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年前《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出台內幕
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報》以「特約評論員」的名義發表了題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文章。這篇文章被視為當時中國一個重要的「政治宣言」,引發了一場關於真理標準問題的全國性大討論,繼而拉開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序幕。《新京報》記者採訪了該文的主要作者胡福明先生,談撰寫此文的歷史背景及相關情況。
開欄的話
改革開放是黨在新的時代條件下帶領人民進行的新的偉大革命。我們30年的改革開放,不光在中國,在國際上也有深遠的影響。現在按照GDP來算,中國在世界上佔第四位。按照PPP(購買力評價),據世界銀行公佈的數字,中國是世界第二。現在中國擁有的外匯儲備已經達到14000多億,已經佔到世界第一位。所以有這個變化,都是因為改革開放的結果。為了回顧這段具有歷史意義的偉大壯舉,本版即日起對改革開放30年進行系列鉤沉,歡迎廣大讀者不吝賜稿,提供新聞線索。《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拉開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序幕,今天本版刊發該文作者胡福明接受媒體訪談該文出台內幕……
批「兩個凡是」 準備坐牢
記者: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報》發表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掀起了真理標準大討論,已成為時代轉折和改革先聲的符號,為什麼是你寫這篇文章?是偶然的嗎?
胡福明(以下簡稱胡):我在南大是搞哲學專業,擁有專業的敏感性,這也是我對「文化大革命」災難的反思的結果。我在「文化大革命」中先被打倒,後來成為逍遙派,一路看過來,變成觀察者。為什麼後來我寫文章?因為我痛恨「文化大革命」。1966年6月上旬,我被作為匡亞明(時任南京大學校長,當時被劃為「修正主義分子」)黑幫分子打倒,所有的「黑幫」待遇我都受到了。女兒那時只有2歲,被人罵為「黑崽子」,哭著跑回來。這不僅是我一家的遭遇。我後來能夠批判兩個凡是,與「文化大革命」災難太普遍有關,老百姓窮透了,苦透了。
記者:那又怎麼成為觀察者的?
胡:江青、林彪這夥人,我一開始就很反感,林彪叛逃死後,上面通知參加黨員大會。氣氛很神秘。每人發一張票,排隊參加,一個支部一個支部地清點人數。妻子問我,什麼事?我說黨內出大事了,林彪反黨!
結果進禮堂坐下來,不出我所料,上面通報第一句話就是:「關於林彪反黨……」我當時就笑了。(笑)所以我當時預測,江青一夥肯定也逃不了。
記者:但是「兩個凡是」(凡是毛主席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出籠是你沒有料到的吧?
胡:是的。江蘇省批判「四人幫」的大會我第一個發言。我認為中國歷史轉折的時機到了,當時寫了很多文章,以為春天來了,應該撥亂反正了,鄧小平要出來工作了,中國要一心一意搞現代化建設了。1977年2月7日,兩報一刊發表了「二七社論」,「兩個凡是」出籠,批判「四人幫」突然降溫,撥亂反正工作開始變得寸步難行了。後來我才弄清楚是「兩個凡是」在作怪。
記者:所以你想到寫文章批判。
胡:我仔細研究,覺得這樣的提法不好,「兩個凡是」等於說「文化大革命」的理論路線政策都要維護,都要貫徹,那麼人民群眾要求鄧小平同志重新出來工作,就不可能了啊,那麼許多冤假錯案都不能平反了。
所以,大概到1977年4月,我開始醞釀寫文章了,觀點已經明確了,就是要批判「兩個凡是」。
記者:當時擔心被整嗎?
胡:我不曉得「兩個凡是」是華國鋒提的,我只知道是兩報一刊發表的社論。「文化大革命」以來,中央最高領導人的意見一直都是通過兩報一刊社論來傳達。所以批判兩報一刊的社論就會被指責為反黨反中央嘛,這個罪名可大了。
而且「兩個凡是」打著高舉毛澤東思想的旗子出現,那我批判「兩個凡是」就會被指責為否定毛主席,在中國沒有比這個罪名更大了。所以當時心裡有點虛啊,要準備坐牢的。
趴在木凳上寫出文章
記者:當時擔心家人被牽連嗎?
胡:我不能和家人同事商量。越是這個題目,越是不能商量,一人做事一人當,千萬不能跟他們商量。一旦事發,肯定牽連。
「兩個凡是」是兩報一刊發表的社論,當然不能把「兩個凡是」寫在標題上,公開「宣戰」。
記者:那你是怎麼做的?
胡:我懂了,要有鬥爭策略。因此我千方百計迴避「兩個凡是」,我決定將林彪的「天才論」和「句句是真理」作為替身來批「兩個凡是」,這些與「兩個凡是」本來就是一個東西嘛。讀者一看就能夠明白,我就達到目的了。我的選擇就是從理論上、哲學上徹底否定「兩個凡是」。
記者:成文過程聽說也頗費周折?
胡:是的,1977年6月底,正要動手寫文章了,妻子被查出患了腫瘤,開刀住院。我在病房外的走廊裡陪護,蚊子很多,也很熱。整個晚上睡不了覺,我就找個木凳放在走廊裡,趴在上面,查資料、寫提綱,花了好幾個晚上。7月,妻子出院,正好放暑假了,我把文章寫出來了。然後一遍遍地改,改得密密麻麻地再重新抄,改了好幾遍。
文章是獨立思考的結果 未受人指使
記者:後來有人認為你寫文章是受指使,配合鄧小平復出的需要。
胡:那是憑我的獨立思考的結果。當然後來我知道小平早在1977年5月24日就批了「兩個凡是」。但是那時只有很小範圍內知道這事,那時我們省委書記都不知道,我更不可能知道。
記者:文章是怎麼發表出來的呢?
胡:文章寫好了(題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但是找誰發表呢?此前,《光明日報》哲學組組長王強華來南京參加江蘇省委黨校的一次理論討論會,會議休息期間,王強華通過別人跟我認識,他當時要我給他們寫文章,我說好。
所以,9月份我將稿子寄給了他,但是幾個月都沒收到回信。
記者:當時可能是話題敏感,他們不敢發?
胡:我不知道。文章寄過去後三四個月沒有回信,到了1978年1月,我終於收到王強華的信和文章小樣。說要我寫得嚴謹一點,不要給人家抓住小辮子。這樣前後又修改了幾次。
記者:最終發表的過程是什麼樣的?
胡:1978年4月下旬,我到北京去參加全國哲學討論會,在《光明日報》見到了當時的總編楊西光、理論部主任馬沛文,還有孫長江、王強華。
楊西光告訴我,本來準備在4月2日的《光明日報》哲學版上發表,但是他看了這篇文章,覺得很重要,發哲學版太可惜,他要把它放到頭版作為重要文章發表,不過他強調說文章要修改,加強它的戰鬥性。
我住在《光明日報》招待所,繼續修改。我在修改文章的過程中吸收了楊西光、馬沛文、王強華、孫長江、吳江提出的意見。孫長江在文章的修改上,花了很大工夫,提高了文章的質量,作出了貢獻。我最初定的文章題目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後來,我改為《實踐是檢驗一切真理的標準》,以後我又把「一切」二字去掉。最後,楊西光加上「唯一」二字,成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後來知道,文章是要先由胡耀邦親自審定。最終決定先由《理論動態》發表以後,《光明日報》第二天再公開發表全文。
記者:文章發表後,你遇到的壓力大嗎?
胡:這篇文章出來後,有一段時間很緊張的。到了6月初,一天早晨我在廣播裡面聽到鄧小平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的講話,裡面講到了理論與實踐統一,我只要聽兩三句就懂了,當時感覺就很輕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