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德國「死亡地帶」的攝影記錄
圖:查理檢查站,1982年。林市中心弗裡德裡希的著名邊境過境檢查站。只有外國人可以從這裡過境,在東德和西德之間穿梭。
圖:查理檢查站,2007年。以前的過境檢查站現在已經是熱門的旅遊目的地。遍佈兜售日常用品的小販和汽車租賃站點。
圖:「邊境!止步!」, 1984年:阿斯巴赫圖林根鎮的邊界標識。
圖:足球場,2006年。邊界柵欄小時,這裡現在是一片寬闊的足球場。
整個20世紀80年代,約根-裡特(Jurgen Ritter)幾乎將所有的業餘時間都用在了東德邊境的攝影上。在柏林牆倒塌數年後,他又手握相機回到相同的地點。近日,他接受《明鏡》採訪,並分享了該地區當年和現在的對比照片,以下是訪談的部分摘選。
「自由」這個詞曾經很迷人
我一直都想通過做一些什麼來表達自己對這條邊界的抗議。1981年3月上旬,我有了這個主意。當時我買了兩個短波無線通話機、各種詳細的地圖、當然還有我的照相機,乘坐妻子開的車來到薩克森州的施納肯堡小城,這裡位於東德和西德的邊界附近。我從那裡出發,沿著邊界石和白色邊界線一路向南。
在那之前,我一直都在面對這條邊界——作為一名學生、作為一名軍人,以及各種政治討論的參與者。這條分裂國家的邊界線每天都存在於我的腦海中。現在,我決心沿著走完整條邊界線。從早上到晚上,我有足夠的時間去面對它。沒有任何人來打擾我的思緒,只有我和這條邊界。
對於東西德的邊界,我從小就知道,那時候我經常四處溜躂,父母總會警告我說:「不要去邊界處,那裡太危險,會有人開槍打人。」這讓我對那裡充滿了恐懼和好奇。從那以後,我也常常帶著一個疑問:「為什麼他們會開槍打人?」大人們說,德國的分裂是戰爭的結果,是世界政治格局的結果,可是對此我搞不明白。
70年代初,我成為了德國社會民主黨(社民黨)的成員。當時,我和黨中的一些成員對於德國的分裂感觸良深。對於我來說,文獻中的「自由」這個詞在當時真是太迷人了。但是在會議討論上,黨內的同志讓我認清「這個觀念已經陳舊了,我們所能做的只是和『那邊』談判」,這聽上去就好比「在這方面我們能做的實在不多。」
「為什麼?」我有很多問題想不明白。在布拉格之春時期(編者按:1968年1月-8月,前捷克斯洛伐克的政治變得更寬鬆自由),我加入了軍隊,但那時我還是在不斷提出疑問:為什麼他們會向自己國家的人民開槍?人民想要的其實只是自由而已啊!
所以,當我站在這條邊界面前時,當我沿著邊界一路遠足時,當我用手中的相機記錄下這裡的一切時,我希望可以更加接近它,更接近真相。當然,我也會覺得緊張。在臨行前,我曾向海關辦公室報告了我的計畫,並詢問了聯繫方式。我和妻子分別持有一個無線電通話機,我將地圖上的不同地區標上編碼,每半個小時,我就會用無線電與妻子聯繫一次,告訴她我的具體位置,一旦聯繫中斷,妻子就會立刻去往海關當局尋求幫助。
兩年間的奇妙之旅 從波羅的海到捷克邊疆
這次的行程非常順利,每到一個地區的邊界,我都會向當地的海關辦事處申報。曾今還有一位海關人員有興趣與我同行。他們對於自己領土的情況瞭若指掌,會告訴我很多經驗,讓我受益良多。我每到一處都會利用相機記錄那裡的情景,邊境周圍的環境、人物,一切我覺得重要的信息我都不想放過。
週末大多數時間裡我都會沿著邊境徒步而行。根據不同的天氣狀況和地形,我每天大概會走20-30公里。晚上在青年旅館住宿,第二天又從前一天的終點處出發。沿途經過森林、沼澤、亂石堆、荒野、長滿蕁麻的山坡和雜草叢生的小徑,我嘗試過爬圍牆、趟小河、在濕地泥漿中跋涉……兩年後,我終於完成了整個「死亡地帶」的旅途:從波羅的海到捷克斯洛伐克邊疆。這是多麼奇妙的感覺!
第二年,我去到了柏林牆附近,多次拍下了這裡的幾處景點,並將這些照片展覽出來與人們分享。
80年代的照片展覽
那時,我所拍的德國邊境照片中包括被拆分的街道、河流、鐵路房屋、教堂,以及邊防人員。這些照片在15個城市展出,參觀者約達85,000人。當時我將展覽稱之為「德國-德國的現實」。
有人向漢堡市市長建議應該把我的照片放在市政廳中展覽。在經過了幾個月的討論後,市政廳中的展覽最終得以舉行,但只展出了一小部分大尺寸照片。沒有大張旗鼓的宣傳,沒有開幕式,沒有任何新聞稿,也沒有市長的展覽前發言。這次展覽的名字也做了改變,叫做「德國之傷」。
然而,1986年以後,我找不到地方可以參展了。打電話給市議會,得到的答覆是:「你的作品很好,裡特先生,可是非常遺憾,目前我們正在努力與東德的城市結盟,不能展出這種類型的照片。」
我在暗室裡聽到柏林牆倒塌的消息
1989年11月9日,柏林牆倒下。當時我正在暗房洗照片,當聽到廣播中說「柏林邊界開放」時,我正在洗一疊邊境圍欄的照片,我當時真以為是廣播員在跟大家開玩笑。於是我繼續處理照片,廣播裡不停地放著同樣的消息。到晚上我終於上樓打開電視,才發現原來這是真的。
第二天,我和朋友們一起去往柏林。我在勃蘭登堡門拍攝照片,這裡已經沒有人會被槍擊了。我對自己說,我的任務完成了。不人道的建築已經消失了。
我曾經被認為是個「危險分子」
之後,我經歷了一次東德的陸路旅行,在這之前我都是乘坐飛機。因為薩克森州內政部曾提醒我,作為西德的攝影師,在東德陸路旅行存在很大風險,很有可能會被捕。
他們的提醒是有必要的。後來我在一份東德秘密警察的國家安全文件中發現了我的名字。之前我一直都不知道這一點。文件中將我描述成為他們國家的敵人。說我與西德邊境服務顧問有密謀,假扮成攝影師,與一名電信工人都是為西德情報機構服務的間諜,密謀對東德邊境進行襲擊。在他們眼裡,原來我是個危險分子!
但最終,我的工作並沒有在1989年真的結束。邊界開放15年來,我重返當年的很多地區,重新拍攝下今日的新貌。我為我的工作感到驕傲,可以讓沒有經歷過那段歷史的新一代更瞭解這條邊界。在我的照片中,你能看到過去,能看到現在,以及自由對於我們所有人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