都會寫錯字(包括筆誤)。那康熙帝的錯別字有什麼值得深思之處嗎?
勤奮習字 四處留名
北京故宮現在保存有順治帝習字時的冊頁,就如同今天兒童的描紅一樣,時間約是順治十三年(1656年)秋到順治十五年夏,也就是順治十九歲到二十一歲之間,這表明此時順治帝練習漢字還處於起步階段。如果康熙帝也是此等水平的話,出現上面的那些錯別字,倒真是情有可原。那麼康熙帝的實際情況怎樣呢?
康熙帝自己說:「朕自幼好臨池,每日寫千餘字,從無間斷。凡古名人之墨跡石刻,無不細心臨摹,積今三十餘年,實亦性之所好。」這是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他五十歲時所說的一段話,推算起來,康熙帝十來歲即開始練字了。
他還說:「朕自幼嗜書法,凡見古人墨跡,必臨一過,所臨之條幅手卷將及萬餘。賞賜人者不下數千。天下有名廟宇禪林,無一處無朕御書匾額,約計其數,亦有千餘。」
康熙帝賞賜題匾有那麼多嗎?是自吹自擂吧?——還真不是。據入值南書房的查慎行記述,康熙四十一年十一月初八日(1702年12月26日),康熙帝在乾清宮,一次就發御書一千四百二十七幅,以備頒賜。四十四年八月,查慎行在避暑山莊看了記載有頒賜時間的帶編號冊簿,康熙帝所寫「大而匾額、堂幅,小而卷軸、斗方、冊頁,以及紙扇」,已不下三萬號。查慎行感慨:「自古帝王宸翰,未有若是之多者。」
康熙帝寫字之早,之勤,之多,足堪稱道。然更值得注意的是,現在保存的漢文奏折基本上都是康熙四十年以後的,換言之以上列舉的那些錯別字,大多也是在此之後寫的。我們不禁好奇:天天寫字的康熙帝,為什麼還會寫這麼多錯別字?
「不起稿」的背後
康熙帝頗為自負的一句話提醒了我們:「凡批答督撫折子及硃筆上諭,皆朕親書,並不起稿。」朱批不起稿,就是拿起筆即興在奏折上書寫。而康熙帝頒賜的書法是可以起稿的,不滿意就不必拿出來。
宋犖《迎鑾日紀》一書,寫的是他在江寧巡撫任上於康熙三十七年、四十二年、四十四年接駕的經歷。其中有許多康熙帝賜書法的事例,仔細分辨就可以發現,幾乎都是拿來就直接賞賜的,也就是說事先已寫好。
當然也有難得的康熙帝現場書寫場景。如康熙四十二年二月初九日(1703年3月25日)在金山,宋犖乞求皇上為自己的一處田園賜寫「西陂」二字。康熙帝說:「朕本好書,爾求之甚力,且爾七十歲人,朕不忍卻。」然後「走筆」作「西陂」二大字。「走筆」表明宋犖目睹了康熙帝現場寫字。有趣的是,康熙帝回到行宮之後,命侍衛從宋犖手中,將所寫大字取走,而是將重新寫的一幅,賜給宋犖。
關於康熙帝寫字,下面兩個故事很有名:一是康熙帝在泰山,本想題寫「而小天下」,一落筆就將「而」上的一橫給寫低了,這時能文善書的寵臣高士奇在旁救場:「陛下非欲書『一覽皆小』四字耶?」
再一次是康熙帝南巡到杭州,欲題寫靈隱寺匾額,一上來就將「靈 (靈)」字的「雨」字頭寫得太大,下面難以寫就,又是高士奇書偽裝磨墨,寫「雲 (雲)林」於掌心以示,救了駕。雖是野史,但似可以用來說明,康熙帝寫字的「現場感」較差。
一般說來,起稿與不起稿更多的可能是會影響書法展現水平,與寫字的正誤沒有太大的關係(不是一點關係都沒有)。康熙帝的屢屢「筆誤」,原因僅僅就是如此嗎?
只有認真翻閱康熙帝的朱批,才能真正領會「不起稿」暗藏的玄機,因為不少朱批中保留有先寫錯、後來再改正的痕跡,而這在康熙帝的賞賜書法中是絕對見不到的。如:
先寫「麥秋已熱」,後來將「熱」字改為「熟」字;「情行著速報來」,「行」改作「形」;「西邊用銀,部可以發軍帑,「軍」改為「庫」;「直隸山西爻界」,「爻」改為「交」;「總督」的「督」下面先是寫成「貝」,而後又予改寫,等等。
儘管最終改對了,但這些改寫,分明表示他還沒有完全掌握這些字。朱批中數次出現「風疆大吏」,卻也有寫對「封疆大吏」的時候;「蜜奏」「蜜折」有一些,但也寫對過「甚密」。另,「噬」「秧」「嫌」等字,他的寫法只是跟著感覺走,如將「嫌」寫成「女間」、「噬」寫成「口堇」、「秧」寫成「禾英」。以上種種,都表明他對漢字的掌握不穩定。
真的是「無一而不通」嗎?
可以說,康熙帝不起稿的朱批中的錯字,與書寫審美的關係不大,卻與他的漢文水平,大而言之,與他的學問有密切相關。雖然他曾自稱,從八歲登極起,即勤勉好學,「竟至過勞,痰中帶血,亦未少輟」。而且是認真識字:「朕自幼讀書,問有一字未明,必加尋繹,」直到明白於心為止。
康熙帝有時批評臣下「字言不通」,而他的朱批中也有字句似不通順者。如:
蘇州織造李煦刻《佩文韻府》,將樣書上呈,康熙帝朱批:「此書刻得好的極處。」不知確切講什麼,反正知道是在表揚了。
康熙帝有次朱批:「此折奏的是,須要小心,不可繞害百姓。」或許他想寫「殘害」,由can(chan)音想到了「纏繞」,後不知怎的寫成「繞」。莫非他在下筆的一瞬間,也是這麼繞來繞去的?
康熙帝在一請安折上批道:「朕體安善。近聞爾之聲名頗好,但身子虛弱多病,不出摻演等語,未知是真?」這「摻演」不知是什麼意思?
康熙帝曾自詡道:「朕之清字,亦素敏速,從無錯誤。」自認為滿文(清字)好極了,漢文掌握如何,他沒有明確提及,但說過:「對於大臣所上的章奏,見有錯字,必行改正。」儼然他的漢文好得也可以。現存奏折上,能夠看到幾處他改過的字,如:
康熙五十六年二月十五日(1717年3月27日)直隸總督趙弘燮奏折中寫有「御製法藍蓋碗」幾字,康熙帝在「藍」字旁用朱批寫了「琅」字,他的改動是正確的。但令人不解的是,他在五十九年二月初二日(1720年3月10日)江寧織造曹頫所上奏折裡朱批道:「……磁器、法 月良之類……。」這個「琅」字他自己反而寫錯了!
更有不可理喻者。蘇州織造李煦的奏折提到「癸巳」,這是指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康熙帝在「巳」旁邊,寫了一「己」字。他分明是將對的改錯了。
曾國藩在《〈國朝先正事略〉序》中稱頌康熙帝:「上而天象、地輿、歷算、音樂、考禮、行師、刑律、農政,下至射御、醫藥、奇門、王遁、滿蒙、西域、外洋之文書字母,殆無一而不通。」然而,康熙帝在「不起稿」的情況下寫了那麼多錯別字,甚至連天干的「己」與地支的「巳」都分不清楚,這令他「無一而不通」的光輝形象,多多少少打了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