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土倫之戰展示了拿破侖無與倫比的軍事天賦?
淺評拿破侖的軍事才能
歌德認為拿破侖傳奇象聖約翰的啟示錄一樣:「人人都覺得其中有奧妙,但究竟是怎麼回事誰也不很清楚。」許多崇拜者都為拿破侖唱過讚歌,而且有關其生涯的事實已為無數治學嚴謹的史學家所披露,以至可供進一步開掘的東西所剩無幾。七巧板是任人擺佈的,如果不迷不亂可以變幻無窮,但難就難在把它們拼在一起組成正確的圖案。在比較好的拿破侖傳記作家中,大多數人都更善於評論其政略而非戰略。對於英國讀者來說,拿破侖在軍事思想領域作為一個有創見的思想家的說法是由利德爾-哈特成功地揭穿的。然而利德爾-哈特並非發現這一事實的第一個人。因為大約三十年前,此事就為科林所揭露過,不過利德爾-哈特就此據理力爭也許更令人信服罷了。
事實是無論在戰略思想還是戰術思想上拿破侖都沒有任何創新,他也的確從未宣稱自己在這兩個方面有所突破。因為倘若他果真有所建樹,他的部隊就不致屢次遭受慘重的損失,乃至最後一仗全軍覆沒。但是他是駕馭戰爭的能手,而且是他這個行當裡出類拔萃的匠師。儘管他還不能最經濟地使用手邊的工具和技術,但是他懂得如何最充分地發揮它們的效用。
本書旨在描敘作為軍事指揮官的拿破侖。不過在其生涯中,由於戰略和政略的交織如此密切以至在論述其中一方面時難免不涉及另一方面。就這點而言,他的一生與克倫威爾頗為相似,而拿破侖是仔細研究過克倫威爾的。當然,無論作為政治家還是作為軍事家,拿破侖都是較克倫威爾更加偉大的天才。不過本書主要是敘述拿破侖生涯的軍事方面,而且也主要是為研究戰爭的人而寫的。
我的研究基於以下兩個前提:第一,誠如上文所述,拿破侖在戰爭藝術或軍事科學方面並不是一個創新者;第二,援引韋維爾爵士的話說,「良將,不同於詩人,他們是造就的而不是天生的。」(《軍人與軍旅生活》)後面這個命題,我已嘗試在本書第一章中予以論證。該章描述拿破侖早年歷受的教養和訓練,特別是他的自學情況。因為,早年那風雲變幻的環境和坎坷不平的經歷,無疑對他個性的形成和能力的發展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所謂拿破侖發明了一套新的戰法,那是拿破侖傳奇中所固有的一派荒誕之說,事實並非如此。科林六十五年前就在其《拿破侖所受過的軍事教育》一書中澄清過這個問題。更近一點對於英國讀者來說,斯潘塞·威爾金森在1930年,利德爾-哈特在1933年也揭開過這個神話的面紗。與亞歷山大、漢尼拔和凱撒這三位拿破侖刻意倣傚的軍事領袖相比,拿破侖是不能稱之為「閃擊戰」的發明者的。「閃擊戰」並非什麼新的作戰原則,它不過是集機動、速度和集中兵力諸要素之大成加以大膽運用而已。德軍於1939年在波蘭,1940年在法國所運用的就是「閃擊戰」。
在流放聖赫勒拿島時,拿破侖的確自稱發明過一種新型戰略。據記載,他曾對古爾戈將軍說:「會戰的偉大藝術在於在作戰過程中變換自己的作戰線;這是我自己的觀點,而且是相當新的。」這簡直是一派胡言,令人難以置信。拿破侖在流放期間類似這樣為自己作過許多辯護,並非僅此而已。不過下面這段話,雖然也是在聖赫勒拿島說的,卻頗為中肯:
進行攻勢作戰,以亞歷山大、漢尼拔、凱撒、古斯塔夫·阿多夫、蒂雷納、尤金親王和腓特烈大帝為楷模,熟讀其八十三次會戰的歷史並以他們為榜樣,此乃成為名將和掌握軍事藝術奧秘的不二法門。
但是,拿破侖並不是一個只會回味歷史的清談家,他的天才在於他能在實踐中借鑒歷史教訓並靈活運用於實戰之中。如果說拿破侖未曾發明任何新型戰略,那麼他在戰術、編製、後勤管理和裝備方面,也同樣沒有創造任何新思想。
在戰術方面,執政府和帝國時期的法軍,只不過繼續沿用革命軍在1792年至1795年間歷次戰役中所發展的那些方法,而那又是以1791年頒發給舊皇家陸軍的最新條令為基礎的。這些戰術方法是十八世紀法國所進行的無數戰爭的經驗總結。其正常步驟是,以疏開散兵的預備火力和集結炮兵的集中火力轟擊敵陣以動搖其防禦,然後指揮官以密集縱隊向他所判定的敵陣地之要點發起主攻。拿破侖對這種基本程序未做任何實質性的改變。作為炮兵出身並且通曉本兵種武器的殺傷力和射程的指揮官,他也許增加過火炮對步兵的比例,並進行過保留一支由他自己掌握的炮兵預備隊以便在會戰高潮集中火力的實踐,但是在炮兵戰術方面他卻沒有任何創新。誠如我們在下文中將要看到的那樣,他在炮兵學校攻讀時是十分刻苦的,對那裡所授的各門課程無不用心。
至如「大戰術」,尤其是借助騎兵的翼側包圍,在戰爭中本不是什麼新鮮戰法,但拿破侖在正常的作戰實踐中也極少採用,至少在滑鐵盧戰役中威靈頓的側翼那樣脆弱而易受攻擊,他卻無所作為。拿破侖的軍隊在編制上分為師和軍以便在接敵運動和遭遇戰中能取得更大的靈活性,這也只是對歐洲其它各國軍隊根據七年戰爭的經驗而採取的一種做法的倣傚。
拿破侖堅持軍隊應當在作戰地區就地補給從而機動自如不受後勤補給的限制,這也是革命軍隊的正常做法,是由於國民公會時期政府財力不足,保障能力低下以至難以接濟在法國國境之外征戰的軍隊而形成的。
儘管拿破侖對於炮兵和其它兵器都具有很高的技術知識,但事實上在他執政和稱帝的十五年中,法國軍隊的武器裝備並沒有任何改進。法國步兵在滑鐵盧所使用的燧發槍與在馬倫哥使用的完全一樣;同樣野戰炮的射程和口徑在整個執政府和帝國時期也毫無變化,事實上與三十年前格裡包發爾所設計的並無二致。
土倫之戰
作為一個科西嘉流亡者,拿破侖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盡快在法軍中復職。他把家安頓在馬賽之後,便向當地炮兵指揮官報到。這位指揮官不是別人,正是他在奧松時那位老校長的兄弟——著名軍事作家,瓊·杜特將軍。拿破侖被派往法國地中海沿岸的岸防炮台,組織鍛造廠,準備熾熱彈以對付英國戰艦。當時法國正處於恐怖時期的頂峰。6月初,巴黎國民公會中較為溫和的吉倫特派被雅各賓派推翻。然而在法國南部同情保皇黨的卻大有人在,尤其是在馬賽、土倫等重要城鎮。7月15日,拿破侖本當前往阿爾卑斯軍團接管一個野戰炮連,卻臨時受命指揮為鎮壓當地反革命活動而組建的一支部隊的炮兵。這支部隊的指揮官是卡爾托將軍,他本是一個畫家,不過曾在龍騎兵團和憲兵部隊當過二十年騎兵。法國南部大部分地區的叛亂,不出一個月就相繼被平定了。拿破侖這時利用幾天空閒時間寫了一本值得注意的政治小冊子,名為《博蓋爾的晚餐》,旨在說服馬賽人民以國家統一為重,順從執政的雅各賓派。這篇文章表明其作者無論是在政治事務還是在戰略原則方面都掌握了廣博的知識。
然而,吉倫特派當時仍控制著土倫海軍基地,而該基地又正處於英國海軍上將胡德勳爵所統率的英國艦隊的嚴密封鎖之下。由於封鎖造成的飢餓威脅,土倫執行委員決定在8月27日把基地交給英國海軍上將。港口由一個英國海軍中隊佔領,城鎮和要塞則交由二千名英國陸軍和海軍陸戰隊士兵據守,另有一支由一萬五千名西班牙、撒丁和那不勒斯軍隊士兵組成的不可靠的混合部隊作後援。
土倫港為地中海一良港,朝海的那一面有兩座東伸的巖岬護衛。裡面的一座叫拉塞因,它把內港(小錨地)和外港(大錨地)隔開並由兩座岸防炮台防守,一座叫勒吉耶蒂堡,另一座叫巴拉古爾堡。這些炮台只能朝海上發射而不能向內陸發射。在城區和船塢之北矗立著法隆山屏障。法隆山是一座高一千八百英尺,長二英里,東西走向的陡峭峻嶺,山頂碉堡林立,從東西兩面封鎖著內陸進入港口的通道。其防禦周界全長十二英里,需要大量守軍。
根據巴黎國民公會的指示,卡爾托將軍在奪取馬賽後於8月底率部東進以便與拉波卜將軍率領的來自尼斯的部隊協力合圍土倫。9月7日,卡爾托所部在土倫以西四英里處的奧利烏爾與保皇黨的部隊遭遇,炮兵指揮官多馬爾坦在戰鬥中負傷。拿破侖上尉當時已調回海防部隊。9月16日,他去昂蒂布恰好路過奧利烏爾。更巧的是,波拿巴家族的老朋友,科西嘉人薩利切蒂就在卡爾托的這個部隊裡當特派員。此人當時是國民公會裡有影響的政治家和資深代表。在他的推薦下,拿破侖被指派接替炮兵指揮官多馬爾坦的職務。這真是機遇的巧合!
土倫此時受到卡爾托和拉波卜兩支部隊的圍攻。拉波卜是一個舊軍官,但是由於他是前侯爵,所以任命卡爾托為圍城部隊總指揮。關於土倫戰役拿破侖在其回憶錄中曾作過冗長的敘述。但其記敘是非常片面的,而且對其上司的作用不置一詞,不過我們可以通過其它來源弄清事實真相。
這位聰明的青年炮兵指揮官沒花多少時間就看出了整個要塞的關鍵是控制著內外兩港的拉塞因半島。如果法軍能佔領這個岬角,那末他們不僅可以控制內港的入口,而且可以迫使英國軍艦在內外兩港都無以立足。由於這個要點朝內陸的那一面缺乏適當防守,英軍很快就構築了一個堅固的據點,他們稱之為「馬爾格雷夫堡」,而法國人則稱之為「小直布羅陀」。拿破侖立即著手在英軍防線的西南面構築了十三個攻城炮兵陣地,其中六個陣地的配置可以集中火力對馬爾格雷夫堡實施打擊。由於他瞭解當地的海防情況,因此他能夠找到他所需要的火炮和器材。他總共安裝了53門攻城炮,從24磅炮和44磅炮到8英吋和12英吋臼炮大小不等,各樣都有。拿破侖一定下其攻城計畫,就向卡爾托和特派員薩利切蒂與加斯帕林報告和說明,立即獲得他們的批准,並於9月20日轉呈巴黎的救國委員會。卡爾諾的參謀班子曾擬定過一個以十五萬兵力向敵整個防守周界發動一次向心攻擊的作戰計畫,現在決定改用拿破侖的計畫。
此後幾周,在拿破侖忙於建立炮兵陣地的同時,薩利切蒂和加斯帕林兩位特派員認為卡爾托完全不勝任指揮職務,向巴黎方面作了於他不利的匯報。結果,救國委員會在11月中旬指派了一位有經驗的老將迪戈米埃將軍(1738-1794)指揮圍城部隊,其炮兵則由杜特將軍指揮。這是拿破侖時來運轉的又一良機。杜特是一個病人,連視察陣地都必須抬著走,況且他對拿破侖的作戰計畫和實施方式都深為滿意,於是告訴拿破侖放手去幹。迪戈米埃最後於11月25日批准了拿破侖的進攻計畫。到12月中旬,圍城兵力已增到三萬八千人,比守軍多達一倍以上,而且一切都準備就緒。12月17日,法軍在炮擊48小時之後,向敵防線兩側發動了向心攻擊,在主攻方向投入了六千步兵,直指馬爾格雷夫堡。
次日,馬爾格雷夫堡的要點以及勒吉耶蒂和巴拉古爾兩座炮台均被法軍攻克。拿破侖親自加入了步兵突擊,結果其股部被英軍刺傷。港內,反法聯軍的艦船現已暴露在法軍的直接瞄準火力之下,不得不由西德尼·史密斯匆匆撤出。翌日,聯軍在縱火燒掉軍火庫後倉皇撤離土倫。
圍攻土倫是拿破侖參加的第一次成功的軍事行動。他對勝利的確作出了相當大的貢獻,不過他自己的回憶錄則往往言過其實。迪戈米埃致國民公會的報告對他頗有好評,而杜特致陸軍部長的報告對他更是推崇備至:
拿破侖的優點是難以言表的。說他知識淵博、智勇雙全,這只不過勾畫了這位稀世將才的大概輪廓。
10月19日,陸軍部提升他為少校營長,這時他年僅24歲。這無疑是由於正規軍官大批外逃,人才短缺所致。圍城戰結束三天後,由於特派員們推薦,他又晉陞為準將。這樣,他就跨越了中校和上校這兩級軍階,從此平步青雲。總的來說,他一直都是非常走運的。然而並非小看他在土倫的戰績,人們總不免感到,任何一位受過他那種訓練的軍官,只要有普通的智力,都會找到港口安危所繫的那個要點。正因為拿破侖在這個領域裡沒有對手,所以更顯得他才華照人。另外也有些偶然因素成全了他:首先,他碰巧是在卡爾托的炮兵指揮官負傷後不久經過奧利烏爾的;其次,他的支持者薩利切蒂頗有權勢,並且當時恰好在場,因而可以推薦他佔據這個空缺;第三,杜特非常瞭解他,當杜特一接任炮兵指揮官就留他作助手並對他委以重任。
11月底,拿破侖又交了一個好運:巴黎給圍攻土倫的部隊增派的一位政治特派員到任。此人就是保羅·巴拉斯(1755-1829)。他後來對拿破侖的生涯產生了有力的影響。他出身於法國南部的一個貴族家庭,為人幹練卻寡廉鮮恥。他當過舊軍官,在孟加拉服役時曾與英國東印度公司的部隊相對抗。他投機鑽營加入革命,此時已成了國民公會裡的一名要員。在土倫,他很快就注意到了拿破侖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