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曾計畫讓猶太人在中國東北復國
「河豚魚」之死
在遙遠的東方,流浪了兩千多年的猶太人終於得到一個從天而降的機會:在中國建立一個「猶太國」。但他們並不知道,在吞下誘餌的同時,自己已經成為日本人砧板上的「河豚魚」——鮮美,但含有劇毒。
1938年12月5日,東京。
應陸軍大臣板垣征四郎要求,日本首相近衛文縻、外務大臣有田八郎、海軍大臣米內光政、大藏大臣兼通商產業大臣池田成彬,齊集一堂,舉行內閣會議。會議在極端保密的情況下討論到深夜,多方爭論不休,最後終以典型的東方人的方式達成共識。
一個代號「河豚魚」的計畫正式出爐。計畫的核心內容是,日本將與在華猶太人合作,以幫助猶太人在哈爾濱完成「復國夢」的條件,換取猶太人對日本戰爭的資金支持。
苦難的開始
從19世紀後半葉開始,大批在俄國遭受迫害的猶太人流亡到中國,逐步聚居到哈爾濱。到20世紀20年代初,哈爾濱的猶太人增至兩萬餘人,約佔全市總人口的二十分之一。
大批金融、工商、律師、醫生、文化、藝術界猶太精英的到來,也迅速推進了哈爾濱的發展。這個原本是小漁村的地方,在短短的數十年間,已變成了與京、津、滬、杭相媲美的大城市。顛沛流離的猶太人,歷經種種苦難,終於在遙遠的東方,獲得了一個相對寧靜的角落。
但這種暫時的平靜,被日本人的入侵徹底改變了。
1932年7月起,滂沱大雨連下27天,松花江水暴漲,江堤決口,市區全部被淹,到處一片汪洋。一時銀行停業、商戶關門、電話斷絕,整個哈爾濱變成了一座水中孤城。道外、道裡區十餘萬罹於洪災的難民蜂擁至南崗、香坊等高地,大多露宿於鄉間田野,衣衫單薄、無一物覆蓋者多矣。風雨中,啼饑呼寒之聲不絕於耳,其狀慘不忍睹。
猶太人社區在猶太社團的組織下,成立了救護隊,對難民進行緊急救助。8月末,洪水漸退,然而虎列拉、猩紅熱、白喉、麻疹等傳染病又大規模爆發。猶太社區又組織醫生考夫曼等五人參加哈市防治霍亂小組,對災民進行救治。
天災尚可應付,但人禍則完全力不從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天災正是人禍之結果與反映。
是年2月5日,日軍多門第二師團攻佔哈爾濱。日軍進城之後,燒殺搶掠,外來僑民亦不得倖免。猶太人因為其經濟實力雄厚,更成為日本人眼中的肥肉,很快日軍便「接收」了大批猶太企業商號。
哈爾濱的白俄流民看到機會來臨,立刻依附於日本憲兵隊,成立所謂「俄國法西斯黨」,宗旨就是要消滅哈爾濱的猶太人。他策劃了一系列綁票殺人勒索案,主要針對猶太富商。被綁架並且撕票的,有中央大藥房的老闆科夫曼,以及中國大商人穆蔚堂等。
其中最著名的綁架案是所謂「謝苗·卡斯普綁架案」。8月,猶太青年鋼琴家謝苗·卡斯普從法國學成歸哈,被白俄法西斯分子綁架,向其父勒索30萬贖金未果而慘遭殺害,引起群情激奮,但兇手最終無罪釋放。
亞伯拉罕·考夫曼,面對此情此景,不由得悲從心來:自己和自己的同胞,恐怕要面臨一場無法避免的浩劫。
事實彷彿正在印證考夫曼的擔憂,猶太人的企業一家接一家被日本人搶收,住宅和建築物被日本人佔為己有。針對猶太人的燒殺搶奸屢屢發生,很多猶太家庭陸續逃離這座城市,到上海或者其他中國城市,少數人甚至寧可回蘇聯也不願待在日本人控制的地盤上。兩千多年來猶太人經歷的苦難,彷彿又輪迴回來了,一切似乎都是在劫難逃。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彷彿就在一夜之間,日本人從魔鬼變成了天使,突然對猶太人極為友善,溫情脈脈一團和氣。
「化敵為友」
變化始於1934年,日本外交刊物上刊登了鋼鐵大王川義介的文章《一項邀請五萬德國猶太人來「滿洲國」的計畫》,該文在日本出版界和猶太人刊物上被重點推介,日本國內的反應相當積極。川義介撰寫此文並非偶然,其實是放出了一隻試探性的氣球。
在此之前,他頻頻與日本銀行副總裁高橋是清、南滿鐵路株式會社總裁松岡洋右、關東軍副參謀長石原莞爾、陸軍參謀長板垣征四郎等人舉行秘密會晤,以及多次會見安江仙弘、犬塚惟重、通口喜一郎等少壯派人物,討論的核心問題是關於「滿洲」的建設問題,話題時常轉到猶太人上面。而這篇文章,其實是這幫日本「滿洲」派實權人物、工商企業界鉅子,以及「猶太問題專家」共同炮製的產物。
「滿洲」豐富的礦藏和原料、廣袤的土地、尚未開發的巨大空間,這些都被日本覬覦已久。當年日本對沙俄發動日俄戰爭,目的就是為了取得沙皇控制下的廣大而空曠的中國東北土地。1929年國際性經濟崩潰衝擊之後,隨之而來的世界性大蕭條,使得東京決策層更加渴望得到「滿洲」,從而解救危機。這其中實力最強大也是呼聲最迫切的當屬關東軍「滿洲派」,他們力主回歸傳統方式,要求在大陸擴張,第一步便是攻佔「滿洲」,建立擴張基地。
如願搶得「滿洲」之後,日本人才發現自己面臨的問題是如何開發「滿洲」。首先是資金缺乏,在經濟蕭條的年代,很少有國家能夠倖免此難;其次是移民工作遇到難題,無論如何勸誘,日本國內的剩餘人口也不願移民「滿洲」;最後,日本對中國的入侵,實際已經打破了西方在中國利益的壟斷格局,這引起西方國家對日本的集體性孤立和排斥,日本外交舉步維艱。
此時,日本人想出了一步「活棋」——猶太人。
在日本人心目中,「猶太人」是財富的代名詞,這一印象來自1904年日俄戰爭。猶太巨賈耶柯勃·歇夫出於對沙皇尼古拉二世虐殺猶太人的仇恨,先後四次籌款共計2000萬美元贊助日本軍隊,本已陷入窘境的日本最終打敗了不可一世的沙俄,從此邁入世界軍事強國行列。日本人坦言:沒有歇夫的幫助,就沒有日本的勝利。
此外,猶太人在美國擁有特殊地位,美國的政府基本被猶太人在幕後把持,經濟、法律、媒體各關鍵領域更是全由猶太人掌握命脈。如果能博得猶太人的好感乃至支持,日本在美國乃至世界上的外交窘境就會好轉,從而可以集中力量對付它的頭號假想敵蘇聯。
還有,歐洲排猶活動愈演愈烈,大批有知識、有技術、有資金的猶太人被迫背井離鄉,而肯接納他們的國家並不多。如果能將這些人弄到「滿洲」來,發揮他們的能量,開發「滿洲」就不再是難題,而此舉更能提升日本的外交形象,樹起一柄「人道主義國家」的大旗。
當然,在欣喜同時,犬塚惟重不忘提醒自己的夥伴:猶太人就像河豚魚,鮮美,但是含有劇毒。烹調得好,可以大飽口福;稍有閃失,將被置於死地。傳說中猶太人陰險狡詐,他們在密謀奪取世界,日本人對此深信不疑。
於是,所謂「河豚魚計畫」悄然出台,瞭解內情的,只有前述幾個日本人。而日本人對猶太人和外界所宣稱的,僅是表示要接納歐洲逃難猶太人來「滿洲」,為他們設立定居點,以彰顯日本人道主義關懷之溫情。
日軍初入哈爾濱的野蠻行徑,逼走了差不多七成的猶太人。河豚魚計畫的策劃者們明白:要順利實施計畫,必須重新將哈爾濱乃至「滿洲」變為猶太人的天堂。負責此事的是安江仙弘,他多次拜訪哈爾濱猶太社區,與考夫曼建立友誼。他表現的態度極為真誠,又不過分慇勤:絕不主動幫助猶太人解決問題,但當猶太人提出請求時,便義無反顧全力解決。如此一來二去,很多猶太人便相信了日本人是真的改變了,而另一些心存疑惑的,也樂得順水推舟——誰會跟對自己有利的東西過不去呢?
生活終於回歸平靜,然而想起遠在歐洲正遭受磨難的同胞,考夫曼並未滿足。我們已無從得知他當時面對日本人的慇勤是何般心境,是真心感激,還是加以利用,擬或兼而有之?可以肯定的是,他必須抓住這個機會,與日本人合作,給那些陷於生死關頭的與他同根同源的錫安山下的子民們一條生存的路。而他是否想到同樣在日寇鐵蹄下生死掙扎的另一個苦難的民族,是否想到腳下這片樂土已經浸透那個苦難民族的血淚?歷史與人性的複雜性在此交匯,斯人已逝,往事如煙,道德判斷其實是那麼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