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國共兩將軍張學良與呂正操的曠世情緣
在中國的抗日戰爭史上,有兩位將領可謂功勳卓著,為世人所稱頌,一位是國民黨上將張學良,另一位是後來成為共產黨上將的呂正操。兩位將軍身上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同為遼寧海城人,均畢業於東北講武堂,都積極投身抗日運動。為抗日,張學良申明大義,果敢發動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其愛國壯舉彪炳千古;呂正操為抗日,將原名呂正言改為呂正操,意即要操練軍隊狠狠打擊日本侵略軍,他率部脫離國民黨加入共產黨,領導了冀中根據地著名的平原遊擊戰,抗戰後期改任晉綏軍區司令員,領導抗日部隊浴血奮戰在奪取抗戰勝利的前線。兩人不僅都是威名遠揚的戰將,又同是深諳國學、擅長詩詞的知名儒將。這二位名將的曠世之交,跨越時空,寫就了一段感人至深的世紀情誼。
共赴國難 矢志不移 英勇抗日
呂正操是張學良的知己與愛將。呂正操,1905年1月出生於遼寧省海城縣唐王山後村一個貧苦農民家庭,在戰火紛飛的亂世年月,家貧的他只上了4年小學,之後只好當學徒、種地來聊以餬口。1922年,17歲的呂正操參加了東北軍。呂正操耳聞目睹了日本侵略軍對家鄉人民的殘暴凌辱和大肆殺戮,心中早已對日軍積蓄了深仇大恨,而對東北軍裡聲名顯赫的少帥張學良早已心存敬慕。
當呂正操得知一位遠房親戚在張學良的部隊當軍醫時,十分高興。他從親戚那裡打聽到張學良的衛隊旅是新式軍隊、重用識字的青年等情況後,便產生了加入張學良部隊的強烈願望。不久,經親戚的舉薦,呂正操來到張學良衛隊旅一團三營九連當兵。
張學良從不多的接觸中,感覺這個青年很有培養和發展前途。他見呂正操寫得一手不錯的正楷字,便推薦他去報考東北講武堂,以便讓他能夠接受一些正規的軍事政治知識訓練,日後可以更好地發揮才能,有所作為。
1923年,呂正操不負張學良的重望,考取了東北講武堂第五期。1924年秋,講武堂停課,入關參加第二次直奉戰爭。1925年春,講武堂復課。10月,呂正操完成學業歸隊。畢業後,呂正操被張學良任用為自己的少校副官、秘書,主要工作是負責講武堂畢業生的分配與使用。
1929年春,嚮往征戰沙場以申愛國之志的呂正操,再也坐不住了,請求張學良讓他到部隊去帶兵打仗。張學良十分理解這位有膽有略的有志青年的迫切心情,點頭同意了,隨即派呂正操到東北軍十六旅任中校參謀處長。在十六旅任職期間,呂正操參加了1932年的熱河抗戰。由於作戰勇敢,足智多謀,呂正操受到了張學良的嘉獎,很快又被提升為六四七團團長。
1934年春,六四七團移駐北平(後又移駐河北徐水),呂正操和中共北平秘密黨員劉瀾波、孫志遠等人頻繁接觸,進一步受到了愛國思想的熏陶。
1936年10月,呂正操被張學良調到西安,在張學良公館擔任內勤工作。
12月,發生了震驚中外且改變了張學良命運的西安事變。西安事變之後,赤膽大義的張學良親自護送蔣介石回南京,卻反遭背信棄義的蔣介石的扣禁,致使東北軍群龍無首,內部矛盾頻起,局面一時難以收拾。呂正操痛恨蔣介石的可惡行徑,更對張學良的義舉大為欽佩,也為他被扣押憤懣不平。但是自己無法救助少帥,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扛起少帥的愛國大旗,與入侵者浴血作戰,救國救民於備受外族侵略的水深火熱之中,這才是對張學良最好的安慰。他覺得六四七團還比較有能力掌控,於是馬不停蹄地趕回徐水團部。
從西安事變這件事情上,呂正操深感不值得再效力於蔣介石麾下,共產黨及其領導的軍隊才是最能為民族利益而戰的中流砥柱。1937年5月4日,呂正操經中共北方局批准,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七七盧溝橋事變後,日本發動了全面侵華戰爭。1937年10月14日,呂正操率部在冀中平原宣佈脫離國民黨,改稱「人民自衛軍」,呂正操任司令員,自衛軍的各級領導職務由共產黨員或進步人士擔任。這樣,冀中平原上誕生了第一支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武裝力量,並很快發展壯大起來。
呂正操在黨的領導下,帶領部隊與冀中人民生死與共,開展破路拆城、改造平原地形運動,有效阻止了日軍快速部隊的進軍,創建了冀中抗日根據地,創造了一系列靈活機動的平原遊擊戰術,令敵人談之色變、聞風喪膽。而處於軟禁中的張學良得知後,自豪且快慰地將其戲稱為「地老鼠」,並且托付其四弟張學思轉告呂正操道:「參加共產黨這條路走對了!」
在西安事變後張學良被蔣介石軟禁之時,張學良35歲,呂正操31歲。這兩位曾經肝膽相照的軍人知己,從此便天各一方,杳無音訊,一別就是半個多世紀。
詩詞唱和 抒發正氣之歌、統一之願
大陸改革開放的春風,給張學良和呂正操這兩位數十年交往幾瀕絕緣的名將搭起了一座溝通的橋樑。
這54年的相隔當中,他們之間有時會通過一些書信交往。由於張學良受國民黨政府的控制,因此,兩人之間的書信不得不放棄署名。大陸改革開放之後,台灣當局對張學良的限制逐步有所鬆動,但出於種種考慮,二人的信件來往,還是採取謹慎態度,多以詩詞贈答唱和的形式,比較隱諱地互通信息,暗喻心志。
1984年6月,張學良的侄女張閭蘅(張學良五弟張學森的女兒)由香港來北京經商,洽談業務,受張學良的囑托,特意看望了呂正操。張閭蘅向呂正操介紹了張學良在台灣的大致生活情況,並對他說:「我大爺知道我經常來大陸經商,一次聊天時跟我講,在大陸有兩個部屬他十分想念,一個是呂正操,一個是萬毅,讓我找機會代他去看望看望。」
之後,張閭蘅便成了張學良與呂正操之間的特別信使,她頻繁往來於海峽兩岸,為兩位老人互遞信息,樂此不疲。
1987年初,張閭蘅再次來京,帶來了張學良贈呂正操的一首五言絕句:采菊東籬下,
悠然見南山。
此中有真意,
欲辨已無言。
這是張學良以集句的方式化陶淵明《飲酒》中「結廬在人境」篇的第三聯與第五聯詩而用之的,明確地表達了張學良類似陶淵明那樣的寧靜淡泊、寄情山水的超然心境。然而,細心的讀者還可以從他的詩句中看出,張學良絕非再版的陶淵明,他把陶淵明的「欲辨已忘言」改成了「欲辨已無言」,其中一字之差,卻道出了張學良被軟禁的無奈與對無為的不甘。由此可見,這首精美詩句充分表達了張學良在逆境中未敢忘國的心志,是張學良以詩為介對老友真誠的心靈告白。
呂正操收到張學良的贈詩後,喜出望外,當即以同樣的方式,摘取陶淵明《讀山海經》詩句,集成一首五言絕句,激情澎湃地抒發對張學良的尊敬、思念之情:
刑天舞干戚,
猛志固常在;
徒設在昔心,
良辰知可待。
從這首答詩中不難看出,呂正操眼界開闊,對張學良的遭遇寄予良好希望與祝願。其中「猛志固常在」,鮮明地表示:他對張學良雖然無奈遠離政治、遠離塵囂卻不消沉的人生態度給予了高度的評價。而且,他也是將陶淵明原詩的「良辰詎可待」改了一個字,成為「良辰知可待」。「知可待」即「指可待」,這樣,反原意而成了預祝張學良前程光明、樂觀向上之意,充分地相信張學良終會獲得自由,實現其「猛志」指日可待。
1988年3月5日,張閭蘅離京時,呂正操又讓她給張學良捎去了兩首贈詩。一首是當年呂正操所寫《預祝雙八雙壽》詩:
「御輦將軍」堪自豪,
當年帥氣未曾消。
長命伉儷無衰絕,
風流人物看今朝。
這一年,乃是張學良的88歲吉祥高壽,故稱作「雙八雙壽」。詩中提及的「御輦將軍」是一個典故。張學良的愛妻趙一荻,到美國探親時,不慎腿部骨折。張學良到機場迎接夫人時,親自為她推著輪椅。以後,張學良還經常推著趙四小姐的輪椅到戶外活動,由此,張學良便得了「御輦將軍」的戲稱。
詩中的「長命伉儷無衰絕」一句,出自「樂府」的《上邪》篇。這是呂正操匠心獨運地拿中國文學史上的愛情詩代表作——《樂府》,來熱情讚美張學良和趙一荻忠貞不渝、深似大海的愛情。
「風流人物看今朝」一句,則是取自眾所周知的毛澤東詞《沁園春·雪》中的名句:「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在呂正操的心目中,張學良堪稱世人永遠敬仰的民族功臣,是當之無愧的世代傳頌的千古風流人物。
另一首贈詩是呂正操1984年所作的《浙東紀行》:
雁蕩奇突屹浙東,
剡溪九曲萬山中。
以血洗血高格調,
逃台遷台小易盈。
西京談和安天下,
羑里課易求大同。
思君長恨蓬山遠,
雪竇雙楠盼漢公。
西安事變後,張學良曾經被蔣介石囚禁於浙江省奉化的雪竇寺。1984年呂正操到浙江視察工作期間,得以到此遊覽,他以拜訪歷史名地來寄托思友之情。
詩中「西京談和安天下,羑里課易求大同」,肯定了張學良發動西安事變、促成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最後戰勝了日本侵略者的光耀千秋的偉業;同時,借古人曾在羑里(古代的一個地名,今在河南省湯陰縣一帶)課易(即占卜)希冀天下統一來抒發共同期盼祖國統一的美好願望。
「思君長恨蓬山遠,雪竇雙楠盼漢公」,前句是化唐朝詩人李商隱詩句「劉郎已恨蓬山遠」所得,表達了對遠在彼岸台灣的老友張學良的思念;後一句中「漢公」指張學良。張學良字漢卿。「雪竇雙楠」所言是指當年張學良被軟禁於雪竇寺期間,曾經親手栽種了4棵金絲楠木樹,其中兩棵仍存活至今之事。此次呂正操在雪竇寺一遊,睹物思人,殷切期盼張學良能早日踏上故土之情溢於言表。
很快,張閭蘅就將這兩首詩交給了張學良。張學良讀後,深為感動,心潮難平,即刻賦答詩一首,交給侄女捎交呂正操:
白髮催人老,
虛名誤人深。
主恩天高厚,
世事如浮雲。
此時的張學良已是基督徒,所以有「主恩」之說。這首詩充分反映出張學良不計個人得失、不圖浮名、一代英雄暮年歎日苦短仍有志再做一番事業的浩闊心境。
在收到張學良的這首答覆詩作之後,呂正操又興致勃勃地賦寫了一首五絕詩詞,來應和張學良:
霜染兩鬢白,
心存一寸丹。
澹泊以明志,
肝膽照人間。
這首詩滿寄著呂正操對張學良由衷的讚賞。在呂正操看來,張學良難能可貴地「心存一寸丹」,張學良仗義勇敢地發動了西安事變,在天地之間書寫出「肝膽照人間」的浩然正氣。
1990年1月21日,呂正操捎信給張學良,熱誠邀請張學良偕夫人「到五彩繽紛的大世界來看看」,也就是暗示他們到發生了地覆天翻變化的大陸來走走,看看。
不久,呂正操便收到了張學良以詩代言的回信。信中說:
孽子孤臣一雅儒,
填膺大義抗強胡。
豐功豈在尊明朔,
確保台灣入版圖。
謁延平祠舊作書寄
正操學弟正
九十老人
毅庵書
這首詩是張學良借讚頌明朝鄭成功保衛台灣之事,來抒發自己渴望祖國統一的願望的。而更引人深思的是,張學良在詩中傳達出有別於以往的4個層面的心跡:一是張學良已經注意到了台獨勢力的危險,並聲明了自己一如既往反對台獨、力促祖國統一大業的立場和決心。二是張學良在詩中雖未以明確的語言來答覆呂正操立即回大陸看看的建議,但卻明確表達待相宜的良機一定要回大陸走走的心願。三是在這首詩中,張學良公開宣稱自己是一位「雅儒」。四是在以往,鑒於張學良在台灣的特殊處境,二人之間的詩詞唱和一向約定俗成地雙方均不落款。可是這次,張學良光明正大地第一次署了名(「毅庵」乃張學良的號)。
在張學良90大壽前夕的1990年5月15日,呂正操致信張學良,表示希望能夠在他壽辰之日,參加祝壽,從而執手相見,互訴半個多世紀的風雲滄桑事,並且步韻一首隨信相和:
講武修文一鴻儒,
千古功業在抗胡,
盼君走出小天地,
欣看人間繪新圖。
詩中呂正操直抒胸臆,再次盛讚了張學良為世代樹立的「千古功業」,且懇切暗示張學良有朝一日盡快來大陸走走,看看新中國的昌盛新氣象。
1990年6月1日,適逢張學良90華誕。這一天,呂正操給張學良發去了壽電,並專程赴瀋陽參加了大陸為張學良舉辦的祝壽活動。
美國三見 暢敘往日崢嶸、來日大同
1990年90大壽之後,張學良爭取到了赴美國探親的權利。
1991年3月10日,張學良夫婦登機前往美國探親。這時的呂正操正在北京301醫院住院。3月11日晚,張閭蘅與楊虎城將軍之子、全國政協副秘書長楊拯民一道來醫院看望呂正操,並告訴他張學良夫婦赴美探親的消息。呂正操聽到這一喜訊,為張學良獲准此行而倍感高興。
3月24日,黨和政府對這一重要事件及時作出了反映。第七屆全國人大第四次會議舉行新聞發佈會,新聞發言人姚廣代表黨和政府正式宣佈:「張學良將軍是中國現代史上一位傑出的人物,是中華民族的千古功臣,數十年來,我們對他是十分關心的。現在,他和夫人到了美國,從有關報道上得知他身體健朗,我們對此感到高興。如果他本人願意回大陸看一看,我們當然非常歡迎。我們尊重他本人的意願。」這實際上是在明確地傳達全黨和全國人民十分歡迎張學良趁此難得的良機回大陸走走的願望。
期間,張學良出於多方面的考慮,持一種謹慎行事的態度。他向「美國之音」的記者發表談話,表示他此次不直接從美國回大陸,因為回大陸的條件還不成熟。
在這個基礎上,呂正操建議先委託張閭蘅去美國面見張學良,摸清情況並聽取他的意見後再說。4月10日,張閭蘅從美國回京,向呂正操介紹了張學良的近況,並轉達了張學良的意見:望大陸速派人去美國相見。4月26日,呂正操的女兒呂彤巖也從美國打來電話,說她已經專程登門拜會過張學良,而且鄭重探問過張學良:「若父親來美國,可否相見?」當時張學良答應得非常爽快:「當然要見!」
鑒於這種情況,4月30日,中央作出決定:委派呂正操代表祖國前往美國探望張學良,並定於6月1日之前到達美國以趕上祝壽。這一決定是慮及當時兩岸形勢和張學良的處境,考慮張學良與呂正操的關係而做出的。況且呂正操以私人會友的名義前往,這樣就可以避免許多複雜的外界干擾。
5月23日,呂正操一行5人搭乘中國民航班機,飛向大洋彼岸,去會見想念已久的張學良。
張學良到達美國後,由於趙一荻身體欠佳,留在了舊金山。張學良去了紐約,住在了舊友貝太太家裡。
呂正操一行到達美國的第一站是舊金山。他先在此小住,會見了趙一荻及其親屬。恰逢趙一荻80大壽,呂正操一行應邀出席了壽宴。
在離別了半個多世紀之後見到呂正操,趙一荻異常激動。呂正操轉達了鄧穎超和其他領導人對張學良和趙一荻的問候,並對趙一荻說:「大陸的同胞都希望張將軍與您早日回大陸看看。」趙一荻爽朗地笑著回答說:「東北老家,我也很想啊!」
隨後,呂正操一行離開舊金山飛赴紐約。5月29日上午,張閭蘅一家及呂正操一行,出發前往曼哈頓公園大道的貝太太家。
貝太太住在11樓。到了樓下,先由張閭蘅上樓通報。不一會兒,張學良便差傭人下樓來迎接。呂正操走出電梯時,一眼便看見一身西裝革履的張學良精神矍鑠地站在電梯口迎接。同樣,張學良也一眼就認出了呂正操。兩位少壯相離、白首相聚的將軍,四目凝視、雙手緊握,彼此心潮澎湃地仔細打量著對方,激動得許久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當大家進屋落座之後,呂正操感慨地先提起了話題:「西安一別,到今天正好是五十四年五個月零四天,碰巧是個雙『五四』。」
張閭蘅附在張學良的耳邊大聲重複了呂正操的話,並提醒張學良說:「今天只是見個面,介紹大家認識一下,有話隨後慢慢說。」貝太太也在旁邊說:「張將軍聽說呂將軍今天要來看他,激動得昨天夜裡一夜都沒有睡好,就等著見呂將軍了!」
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親切寒暄之時,呂正操逐件拿出了送給張學良的賀壽禮物。這些禮物都是根據張學良的愛好而特意準備的。一件是《中國京劇大全》全套錄音帶;另一件是當年新采制的碧螺春茶葉;第三件是著名畫家袁熙坤所作的張學良肖像畫;第四件則是著名書法家啟功先生書寫的壽幛,上錄張學良視為座右銘的小詩一首:
不怕死,不愛錢,
丈夫絕不受人憐。
頂天立地男子漢,
磊落光明度餘年。
張學良看見老部下、老戰友給自己精心備好的這麼多精美禮物,連聲致謝。他一邊欣賞著賀禮,一邊開始了敘談:「我可迷信啦!迷信上帝。」呂正操答話說:「我也迷信,信人民。」張學良笑起來,憶起往事道:「你有個外號,叫『地老鼠』!」呂正操明白所指是自己在抗日戰爭中領導的冀中地道戰,微微一笑,接話道:「『地老鼠』是人民的創造嘛!我個人能幹什麼?還不是人民的功勞!蔣介石、宋美齡都信上帝,八百萬軍隊都被我們打垮了,最後跑到了台灣。」
聽到這裡,張學良若有所思,不住地點頭,深情地總結說:「得民者昌!」呂正操口氣堅定地應聲道:「是啊,那還是靠人民群眾!」……
在歡聲笑語中,不知不覺已到了中午時分。貝太太邀請大家到一家中餐館共進午餐。席間,張學良與呂正操邊吃邊談。
張學良問:「你怎麼跑到周恩來那邊去了?」
呂正操娓娓道來:「當年你送蔣介石回南京的時候,我就不相信他會放你回來。你走後,東北軍就亂了。我趕回了冀中,接受了共產黨的指示,趁國民黨的軍隊南撤的機會,率部隊脫離東北軍的五十三軍,留在了冀中,開始了敵後抗日戰爭。」
張學良聽後,感慨地表示:他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能夠馳騁沙場直接抗日,以報國仇家恨。他還對呂正操表示了感謝,說呂正操帶領一部分東北軍參加了抗日戰爭,也是對他的一種安慰。
二人都覺得談話很不盡興。為此,張學良推卻了原來安排的活動,約定次日下午到外面找個清靜的地方,再與呂正操見面敘談。
5月30日下午,在極其保密的情況下,呂正操與張學良第二次會見。
呂正操首先向張學良鄭重地轉交了鄧穎超的信件,並轉達中共中央對他的問候。鄧穎超受鄧小平的委託,在信中誠懇地歡迎張學良在方便之時,在自願的條件下回家鄉看看。
張學良的視力極差,幾乎將眼睛貼在了信紙上,極為認真地逐字逐句地把信讀完。最後,他看著鄧穎超的簽名說:「周恩來我熟悉,這個人很好,請代我問候鄧女士。」張學良沉思良久,又補充道:「我這個人清清楚楚地很想回去,但現在時候不到。我一動,就會牽涉到大陸、台灣兩個方面,我不願意為我個人的事,弄得政治上很複雜。」
說完,張學良將鄧穎超的信工整地折疊起來,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裡。並且當場表示,他要給鄧穎超親筆覆信。
6月2日,張學良給鄧穎超寫了回信,信中尊敬地稱呼她「周夫人穎超大姐」,且言辭肯定地答覆她一定找合適的機會回大陸走走。信中說:
「呂正操來美交下尊札,無限欣快,又轉述中樞諸公對良之深厚關懷,實深感戴。良寄居台灣,遐首雲天,無日不有懷鄉之感。一有機緣,定當踏上故土。中樞諸公對良之盛意,敬請代向致敬。」
在呂正操與張學良交談時,閻明光也加入了進來。她是張學良與呂正操共同的朋友閻寶航的女兒,是張學良點名邀請來的。交談中,閻明光關切地對張學良說,上海有一位名醫,人稱「東方一隻眼」,治療眼疾的醫術非常高明,建議他到上海去看看眼睛。張學良聽後,當即鄭重宣稱:「我有個決定:想回大陸去看眼睛。」
呂正操聽到張學良的這一決定後,格外興奮,當場表示:「你何時回去治病、探親都可以,我們尊重你的意願,並可以為你提供各種便利條件。」
張學良聞言,笑著連忙回答:「我可千萬不要特權,我是個平民百姓。」並當即與呂正操談了回大陸的約法三章:一不要歡迎;二不見記者;三大家經常見面都可以,但千萬不要搞恭維那一套。張學良還隨口吟出「鶴有還巢夢,雲無出岫心」的詩句,以表達他既想還鄉、但又不想張揚的心態。
這次長談足有3個多小時,主要由呂正操向張學良介紹大陸及他們家鄉遼寧海城的情況。期間,張學良還詢問了鄧小平等新老中央領導人的情況,並表示回大陸的時候,一定拜訪「中樞諸公」。
為了避免外界的猜測與干擾,呂正操決定不出席張學良6月1日的公開慶壽活動,由閻明光代表大陸親友參加。但是,呂正操送的賀幛卻被張學良特別地懸掛於宴會大廳醒目處,正式向外界透露了呂正操赴美為他祝壽的消息。
這時,張學良又秘密告訴閻明光:希望再與呂正操見一次面。
第三次會面,更顯特別。呂正操提出要邀請張學良到他下榻的中國大使館別墅做客。這一安排,實為用心精誠,匠心獨運。在異域他鄉,使館乃國家的象徵,誠邀張學良到使館晤面,就像讓他回到了大陸一樣。張學良對此也心領神會,喜不自禁,欣然同意前往。
使館的人員聽說張學良要來,興高采烈,做好了充分完善的接待準備。
6月4日下午4點剛過,張學良在閻明光和張閭蘅的陪同下,來到了使館為張學良特意準備的房間。作為回贈,張學良為呂正操帶來了一包台灣出產的鳳梨酥。
這次長談,他們涉及的範圍更為廣泛,最重要的話題就是關於國家統一和反對「台獨」的問題。這也是他們共同關注的事情。早在赴美之前贈給呂正操的詩詞中,張學良就特別明確地提到了「確保台灣入版圖」的初衷。可見,他早就意識到了「台獨」的危險,並表示了自己反對「台獨」、堅持祖國統一的堅定立場和決心。他說:「我看,大陸和台灣將來統一是必然的,兩岸不能這樣長期下去。台灣和大陸總有一天會統一,這只是個時間問題。」
說到這裡,張學良向呂正操表示希望詳細瞭解大陸的對台政策,準備把這些帶回台灣,轉達給當局。於是,呂正操詳盡地介紹了大陸關於對台灣努力實現和平統一、必要時採取非和平方式捍衛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實行一國兩制等一系列政策。對此,張學良表示「這我能理解」,並說:「我一直是主張國家和平統一的。」張學良還表示願意為祖國和平統一盡點力量。他說:「我過去就是做這件事的,我願意保存我這個身份,到那一天會用上的,我雖然90多歲了,但是天假之年,還有用得著的地方,我很願意盡力。作為一個中國人,我願意為中國出力。」老將軍的拳拳愛國之心盡現於言語之中。
第三次約兩個多小時的會談,在使館安排的豐盛晚餐中圓滿結束。這桌晚餐,也是二位將軍一個世紀的交往中最後一次共進的晚餐。
隨後,呂正操回國覆命,張學良也離美回台。令人遺憾的是,尚未等到回故土的夙願實現,張學良便於2001年10月16日在美國夏威夷病逝,享年101歲。
獲知這一噩耗,呂正操悲痛萬分地發去唁電:「張學良將軍和我既是桑梓情深,又是我的良師益友。他的一生,志在國家統一、振興中華民族。為了救國救民,在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他和楊虎城將軍不顧集團利益和個人身家性命,力挽狂瀾,促成二次國共合作,為抗日戰爭的徹底勝利奠定了政治基礎,功在民族,彪炳千秋。」
張學良與呂正操這兩位將軍跨越時空的世紀奇情,已積澱成一段美好的歷史華章,讓世人讚歎,回味,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