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秋瑾丈夫王廷鈞:丈夫是不學無術的「富二代」
秋瑾(1875—1907)是革命家中的優秀詩人,難能可貴的是,她的豪邁之作絲毫也不遜色於「亙古男兒一放翁」。如果說陸遊是健兒,那麼她就是飛俠。
不惜千金買寶刀,貂裘換酒也堪豪。
一腔熱血勤珍重,灑去猶能化碧濤!
秋瑾的這首《對酒》堪稱中國近代詩歌寶庫中最為豪邁的七言絕句。許多七尺男兒縈懷雞蟲得失,甘心蠅營狗苟,對此能不汗顏?她另一首七律代表作——《黃海舟中日人索句並見日俄地圖》——字字句句同樣發出熱血的沸響:
萬里乘風去復來,隻身東海挾春雷。
忍看圖畫移顏色?肯使江山付劫灰!
濁酒不銷憂國淚,救時應仗出群才。
拼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
秋瑾生於臥薪嘗膽之地,長於報仇雪恥之鄉,一身越東女子的豪邁之氣。她的詩作激情豐沛,勁氣充盈,彷彿布下了橫掃千軍的筆陣,簡直銳不可當。「身不得,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秋瑾原名閨瑾,留學日本後,她剔掉了那個柔弱的「閨」字,單名為「瑾」,號「競雄」,又別署「鑒湖女俠」。在金甌告缺的亂世,她有足夠的血性,敢與天下英雄男兒笑談生死。
十九世紀末,「女權」尚未在中國萌芽,女性面對無法自主的婚姻所造成的厄運,除了逆來順受,別無解脫之方。秋瑾在《敬告中國二萬萬女同胞》一文中揭露當年訂婚一節的真實情形:「到了擇親的時光,只憑著兩個不要臉媒人的話,只要男家有錢有勢,不問身家清白,男人的性情好壞,學問高低,就不知不覺應了。」在同一篇文章中,秋瑾還描寫了更加不堪的結婚的情形:「到了過門的時候,用一頂紅紅綠綠的花轎,坐在裡面,連氣也不能出。到了那邊,要是遇著男人雖不怎麼樣,卻還安分,這就算前生有福今生受了。遇著不好的,總不是說『前生作了孽』,就是說『運氣不好』。」
1896年5月,秋瑾出嫁,丈夫是不學無術的「富二代」王廷鈞(字子芳)。王廷鈞的父親王黻臣是曾國藩的表弟,在曾府當過多年賬房先生。曾國藩攻破南京後,其弟曾國荃徵用十餘隻大船,運送金銀珠寶奇器珍玩回湘鄉老家。王黻臣將賬目管得泉水樣清明,既是親戚,又屬功臣,自然得到豐厚的打賞。一夜之間,王黻臣發了橫財,於是求田問捨,安居樂業,先後在湘潭、株洲、漢口等地開了數家當鋪與錢莊。
「但恐所好殊,不遇知音賞」,秋瑾的詩句不幸而言中。王廷鈞蒲柳弱質,身子骨纖瘦,全無男子漢的雄風和陽剛之氣。嫖賭逍遙,他無所不能;詩詞歌賦,卻一竅不通。他性格怯懦軟弱,膽小如鼠。平日,秋瑾口無遮攔,喜歡縱談歷史,橫議現實,就算在家中密室,他聽了,也會趕緊關窗,生怕奴婢舉報,招惹殺身之禍。兩人的志趣和性情猶如圓枘方鑿,根本合不上卯榫。
秋瑾在湘鄉和湘潭苦度時日,生下一兒(王沅德)一女(王燦芝)。儘管王家生活優裕,但她與王廷鈞同床異夢,內心苦悶之極,毫無樂趣可言。王廷鈞流連秦樓楚館,攀折倡條冶葉,秋瑾視之行若狗彘,夫妻關係降至冰點。
曾有人認為,秋瑾與王廷鈞結婚,猶如天鵝與烏鴉聯姻,自始就注定為一場悲劇。秋瑾有一顆敏感的詩心,又極具反叛意識,在那個禁錮森嚴的年代,她的心靈創痛肯定百倍於常人。後來,她奮力衝破重重阻礙,毅然東渡扶桑,又奮不顧身地參加種族革命(徐自華曾戲稱秋瑾是明末崇禎皇帝的長公主轉世),真可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在秋瑾的詩詞中,壯句觸目皆是,比如「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又比如「骯髒塵寰,問幾個男兒英哲?算只有蛾眉隊裡,時聞傑出……弓鞋三寸,太無為,宜改革」。切身的痛苦不斷地提醒她,在綱常名教之內,閨閣女子長期處於弱勢地位,若不奮力沖決天羅地網,幸福人生所必備的各項權利就注定會被剝奪殆盡。這就不奇怪了,秋瑾目空一世,傲岸不羈,絕然不肯置身庸脂俗粉的隊列。徐自華稱讚她「英爽倜儻」,其「意氣自雄」既是積健而成,亦屬天性所致。儘管秋瑾有數幀照片流傳於後世,二十世紀初她給人的印象究竟如何?卻仍是一個不容易回答的問題。所幸秋瑾的東瀛好友服部繁子寫過一篇《回憶秋瑾女士》,她筆端的素描比吳芝瑛和徐氏姐妹的速寫更為細緻:「……事情很令人意外,出現在我面前的這位朋友,到底是男是女都很難斷定:苗條的身子稍向前彎,濃濃的黑髮散亂地披在肩頭;藍色的鴨舌帽歪戴著,蓋住了半隻耳朵;身上穿著很不合身的半新半舊的普通男式西服,袖子過長……肥大的褲管下面露出茶色的皮鞋,頸口繫著一條綠色的領帶;臉色白裡泛青,大眼晴,高鼻樑,薄嘴唇。」秋瑾有易裝癖,這一點在其同時代人的筆記中屢屢被提及,服部繁子的文章即是可信的寫照。
1903年春,王廷鈞狂拋大堆白銀,終於如願以償,捐得戶部主事一職,秋瑾也隨之來到北京。據徐蘊華《爐邊瑣憶》記敘,某天,王廷鈞欲在家中宴客,已囑咐秋瑾治炊。臨到傍晚,他卻改變主意,與人逛窯子,吃花酒去了。秋瑾備齊酒菜,久等不見王廷鈞帶客人回家,悶得無趣,便身著男裝,偕小廝前往戲園看戲。此事被王廷鈞知道後,他二話不說就動手打了秋瑾。秋瑾一怒之下,出走阜城門外,在泰順客棧落腳。
事情越鬧越僵,王廷鈞原本是三招就軟的懦夫,又或許後悔了吧,他遣人去接回妻子,事情總算得以平息。秋瑾在致大哥秋譽章的信中說:「後妹出居泰順棧,則又使其僕婦甘辭誘回。」所謂「甘辭」就是甜言蜜語,估計說了幾馬車,秋瑾才回心轉意。不過,要說王廷鈞斗膽動手,這多少有點令人難以置信,他弱不禁風,手無縛雞之力,為人又膽小如鼠,一時氣急敗壞,罵上幾句粗口完全可能,真要打人,莫非他吃了豹子膽嗎?就算他敢吧,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秋瑾從小跟表兄單老四學武,身手矯健敏捷,在徐自華筆下,秋瑾手持倭刀(東洋刀),「盤旋起舞,光耀一室,有王郎酒酣拔劍斫地之氣概」,何況她性烈如火,又豈肯吞招?
1903年春,王廷鈞狂拋大堆白銀,終於如願以償,捐得戶部主事一職,秋瑾也隨之來到北京。據徐蘊華《爐邊瑣憶》記敘,某天,王廷鈞欲在家中宴客,已囑咐秋瑾治炊。臨到傍晚,他卻改變主意,與人逛窯子,吃花酒去了。秋瑾備齊酒菜,久等不見王廷鈞帶客人回家,悶得無趣,便身著男裝,偕小廝前往戲園看戲。此事被王廷鈞知道後,他二話不說就動手打了秋瑾。秋瑾一怒之下,出走阜城門外,在泰順客棧落腳。
事情越鬧越僵,王廷鈞原本是三招就軟的懦夫,又或許後悔了吧,他遣人去接回妻子,事情總算得以平息。秋瑾在致大哥秋譽章的信中說:「後妹出居泰順棧,則又使其僕婦甘辭誘回。」所謂「甘辭」就是甜言蜜語,估計說了幾馬車,秋瑾才回心轉意。不過,要說王廷鈞斗膽動手,這多少有點令人難以置信,他弱不禁風,手無縛雞之力,為人又膽小如鼠,一時氣急敗壞,罵上幾句粗口完全可能,真要打人,莫非他吃了豹子膽嗎?就算他敢吧,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秋瑾從小跟表兄單老四學武,身手矯健敏捷,在徐自華筆下,秋瑾手持倭刀(東洋刀),「盤旋起舞,光耀一室,有王郎酒酣拔劍斫地之氣概」,何況她性烈如火,又豈肯吞招?
翌年春,秋瑾毅然留學日本。行前,王廷鈞的牴觸情緒很大,想法卻十分天真,他自以為扣下妻子的珠帽與珠花,封鎖其川資,就可以留人。殊不知,秋瑾為遠赴東瀛早已做好第二手準備(據馮自由的《革命逸史》所記,他們夫妻二人在此之前已「定約分家產,各自為謀」,秋瑾「得萬金,所托非人,盡耗其資」,然後她才變賣首飾,東渡日本)。
當初,假如秋瑾嫁的不是王廷鈞,而是內心素所欽慕的對象(吳芝瑛嫁給德才兼備的廉泉即是範例),兩人情投意合,靈犀相通,她又何嘗不能舉案齊眉。她還會棄家遠遊,流血革命嗎?應該說,這種可能性將大打折扣。在風雲激盪的中國近代史上,似「光漢子」徐錫麟那樣「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的沸血男兒的確層出不窮,但為民族革命喋血刑場的女子,秋瑾是第一人。除了有大志向,秋瑾的內心若無大悲苦,她是很難走出這一步的。由此可以斷定,了無情趣的婚姻生活成為了速效高能的催化劑,促使鑒湖女俠秋瑾奮力掙脫家庭的羈絆,去選擇劍與火的革命生涯。偉大目標的達成,往往始於革命者對個人現狀的深度不滿,女性又何能例外?有道是「國家不幸詩家幸」,輪到鑒湖女俠秋瑾,則一變而為「詩家不幸國家幸」,真令人感慨萬端。
1907年6月,秋瑾為光復軍策劃浙江起義,急需軍餉,於是她化裝成男子到崇福去找徐自華姐妹相商。徐自華與徐蘊華均是同盟會員(由秋瑾介紹加入),深感責無旁貸,當即傾盡奩中首飾(約值黃金三十兩)相助。為了報答知己的厚遇,秋瑾回贈了一雙翠釧,她說:「事之成敗未可知,姑留此以為紀念。」臨行之際,秋瑾又囑托徐自華、徐蘊華姐妹:她若遇害,請好友將她「埋骨西泠」。
在被捕前一天,秋瑾收到革命黨人王金髮送來的情報,她有足夠的時間避走他鄉,但她選擇了留在大通學堂。此前,她乍聞徐錫麟慘遭抉肝剖心的噩耗,即揮寫了「痛同胞之酣夢猶昏,悲祖國之陸沉誰挽」的聯句,現在,她更是堅信「革命要流血才會成功,如滿奴能將我綁赴斷頭台,革命至少可以提前五年成功」。
1907年7月15日,女革命家秋瑾被浙江紹興知府貴福下令殺害。臨刑前,秋瑾向監斬官——山陰縣令李鍾岳提出三項要求:准其家書訣別;臨刑不脫衣;不以首級示眾。李鍾岳准其後兩條,因此秋瑾未能給家人和後世留下表明最後心跡的遺書。
一度相逢一度思,最多情處最情癡。
孤山林下三千樹,耐得寒霜是此枝。
秋瑾曾作《梅》詩二首,這是其中之一。時隔一個多世紀,我們讀這首詩,讀到的梅花便是秋瑾,毫無疑問,她是中國近代史上最香最美的耐寒枝。
1912年4月24日,在上海張園安塏第,由女界領袖唐群英、林宗素、吳木蘭等人牽頭,舉行秋瑾烈士追悼大會。林宗素介紹了秋瑾的生平事跡,特別指出「秋瑾非為個人而死,非為女界而死,實為我男女四萬萬人共有之國家而死」,這個評價不可謂不高,但與會者都覺得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