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瑯琊榜》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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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稿網友:詩鈐
點評作品:《琅琊榜》
評價星級:★★★★★
在開始正文前先說一句,以下種種僅限於我個人能力所及,一個人的能力包括經驗和理解,經驗有經歷和知識,理解則是綜合種種得出的某個看法,說這些,是為了說我的「不能」而不是我的「能」,如有錯謬,歡迎指正。
這部戲是架空,規避了許多可能出現的謬誤,反倒顯得真誠——不像有些電視劇說著歷史正劇,錯誤是滿屏皆是。作為電視劇,故事和審美在我看來是最重要的。故事取決於劇本,審美取決於製作團隊。
這部戲的好,許多人都說了,審美水準夠水平,色彩上不是這幾年那種讓人難受的艷麗扎眼,帶著點灰,略沉,看著眼睛舒服許多。道具佈景也好,不會一股子塑膠味,有三處略顯不足,一是譽王部下進攻獵宮撞門時那輛載著尖頭圓木的車,四方邊框在車前進過程中晃了晃,感覺不甚結實;二是三足憑幾,非靠背用,是放在前頭的;三是其中的木地板,這個從劇中看的不是很清楚,記憶中的是古時木頭多用來做門窗樑柱傢俱和香,鋪地者多為磚石,第三點只是印象,一時查不到具體斷代和憑據。服裝終於不像晚會舞台裝了,鎧甲終於不像紙糊的了,劇集開始時靖王有件衣服袖子邊沿處為藍(黑?)紅白三色,配色做的實在好看;但同是靖王的衣服,另一件袖子像加了延伸到手背的部分,我看著覺得有些彆扭。梳化上也沒有太過誇張怪誕恨不得五彩上臉金銀玉石家中寶貝全然上頭所有家底盡掛上身人人儘是富豪的氣息了,能出彩而沒出格;唯藺晨少閣主的美人尖正面看還好,鏡頭稍側再觀則顯得額頭窄了些。畫面構圖終於有了留白,網上有專門的帖子說過構圖,特技亦有專門分析,此不贅述。必須稱讚下文中的書法,我看完全部,沒有看到錯字,終於不是印刷出來冒充毛筆字的,也分清了繁簡體和各種字體間的書寫差異——除了最後的「長林軍」,「長」和「軍」應該是隸書,「林」看著像隸書又像篆書,查了查,在漢鐙中有類似的字形。
存疑兩處,皇祖母喪禮上,一眾人等的擊掌後叩拜,這個有哪位知道典出,不吝賜教,叩拜時是三次。而我個人經驗中有「神三鬼四」的說法,簡言之,喪禮掃墓,對著先人叩頭是四下或兩下;掃墓時,墓主是敬兩柱香或者四柱香,而墓之后土則是三柱香;家中祭祀先祖除了春節和清明可燃四柱香,餘下節日紀念日為兩柱。而正神的宮廟觀寺,大部分敬香三柱叩頭三下。第二處同是國喪,所謂披麻戴孝,不知道是不是皇族,與民間樣式不太一樣;看過說左衽右衽,網上雲左衽為喪服,藏書有限沒能查到相關信息,不知究竟。
穿幫鏡頭,我看到三處,一處是第一集中刺殺譽王的死士被灰鷂一刀刺穿斃命,從屋頂上摔下時,刀不見了。另一處是大理寺中飛流蒙面與夏江對打,最後時刻夏江撞上燈臺,前一個鏡頭帽子還在,下一個鏡頭帽子就沒了。還有一處,救出衛崢後,朝堂上老皇帝踹了靖王一腳,又命他跪好,鏡頭切換時靖王是跪好,再接下一個鏡頭卻是側倒地上。
一處破綻,靜妃娘娘說的入宮二十餘年,而靖王已然三十多歲——此處官微已致歉。
一處未看盡興,太子和譽王的朝堂論禮那場戲,好不容易請來周玄毅這樣的大儒,辯論卻一筆帶過,實在遺憾。小說中的此處也是從略。想起《三國演義》中的舌戰群儒,無論是小時候的連環畫還是後來的文字或者電視劇,都是過癮得很。近些的,京劇《擊鼓罵曹》也當屬過癮。更不用說戰國時的合縱連橫。靠的都是嘴上功夫。
此處,便要說回文本和劇本的關係。就《瑯琊榜》而言,編劇和作者是同一人,保證了作品的完整性,這裡的完整,是故事情節、敘事架構的完整,也是風格上的完整——風格包括語言營造出來的氛圍、人物的說話對話的方式。就像電視劇導演,導演所應該把控的是整體協調。在電視劇中得以展現的文字部分,最直接的應該是對白;而文本中的其他的部分則需要通過演員肢體表演、道具場景設置等等來補充展現——這就是所謂的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了,對於一個好的文本,如果演員素質夠,無疑是錦上添花;若是演技薄弱,顯然就是佛頭著糞。《瑯琊榜》我開始看的是連續劇,看了開頭有點懵,翻了原作才明晰起來。兩者對比,我還是喜歡電視劇多些,原因有二,一是劇相對於文更凝練,雖然有些過度細節不看書不太明白,但我個人喜歡精準簡潔的東西,文本對我來說感覺旁逸斜出的多了些;二是劇中的配角,如言闕、謝玉、老皇帝、高湛,這些劇中人物的扮演者演技確實好,比起文中人物讓我覺得更加豐滿——我想,這一點涉及到兩方面,一者自然是演員功力,二者則是作者筆力,拿《紅樓夢》來舉個例子,曹公筆下一字是一字,感覺便是一字也不可增減移動,增減者涉及繁簡詳略的處理,移動則涉及準確佈局與否,刻印章佈局上有句話叫「疏可跑馬密不插針」——這話也用來說書法和國畫,我想用來說文章也是可以的,但繁複不是意味著無節制而簡略也不意味著隨意帶過,需是推敲計算,詳略得當便是物盡其用,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就像《紅樓夢》中有個小角色叫小紅,我對她的印象非常深刻,不是因為出場多,而是源於曹公寫她回鳳姐的一段話,那段話裡有許多的奶奶,就這一段話,可以看出小紅的伶俐,也能看出小紅眼中話裡提及的諸人關係,這段話說長不長、但因為信息量大、重複用詞帶來的語言衝擊反倒讓人覺得這段話很長,可以反覆咀嚼反覆品味,或許,這就是讀書的樂趣。讀書和看劇都需要動用腦子和眼睛,看戲還需要耳朵,這是更全面還是更分散?把文本具象為電視劇,是在實現想像還是在局限想像?
再來說作者,我之所以喜歡精準的文字,還有一個原因是可以窺見作者,文本其實是作者生活的某種抽像重組——這裡涉及到作者能力,如上所言一樣包括經驗和理解,所以常說作品來自生活而高於生活,作者並不是把自己的一切都寫在文本中,寫出來的自然是認為值得寫的,那沒有寫出來的是什麼?在我看來,沒有寫出來的有兩種,一種是佈局需要按下不表的內容,草蛇灰線是也;一種是不寫的,不寫的包括不能寫和不想寫。不能寫的,參考《紅樓夢》考據派的種種言論——雖然考據派中有些確實是牽強附會。不想寫的情況可能有幾種,一是沒必要寫,再者就是超出能力掌控範圍,最後就是對作者而言可能尚未理順或埋藏太深而不知道該怎麼寫。即使是沒寫出來,不代表不能讀出來,所謂雁過留痕,但凡心中有,讀著讀著總能感覺得到,若是心中無,那滿紙看來也是無。這是留白和空白的區別,古話說:「墨色分五彩,渴潤濃淡白」,這些關乎行文繪畫的氣息流動,所謂的白,其實也是墨,也在佈局中。文字精準帶來的一個好處就是不寫也是寫,類似留白。作者的傾向和判斷便在行文中流露出來,語言的模糊才是最為準確的,這就是「得意忘筌」。需要作者把控,有分寸且知進退,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所謂「以退為進」、「知進且止」。
這似乎涉及到另一個問題,就是真假——「真」和「假」是我不太喜歡討論的一個話題,因為我覺得自己說不清楚。引進另一個概念,歷史,對於歷史,以前唸書的時候有位老師說過兩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一句是「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另一句是「歷史的真實是最大的一個大圈,能留下記錄的歷史是套在中間的一個圈,能被看到的歷史則是最小的一個圈」,可能因為自己寫東西,所以覺得筆下所寫,哪怕真實在場,哪怕記憶過人,寫出來還是會有個人判斷,所以沒有絕對的客觀,理性卻是一個比較合理的描述,客觀則是相對的,畢竟有書寫主體,主觀不可避免,過於感性卻是區分紀實和故事的一條線,有句話叫「你以為的只是你以為的」,很繞,卻有道理。說到「故事」,不得不再囉嗦兩句,所謂的「故事」,字面意思就是過去的事、舊事,這些事被記錄被講述被流傳被加工,呈現出一個樣子,這又是真是假,真真假假或許才是作品真正的魅力所在,無關乎真假,卻恍惚又能明白虛實。
這還涉及到從作者到作品再到讀著這樣一個過程,作者所表達出來的不一定是讀者能讀到的,中間是作品作為紐帶,關於接受,涉及到的是讀者個人能力,這或許也是好作品帶來的可能性,好作品應該是有生命力的,能夠有不同的解讀和延伸,對於經典的定義,劉象愚先生的說法較妥帖,他為《文學理論》寫的總序中說要具備四個條件,即:「內涵的豐富性」、「實質的創造性」、「時空的跨越性」和「可讀的無限性」。
就像《瑯琊榜》中有一段,為赤焰軍翻案這一段,作者處理的結果是電視劇上的呈現;如果是我來寫,我可能會寫成雙線,老皇帝暗中被遊說翻案——遊說方法陳利說弊威逼利誘情理兼有,老皇帝被說服卻又多了層考量,那就是趁機清理已不信任的懸鏡司,盡可以哀戚,這份哀戚是演又不是演,即使當年痛下殺手但對親友的愧疚何嘗不是真實,昭告天下平常世人眼中又是清明皇帝的形象——古代皇帝災年荒年下「罪己詔」的不是沒有——至於老皇帝,是一口悶氣鬱結於胸、是換個方法懺悔、為自己能鏟掉夏江暗喜等等,其實都可以在行文中展現出來。而作為作品的原創者筆下所寫也很精彩,合情合理順理成章——這部涉及真假對錯,只是不同的經驗和想法帶來的不同故事,世間之所以萬象,便是因為存在不同的可能性,這樣的世界才是精彩的。
作者寫作過程中,人物性格、氛圍烘托、場景設置全部都靠文字,繪畫是比文字具象的形式,而音樂則是比文字抽像的形式,用文字來囊括這些,只能說需要作者的駕馭能力,如同行兵佈陣。這是作者的能力,而在別讀者讀到時又要看讀者的能力,至少需要想像力。
說到人物,似乎有很長一段時間,便是好人壞人壁壘分明,好人必須高大全,找不出一點紕漏。可現實生活中,又找得到幾個這樣的人?反倒一個人有善有惡看起來更真實。但高大全的人物有一個階段成為某種真實。這就是為什麼我說不清真假——乃至於善惡。人,首先是個人,才能談善惡高下,這件事是善那件事是惡,對這個人來說是善對另一個人來說是惡,善惡其實也是很難說清楚的。平常判斷中的「惡」是不符合道義的,所以其實「惡」是佔上風,因為作為對立面的「善」是要守規矩的;但社會的公序良俗又有「邪不勝正」一說,這就是人們的判斷和認定。老話說「蓋棺定論」,但對死者又有「哀榮」一說,說「死者為大」,便是不計較不較真。古有「鞭屍」,那就是死也不放過,究竟是罪大惡極需遭此報或是此恨難消非這樣不可。拿袁崇煥來說,當年被活剮眾百姓分食其肉,結果呢?
梅長蘇寫得好,是他有情有義,他的正義之處在於復仇——「復仇」的對象是不正義的,復仇的過程呢,那些所謂的損傷,比如說得上名字的蕭景睿,更有那些兵卒,這些只是「附帶損傷」?或許有人說這是婦人之仁,但我想,小說中儘管炮灰不計其數,誰卻也不想自己成為炮灰。不想是一回事,終究命運齒輪碾壓下,個人的選擇又能帶來多大的改變,有沒有得選本身就是一個問題。人會做的事至少是自己認為對的事,但自己認為中的對就是對,天泉山莊幫助謝玉扶起太子,原因在於莊主認為太子是「正統」,朝堂辯論卻又瓦解了這一「正統」。預設立場的人總是顯得很悲哀,站錯隊的人有時候也悲哀,見風使舵又是被人不恥,這就是所謂的「成王敗寇」——「成王敗寇」在謝玉嘴裡說出來就是活著的人才有機會開口,至於對錯,這層判斷,正史中可見?野史中可見?又或者說,國人什麼都不信,但深信報應,宗教上可以是這個是那個,但似乎又沒有變過,信的是天道,至於天道是什麼,天道或者是人心,人心是什麼,是一人是心還是千萬人之心——戲中可能是林殊希望蕭景琰能「在乎」的那部分——但人心又是多麼不定的東西,不是不可改變也沒有那麼堅定,當今輿論如此發達,人心似乎又是能被引導的——因此,這超出我的能力,我仍舊說不清楚。林殊和梅長蘇二者的價值判斷行事標準似乎有相悖之處,容顏改換何嘗不是心腸改換,從彎弓降馬到攪弄風雲的是同一個人,某種程度上他是在用自己不屑的方法來做事——是不屑而非不能——但這種方法又是唯一選項,為了他的終極目標,就是「復仇」,所謂「心力交瘁」,不止是謀算人心帶來的,或許更是對之前認同的那個自我的否定。而劇終時,重披戰甲再上征程便是對林殊身份的回歸,也是對自我認同、赤子之心的回歸,是死得其所,大仇得報、朋友還在、恩義還在,再有這樣一個回歸,或許這樣看,這個結果並不那麼悲劇——或者說,是林殊能得到的最好結局。像片頭的那隻蝴蝶,破繭而出、變換形態,是重生也大限將至,這或許就是某種暗示。
《瑯琊榜》中雖有陣營之分,但我想人這一概念已經得到回歸了。謝玉可以狠毒卻仍舊愛著蒞陽長公主,老皇帝可以兇殘多疑但看著景琰時的某些目光、跟林殊說小時候放風箏的表情,言侯和夏江郊外道觀飲茶做戲、時間到了頭也不回,種種都是好戲,演員的功力就這樣讓一個紙上人物活躍起來,電視劇提及言侯手執王杖櫛節孤身入敵營的那個背影,何嘗不是演員功力——當然,其中自然包括了配樂、旁白、攝影、構圖、特效、梳化、剪輯、導演各個方面的努力,最終呈現出那樣一個可信而震撼的畫面——也是因為細節和整體都得到落實,才讓這個架空的故事看起來可信,包括其中傳遞出來的大義,那些現在總被質疑的價值取向,比如友誼情意、明君盛世。就像對節奏的把控,演員有節奏、劇本有節奏、剪輯也有節奏。把對的元素放對地方,就像把對的字放在對的地方,呈現出來的效果才可能是對的——這就是我理解中的好作品,各種精準的細節統合為一體,氣韻流通。如果一部作品的氣息是流通順暢的,那繁簡都會納入其中,有些地方的留白,觀者自能明白,也能自行深入解讀。有層次的戲便是各有所得,是立體的而不是平面的。人性的複雜、社會的多層面也唯有在得到充分展現才能立體。
網上評論有人拿《甄嬛傳》和《瑯琊榜》對比,兩部戲我都看過,個人喜歡《瑯琊榜》多些。或許就是因為其中有更為主流意識推崇且演繹出來又不讓人覺得突兀的「道義」。兩部戲的背景都是朝堂都是古代,前者後宮為主,後者是前朝為主。前者宮鬥,一群女子的鬥爭;後者有謀士有文官武將——格局大小,在設定時就有了分別。男女地位不同,自古以來就有;說男女平等就是因為男女尚未平等,社會的定性思維是個事實,於是女人再有智謀也就只能為了男人的恩寵爭鬥,男人的智謀則可為了天下。前者皇帝的戲不多,但始終是個主宰;後者女性的戲有,或者如男人一般、或者還是男人附屬。其實兩部戲的真正主宰和決定因素仍是男人和他們手中的權力。要說男女絕對平等,或許等到男人能懷孕生子了再說不遲。畢竟男女有別,但究竟什麼是平等,我粗淺想來是有得選且能得到平等的機會和社會資源吧。
謹以此文,向這部戲、作者和劇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