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化部代部長:周總理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 陽光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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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化部代部長:周總理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2015年03月27日 風雲人物 暫無評論 閱讀 112 次

  1976年1月9日,北京醫院的小會議室裡,接到通知的幹部們排隊來向周總理遺體告別。由於「四人幫」控制著不能擴大周總理逝世的影響,安靜的隊伍慢慢向前移動,從小會議室一直排到醫院門口。周巍峙與王昆的小兒子周八月則在醫院門口,哭著求警衛放他進去,最後看一眼自己的「周伯伯」。頭一天,當街上哀樂開始盤旋的時候,正在家裡的周巍峙和王昆夫婦抱頭痛哭。總理病重的消息一直對老百姓嚴格保密,周巍峙夫婦通過朋友得知總理身體不好,「雖然有精神準備,但是一聽到哀樂,那種悲傷的情感止不住啊」。

  到了遺體前一看,總理「臉是黑的,滿臉老人斑,那麼瘦」,周巍峙說他雙腿一下子軟了,「總理他走得這樣慘,過去他跟我們講了那麼多豪情壯志,現在都沒了。我想,若不是『文革』,總理不會走得這麼快」。王昆則說她在總理逝世時哭了一個星期,「造反派也知道我哭得最傷心,天塌下來了,這一輩子也還不了清白了」。

  看著形容枯槁的遺體,周巍峙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周恩來的樣子,「兩個對比太強烈了,那種儒雅和瀟灑,讓人不由得不親近他」。

  那是在1938年9~10月間,周恩來在太原商議抗戰大計,曾做過李公樸秘書的周巍峙也從上海轉移到太原。在上海參加救亡運動時,周巍峙聽到過關於毛澤東和周恩來的宣傳,「不過都是毛、周被扭曲的形象」。李公樸與山西軍閥閻錫山那時共同辦了「全民通訊社」,一共只有兩個工作人員,周巍峙就負責與八路軍在太原的辦事處聯繫。「一次我去『八辦』,看到一個幹部模樣的人,站在防空洞上指揮大家轉移進洞,避免敵人炮彈襲擊。別人告訴我,這就是周副主席。當時我還暗暗納悶,這就是『大鬍子』周副主席,鬍子還沒有蓄起來啊。」

  不久太原形勢告急,周恩來給各界幹部做「武裝保衛山西」的動員,一開口,「同志們啊——」,身為蘇北人的周巍峙就被鄉音感染了,「一下子情感上靠得很近」,「講話時的那種激昂全是真情實感,非常有吸引力」。

  一直做文藝工作的周巍峙真正與周恩來有近距離接觸,是在1944年。前幾年,已經加入八路軍的周巍峙帶領西北戰地服務團在前線演出宣傳,人們熟悉的詩人田間、作曲家李劫夫、電影導演凌子風、電影演員陳強都是「西戰團」成員。在重慶領導抗日鬥爭的周恩來偶爾回延安進行匯報。等到1944年「西戰團」回延安,毛澤東、周恩來經常和大家一起聊天,偶爾也一起跳舞。周恩來對話劇很有興趣,常和周巍峙他們一起討論劇本。「他在窯洞前坐個小凳,戴上眼鏡就翻劇本」,和大家面對面接觸時,「感覺他對人很誠懇,有什麼說什麼,在他面前完全沒有拘束」。

  13歲時在家鄉河北唐縣參加婦救會的王昆,因為一副好嗓子,1939年被吸收進「西戰團」。1944年在延安,活潑的小姑娘王昆到組織部去玩,第一次見到周恩來正和彭真一起散步。王昆的三叔王鶴壽之前已經參加革命,鄧穎超看到王昆樂呵呵地說,「哎呀,侄女長得這麼像叔叔」,周恩來就主動和王昆打招呼,自然而親切。

  1945年歌劇《白毛女》的演出,讓王昆一下子成了名滿延安的「喜兒」。王昆清晰記得當年4月28日在中央黨校大禮堂首演,剛演完,打著赤腳的她正泡腳盆子洗腳,周恩來來了,「大家圍著他說話,他說戲很好,但還要不斷改進,變得更緊湊」。後來王昆從張瑞芳那裡得知,周恩來在重慶提到這齣戲時,說「延安最近演出了一台戲,感人至深,許多人看後都忘不了」。王昆一直牢牢地記著周恩來的這句評價,看作一輩子的榮耀。

  「那時候見領導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人和人的關係非常近,也很自然。」到了聯歡會上,毛澤東、周恩來總會和大家跳跳舞。年紀最小的王昆幾乎總是第一個被周恩來邀請,「他喜歡和我們拉家常,比別人還要親近些」,周到的周恩來總會把在場的每位女士都請到。

  他們的大兒子周七月,因為對當時形勢不滿,帶著「攻擊無產階級司令部」和「叛國」的罪名坐牢九年半,兩次被判死刑。1976年1月8日晚上19點多,當「新聞聯播」裡哀樂響起,正在河北衡水勞改隊的周七月感覺當頭棒喝,「完了,全完了,國家也完了,我也完了」。

  忙碌而親近的一國總理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時任中央歌舞團團長、中央實驗歌劇院院長、文化部藝術局局長等職務的周巍峙家很早就有了電話,周總理往往一個電話直接打過來,交待工作。那時在初中寄宿的周七月,週末回家時住在父親的辦公間裡,有時半夜會接到總理的電話,「我是恩來啊,周巍峙同志在嗎?」周七月便趕緊去敲父母的房門,放下電話的周巍峙披上外套就出門了。

  50年代一次開會,周恩來和管理文化工作的周揚、周巍峙一起探討民間藝術問題。說著說著,總理突然一樂,「我們三人都姓周,我是老周,你是小周,那周揚就是大周了」。等到後來見到周巍峙的兩個兒子,總理又樂呵呵地跟孩子們說,「我還是老周,你們是小周,你爸爸是大周了」。又給孩子們送來大貝殼做禮物,孩子們非常喜歡這個慈愛的周伯伯。

  周七月當時從一個孩子的眼睛裡看,「首先是一個叔叔伯伯的形象,其次才是領導人」。那時候領導們經常去北京飯店、人民大會堂、天橋劇場看文藝節目,上小學的周七月爬到周總理的腿上坐著,周總理讓服務員送來冰淇淋,前面就坐著毛主席,「他們都是一起打天下的兄弟,隨隨便便坐在一起,根本沒有太多講究,領袖們常常混坐在群眾中間」。老百姓自然會從信息中感受到領袖的魅力,「1966年3月8日,邢台大地震,我早上躺在床上有震感,晚上聽廣播,總理就已經到了邢台災區了」。

  在總理身邊工作的周巍峙,感覺和總理相處愉快,總理非常關心人,佈置工作時會順帶問問,「吃飯了嗎」。但是和總理一起工作又會緊張,「他對情況非常瞭解,佈置工作問得很細,我們如果不知道就得說『不知道』,若是敷衍他,他發現了會發脾氣的」。一次某國元首來訪,當時安排的演出節目是《紅色娘子軍》。陳毅元帥一看著急了,「這個元首就是個大地主,怎麼能給他看娘子軍的故事呢」。總理連忙叫來周巍峙,準備換成傳統戲劇,「他不放心,一定要我去把演員找好,讓他們表演一下拿手把式,看到不出錯才拍板定下來」。在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的排練過程中,總理十幾次到現場指導,擔任總指揮的周巍峙說,「他才是真正的總導演」。

  周恩來經常帶著周巍峙等去演員家裡看看,趙青、於藍等人都受到過周恩來的直接關心。有一次,周恩來讓人請一位演員來給排練提意見,等到開研討會時,又忘了通知這位演員。周恩來發現後,特意讓周巍峙到演員家裡,代表他對自己的疏忽表示道歉。周巍峙回憶,那時沒有誇張的宣傳,總理平易近人的故事似乎更多來自老百姓的口口相傳,「總理對北京飯店的理髮師傅、掃地的工人都很親熱,對不起眼的小人物很關心,這類小事非常多」。

  一直受周總理喜愛的王昆,二十多年來直接得到周恩來對民族唱法的指點和幫助。1954年文化部讓王昆去中央音樂學院向蘇聯聲樂專家學習。王昆臨行前偶然跟總理提及此事,周恩來說:「你只能學好,不能學壞,要唱得更好,更不費勁。如果哪天無線電裡傳來一個聲音,我不知道是誰,別人告訴我是王昆,那就失去了你的特色。我們不能損失一個王昆。」蘇聯專家想改變王昆「原始的」「村野的」狀態,王昆自己也被「洋嗓子」「土嗓子」的爭論弄得有些迷茫。1962年底王昆試著用新學到的發聲方法演唱了三首歌,總理聽了不高興,「哎呀,你怎麼學成這種不洋不土的樣子了?」直到半年調整後,王昆寫信邀請總理夫婦聽她演唱,總理聽後才高興地說:「謝謝你,你的歌聲使我們今晚回了一趟延安。」

  「為人民歌唱」是周恩來當年在延安送給王昆的一句話。1964年看了《東方紅》後,總理說王昆,「她是二十年前的《白毛女》、二十年後的《農友歌》呀」。這幾句飽含感情的話,成了一個文藝工作者一輩子享用的精神支柱。

  他們的大兒子周七月,因為對當時形勢不滿,帶著「攻擊無產階級司令部」和「叛國」的罪名坐牢九年半,兩次被判死刑。1976年1月8日晚上19點多,當「新聞聯播」裡哀樂響起,正在河北衡水勞改隊的周七月感覺當頭棒喝,「完了,全完了,國家也完了,我也完了」。

  「為他擔憂 他在希望在」

  人們對周總理情感的起源,如今細細追究,似乎來得不露痕跡。在大家眼裡,周總理和當時別的領導人一樣,沒有架子,受人喜愛和尊敬。而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中,隨著政治形勢急劇變化,老百姓逐漸把信任和希望都集中在了周恩來身上。那種真摯的情感,既有對國家命運的惶惑和擔憂,也摻雜著個人申冤的強烈訴求。

  「文革」初期,直率的王昆就對江青一些言行很不滿意,在朋友中幾次議論,說「主席夫人怎麼提倡武鬥呢」。後來周巍峙和王昆都成了江青親自點名要狠狠整的對象。大兒子周七月為王昆的事,被扣上「攻擊無產階級司令部」和「叛國」等莫須有罪名,蹲了9年半監獄。小兒子周八月,「文革」開始時才10歲,父母被專政,由好心的保姆偷偷保護起來,根本沒法上學。周巍峙說,「我們一家四口常常分住四處,是典型的夫離子散,天各一方」。

  周七月形容當時人們的心情,一方面非常替周總理擔心,一方面又把最後的希望全部放在了總理身上。在人人自危的年頭,小道消息滿天飛,「有些小道消息傳了幾天就變成真的了,誰都很難說下一個被整的是誰」。雖然這時一家人分散各地,但是對總理的擔心卻非常一致。周巍峙說,總理做的決定經常被否掉了,總理說的話又被批判了,一會讓他抓生產力,一會又不抓,儘管沒有確鑿的消息,但是「我們都明白他的處境非常艱難」。

  在監獄中的周七月,飢渴地通過報紙上的簡短消息來判斷局勢。「有時候就在茅坑旁邊撿報紙,看所有領導人的排名,今天提到誰了,明天又不提誰了。」眼看著毛主席周圍的一個個領導人倒下,周總理漸漸承載了大家絕望中的希望。那時候挨整的人要往外寫信,幾乎全部想到的是遞給周總理。在「文革」嚴密的消息控制中,普通人被訓練得對信息相當敏感。到了1975年,周恩來在報紙上出現的相片,「人已經相當消瘦了,一副力不從心的樣子」。

  周七月在1974、1975年兩次托人偷偷向監獄外送信,都是直接寫給周總理的,很多人也寫信向總理求援。周巍峙在咸寧「五七干校」的艱苦歲月裡,曾兩次夢見了總理。「頭一回夢見他時,見他很忙,而且更瘦了,我便上前去訴苦,總理安慰說,『事情都過去了……』第二次做夢,是總理找我去分配工作。」後來周巍峙和王昆團聚時,兩人說起來,差不多在同一時間,王昆也夢見了總理。

  黃永玉老先生在《比我老的老頭》一書裡,描寫到那個特殊年代人人惶恐不安的情形,張仃和陳布文夫婦的兒子郎郎,「在『文革』期間被腳鐐手銬地押到美術學院挨『批鬥』,大會幾天之後分組討論槍斃不槍斃他。我難以忍受決定孩子生死的恐怖,逃到北海,一進門就遇到王昆,她的孩子周七月那時也要被槍斃。我們默默地點了點頭,說聲『保重』,擦身而過。那天雪下得很大,登臨到白塔山頭,俯覽塵寰,天哪!真是訴不盡的孤寂啊!」

  在那樣的年月裡,周巍峙形容,總理成了人們手裡「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啊,大家都相信,只要總理在,希望就還在」。

  「文革」中總理至少三次問到周巍峙和王昆,這也成了夫婦倆感激至今的記憶。第一次是在北京文化部系統開會,總理問:「怎麼看不見周巍峙了,他到哪裡去了?」總理又說:「王昆有多大問題?頂多人驕傲一點,群眾關係差一點,本質是好的嘛!」最後一次是1973年周巍峙回北京後,在6月間周總理看了朝鮮藝術團演出後,他點了當時的文化部長於會泳,很生氣地說:「為什麼朝鮮還在唱《志願軍戰歌》,我們中國反而不唱?周巍峙有多大問題?王昆就更沒有什麼問題了,她從小參加革命,在革命隊伍長大,她在延安時演出了《白毛女》,對文藝事業是有貢獻的嘛!」

  他們的大兒子周七月,因為對當時形勢不滿,帶著「攻擊無產階級司令部」和「叛國」的罪名坐牢九年半,兩次被判死刑。1976年1月8日晚上19點多,當「新聞聯播」裡哀樂響起,正在河北衡水勞改隊的周七月感覺當頭棒喝,「完了,全完了,國家也完了,我也完了」。

  理性與記憶中的兩種情感

  如今已到耄耋之年的周巍峙和王昆,在某種程度上,仍然繼續著革命年代的工作方式。記者採訪王昆時,80歲的老太太正在浙江忙著三天的演出,深夜12點才閒下來。今年在上海演出的交響合唱音樂會《東方紅》中,王昆仍然登台親自領唱她的經典歌曲《農友歌》。在1998年出版的《王昆從藝六十週年紀念畫冊》中,老人深情地寫道:「總理去世,我流了有生以來都不曾有過的那麼多的淚,我的淚真的哭干了。事過多年,不管什麼時候,不管我捧起任何人紀念總理的文章,包括我自己寫的『猶聞總理擊節聲』在內,眼淚就又會奪眶而出。我們的好總理啊!我有多少話想跟您說呀!……雖然我現在已73歲了,但歌喉還依然年輕,還能在國家的大型的慶典晚會上演唱……我心中永遠有一個思念不盡的周總理。」

  而現今89歲的周巍峙老人仍然是中國文聯主席,並擔任總編委會主任主持中國民族民間文藝集成志書。十年前周巍峙在出版社的要求下開始整理個人文集,但十年後的今天還沒整理出來,「我太忙了」,書沒出來,等待整理的文章在十年間又多了48篇。老人開玩笑地說:「我是一輛慢速行駛的大貨車,旁邊的人總是快速超車,我不停地趕,可還是趕不上啊。」

  然而與依舊沉浸於舊時情懷的父母不同,1947年出生的周七月,會經常不自覺地跳開一段距離,來看待父母那一代人的感情。從一個孩子的感受出發,從小他的家庭就缺少普通人家的溫暖,「直到現在我也非常不願意在台下看媽媽演出,從心眼裡害怕看到的不是她。只有在側幕看她演出,才感到親切。這毛病就是打小落下的」。

  「文革」中兩次險些被執行死刑、30歲才走出監獄的周七月,從頭開始忙著創業、結婚、生子。過早經歷了人生起伏的他,對曾經的政治氣氛有著與父母不一樣的冷靜反思。隨著「文革」中文獻和個人回憶錄的逐步公開,「周總理在『文革』時的處境確實為難,但很多荒謬的事情他也是知情的」。當年對政治領袖的狂熱情懷,會逐漸加上理性的判斷和解讀。但是周七月自己也不禁感慨,「感情這東西很奇妙,它有時候是和理性完全分離的」,即使在今天回想起來,他記憶中的周總理還是那個親切和藹的伯伯,「感情的因素很難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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