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萬人空巷 1925年故宮博物院成立前後
吳祖光之父吳瀛是故宮博物院最早的創建者之一,曾任北洋政府內務部主管故宮的官員。家人在整理新鳳霞和吳祖光遺物時,發現了吳瀛寫於1948年10月到1949年7月時的手稿,其中詳盡實錄了故宮當年創辦博物院的起因和許多不為人知的細節。本文節錄部分,以饗讀者。
故宮博物院建院典禮,北京城萬人空巷
開幕典禮那天,北京全城人士,真說得上萬人空巷!熙熙攘攘的人們,都要在這天,一窺故宮數千年神秘的蘊藏。
1925年10月6日,易寅村(後任故宮博物院院長)來了,他告訴我:「10月10日,故宮博物院要開幕,僅四天,要籌備著能夠陳列出來給人看。請一同去參加幫忙。」
「這真是一個難題!」我想,「但是我知道,一定要這樣做。」
「好!我去。」當時我就同他到了故宮。
宮內到了不少的人,都忙著出組,到各宮去提取可以陳列的物件。「哪裡有可以提出陳列的物品呢?」不知道。照規則每一組需用五六人,人數相當多,尤其是軍警,他們負責監視,於工作上是完全浪費,但是不可省的,而他們的人數不能太多,因為基本上有限制。那時尚未開箱點查藏品,箱上鑰匙都沒有交出,譬如我擔任的是提取書畫,大致揣想什麼地方書畫箱或者較多,臨時審查真假與大小尺寸,已經不容易。並且一組五六個人,照章又不許散開,大家都以好奇之心要看一看。
封閉著的深宮光線十分的不佳,甚至開出一箱,費了好多事,卻是如意館的作品,或者都是騙皇上的下等貨,不能展出。加上搬動挪移的時間,銅匠開鎖的時間,浪費甚多,轉瞬天就黑了,也不能燃燭。這樣地困擾著工作,真是急得要命,苦不堪言。有時一個下午,等於白費。大家又都另有其他本職,不能全日來做這樣的事。各組情形,大都一樣,眼看到期要開不了門,大家出醜。
一到9日下午,急急要佈置,不能再往下撿,於是集中成績,一計數目,居然大致似乎可以對付了,其中也有重件,我這一組,十分滿意了。一問其他,也都還過得去。於是交給事務方面,趕著去佈置,我們指點了大致的急就辦法,回去休息,靜候第二天雙十節開幕的大戲了。
第二天開幕典禮,是定在下午2時,佈置時間,除去昨日半天,只有今日上半天,我想無論何時何地大小規模的博物院,沒有這樣地急就的了。就是事務方面,真也是一個奇跡,居然如時開幕了。那一天,我的日記上大書著「此零仃孤苦、幸得大眾贊助、未致漏產之故宮博物院,居然在萬頭攢動之中,脫穎而出」。
執政府會同清室善後委員會擬訂了開幕典禮主席團名單,黃郛執政將親自出席,公推德高望重的長者莊蘊寬擔任主席,並請李煜瀛(石曾)專題發言,介紹故宮。
那天,北京全城人士,真說得上萬人空巷!都要在這天,一窺此數千年神秘的蘊藏。熙熙攘攘的人們無不抱此同一目的地擁進故宮。我因為家有小事,去得稍遲一點,同了眷屬以及友好幾個人,車子被阻在途中不能行動好多次。進宮之後,又被遮斷在坤寧宮東夾道兩小時,方才能夠前進。所以到達會場,開幕典禮也過了,沒有參與。只見人來人往,亂哄哄地一片一堆地到處磕撞著,熱鬧極了。
博物院草創成功,《益世報》發表文章
我是內務部主管故宮的官員,我在當時委員會以及理董事會中尚不能正式出現,都是以一個顧問的名義在幫忙。
當日開幕的情形,我摘抄一段第二天的《益世報》錄在下面:
故宮博物院開幕記
(民國十四年十月十一日《益世報》)
午後二時,故宮博物院在乾清門內舉行開幕典禮。莊蘊寬主席,宣告開會後,由清室善後委員會委員長李石曾報告籌備故宮博物院情形,略謂:「自溥儀出宮後,本會即從事將故宮物品點查,並編有報告,逐期刊布。現點查將次告竣,履行本會條例,並遵照攝政內閣命令,組織故宮博物院內分古物、圖書兩館。此事賴警衛司令部警察廳及各機關方面同人之致力,乃有今日之結果。今日時光至為寶貴,不敢多言,到會諸位先生中有當日攝政內閣及警衛司令部領袖均在此,稍遲更有重要之言論。」
報告畢,即由黃郛發言,略謂:「今日開院為雙十節,此後是日為國慶與博物院之兩層紀念。如有破壞博物院者,即為破壞民國之佳節,吾人宜共保衛之。」眾鼓掌。
次由王正廷發言。略謂:「今日故宮博物院開幕,敝人發生兩種感想:一即真正收回民權,二即雙十節之特殊紀念」 云云。次蔡廷干發言。
繼由鹿鍾麟發言,略謂:「大家聽過『逼宮』這齣戲,人也指我去年所作之事為『逼宮』,但彼之『逼宮』為陞官發財,或作皇帝而為,我乃為民國而『逼宮』,為公而『逼宮』」等語,眾鼓掌。
次由於右任發言,又次由袁良發言。主席至此宣告散會,散會後,由清室善後委員會發出通電如左:北京段執政鈞鑒,各部院、各機關、各省督辦、省長、各總司令、各都統、各法團、各報館鈞鑒:本會成立半載有餘,竭蹶經營,規模粗具,現已遵照去年政府命令,將故宮博物院全院部署就緒,內分古物、圖書兩館,業於本日雙十佳節舉行開院典禮。觀禮者數萬人。除該院臨時董事會、理事會各規程前已正式披露外,特電奉聞,諸希匡翼。臨電無任翹企之至!清室善後委員會叩。
十四年雙十節。
故宮博物院有一個《臨時組織大綱》,還有一個《臨時董事會組織章程》、一個《臨時理事會章程》,乃是十四年九月二十九日、就是雙十節的前10天,由委員會公同議決的。
這樣,一個故宮博物院,終算草創成功了,我當時也是最興奮的一人。
我是內務部主管故宮的官員,我在當時委員會以及理董事會中尚不能正式出現,都是以一個顧問的名義在幫忙。對於故宮而言有著非常特殊的功能,對我個人而言,是個非常尷尬的角色。但我並不計較,一切都是天真地興奮著。
「三一八」慘案發生,故宮博物院失去主持人
「三一八」慘案忽然發生,兩位主持人都被迫逃跑,避居東交民巷的瑞金大樓,暫時不能越雷池一步,故宮博物院也就失去了主持的人。
從1925年故宮博物院成立開始,一直到1926年3月,我一面在內務部警政司,又兼任了北京市政府坐辦,並且主管著「故宮」與政府之間的咽喉要道。實際上是在幫李、易兩位先生掃清工作中的麻煩。公務相當忙,仍舊抽暇到故宮去點查。
北洋政府的不快於國民黨朋友的矛盾,本來不是偶然的,尤其與李石曾、易寅村兩位。
這時又忽然發生了一件「三一八」慘案的學潮,學生在執政府門口被衛隊槍殺了許多人,引起了當時社會的不平。在北洋政府方面,格外仇視著國民黨,卻用共產黨的罪名通緝一班在北京的國民黨重要分子。第二日就下了一個命令,李、易兩位都在其內,李的罪名是他安排組織去法國勤工儉學的大批留學生中很多是共產黨。易的罪名是,他在湖南長沙第一師範學校當校長時,他的學生之中也有不少共產黨人如毛澤東等。兩人是國民黨同時也是共產黨的罪名正可成立,於是他們兩位都被迫逃跑,避居東交民巷的瑞金大樓,暫時不能越雷池一步,故宮博物院也就失去了主持的人。
在是年3月26日舉行了故宮董事聯席會議,推舉了盧子嘉、莊蘊寬兩先生做維持員。盧是北洋軍閥的重要將領,根據康有為復辟運動致莊士敦的信中,有「惟有浙不歸款」一句話,那時即是盧在做浙江督軍,所以知道他不會幫助清室復宮;莊雖然年事已高還是當時在京的大官,而且已在支持故宮,又因他與段祺瑞的私誼可以直接對段祺瑞本人產生影響,知道不會出錯。
然而盧並不在京,因他與段褀瑞的私誼乃用其名耳,實際是莊思老一個獨腳的維持員而已。
莊先生此時因年事已高身體不好不願主事,而產生猶豫。李、易兩位清楚莊老是家母莊還女史之弟,我的嫡親舅父,在當時京城屬泰山北斗式的人物。這二位又懇請我去勸之再三,請莊老務必暫時擔當,以圖日後大計。
朋友如此重托,我只得冒著風險兩邊跑,北洋政府內務部的官員,成了「故宮」的臥底間諜,想來也真是心虛。
那時又是國民軍與直奉聯軍開戰失利,鹿總司令的軍隊也要退出京師,故宮形勢,看來真有些岌岌可危,北大的先生們到此束手無策了。在我的勸說下莊思老義不容辭,只有答應;又囑我為幫助,我更義不容辭了。在此國家文博大業初建之時,竟有這樣多的磨難,也真是始料未及的。
經費困難,段祺瑞要撥款
段祺瑞說:「要用款,只要開出數目,我命令下面照付。」莊老思考良久,恐怕拿了段執政的經費,就要聽政府的命令,且又不知道段執政能支撐多久。於是他堅持不要,內心卻又非常躊躇。
莊老主持故宮其時所最為難的,就是經費無著。段祺瑞聽見了此事,就約莊先生去談,問他故宮究竟有沒有毛病?莊力證:沒有。段後悔他的誤信了。他說:「好得很!有您去擔任了這樁事,我現在明白,也很放心了。您要用款,只要開出數目,我命令下面照付。」
莊老思考良久,與我商量,都恐怕拿了段執政的經費,就要聽政府的命令,且又不知道段執政能支撐多久。於是他堅持不要。內心卻又非常躊躇,就去同熊秉三先生商量,熊秉三答應向東方匯理銀行去借三萬元。東方匯理銀行允諾了,卻不放心政府,以為沒有信用,要作為私人債方,方可以照借。也可見外國銀行對政府的看法,正也算得國恥。
無可如何,只得答應以莊思老為債務人,算他的私人借債。正值直魯聯軍進京了,段政府即倒,北京也有一個維持會,有幾個元老:王聘卿、熊秉三、趙次珊、孫慕韓都是維持會的重要主持人,就由他們四位元老擔保莊思老,共同簽訂了契約,拿這三萬元,加上每月門票收入,大約夠一年的預算,故宮博物院就此可以粗安了。
(來源:民主與法制時報 文章摘自:紫禁城出版社《故宮塵夢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