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高層政斗下的女活佛與白花大蛇穢居案
俗語云: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劉鞏氏,公然設蛇神牌位,就有惑眾之嫌,因此,即便不是淫亂案,但屬「左道旁門」大約是不可否認的。
「奸婦劉鞏氏,自稱活佛,私收女徒。眾女終日與一條白花大蛇混居,迷亂淫穢,波及縉紳……」四川總督錫良向朝廷這樣奏報。一起轟動遠近、撲朔迷離的清末「蛇神案」就此揭開了帷幕。
受到錫良總督指控的劉鞏氏是四川嘉定著名紳士鞏固的女兒。鞏固,進士出身,宦海沉浮多年,在廣東歷任瓊州、潮州等地知府。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鞏固自認為算不上貪官,可是他在辭職回家鄉時居然也積攢下十幾萬兩銀子,算得上嘉定城內一富紳了。回鄉後,他擴建住宅,購買下幾百畝良田,雇鄉民耕種,又投股於當地錢莊,坐收股息,家業頗豐。閒暇時鞏老先生還能搞些慈善活動,以博取好名聲。那位錫良大人便是鞏固多年的老朋友。
劉鞏氏是鞏固的愛女,自幼被鍾愛,十六歲時嫁給嘉定舉人劉秉清為妻。幾年後,丈夫不幸病死,劉鞏氏回到娘家,哀痛無比,發誓為亡夫守節,不再嫁人。她在閨房中日日誦經茹素,一年四季不出家門。不知怎的,大家傳說她遇上了蛇神,終日與屋中一條丈餘長的白花大蛇形影不離,甚至同臥於床帷之中。這消息是鞏家一個侍奉劉鞏氏的使女先傳出去的。她多次發現那條可怕的大蛇盤在劉鞏氏身邊,這位太太居然以手摩挲蛇身,口中喃喃有聲,似在與大蛇說話。起先,侍女嚇得魂不附體,忙把此事向鞏老先生報告。鞏固先也覺驚異,曾親往女兒閨房察看,果見有一大白蛇臥於女兒床上,他打算派家人請來驅蛇藝人把蛇攆走或打死,不料劉鞏氏哭哭啼啼,絕不同意,鞏固想到女兒守寡空房,形孤影單,已夠淒涼冷清,況且又沒做什麼有損門風名節之事,既喜歡與蛇同處,就睜一眼閉一眼,由她去吧。
劉鞏氏本是一普通女子,一般說來,休說女子,便是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也是怕蛇的,何以她不怕蛇呢?這是有點緣故的。原來她自小生活在海南島上瓊州府衙,瓊州屬熱帶氣候,蛇蟲特別多。府衙又陰森古老,常見有蛇出沒,後花園裡甚至山現過碗口粗的青花大蟒,但並不主動傷人。劉鞏氏常看到大蛇小蛇,漸漸也就不害怕了。不過,如今她與這白花大蛇為伴,確實怪嚇人的,似不太正常,這表明她在苦悶中患上了所謂「戀蛇癖」。
劉鞏氏自小熟讀四書五經,婚後又跟丈夫研讀周易,識點凶吉休咎,能佔卦,亦能看看手相、面相、骨相,據說還頗為靈驗。鄰居親友不少人都對她挺佩服,以為她是受了「蛇神」的指點。劉鞏氏起先竭力否認,她也不想出名,名聲大了,麻煩也多。但信此說法的人越發多起來,還有些藏族人居然稱她為「活佛」,不遠幾百里、上千里而來,請劉鞏氏治病、指點吉凶禍病,還虔誠地獻上哈達,麻煩乃至禍患果然由此而來。雖說劉鞏氏仍否認有所謂「蛇神」指點,但對自己的法術引起的議論則是不承認卻也不否認,只說是帶發在家修行,借看相治病解解悶而己。她的名氣大了,吸引了一些人。外甥女俞氏和表侄媳石氏都是年紀輕輕地就守了寡,她倆大約心境苦悶,自願跟從劉鞏氏誦經。三人朝暮相處,關係還算融洽。俞氏、石氏慫恿劉鞏氏捐資在城郊造了一座家庵。劉鞏氏遷居家庵時居然把大白花蛇置於大木箱中帶了去,在觀世音菩薩銅像旁邊索性還立了蛇神木牌位,以香火供奉,稱之為「白衣大仙」。許多善男信女來這環境清幽的大仙庵敬香,鄉民們往往遠道來這兒問事求醫。石氏守寡二年,她的公公遠在湖南資州任參將,家屬卻都在嘉定原籍,她和俞氏人家庵帶髮修行已遭人議論,似乎她倆也染下了「戀蛇癖」,與那大蛇親近。大白花蛇似通人性,從不咬這三個女子。有時纏在某位的手臂上,有時盤在某一女子股際鼻嗅舌舔,似有知覺,夜晚則伴三個女子同眠。怪的是當地又有幾個喪夫的少婦情願來這座小小家庵中「修行」。於是,大仙庵裡集中了七八個年輕婦女。嘉定城內外都傳說蛇神到了夜間就會化身為俊秀的白衣少年,與諸女子輪流交歡,天將亮時又幻回蛇形;還傳說劉鞏氏本是個「二衣子」,半男半女,所謂「蛇神」不過是一種假托,其實是圖個自便,樂得淫玩婦女……飛短流長,不一而足,越傳越離奇荒唐。流言漸漸傳到知縣大人耳朵裡。那個知縣姓張,本一貪官,他早知鞏家富有,垂涎不已,平日卻不便去招惹。如今,他打算借「蛇神」一事做做文章,狠狠敲詐鞏家一大筆錢。張知縣派人給鞏固傳話:此事可大可小,不宜張揚,更不宜上公堂,如肯花上五千兩銀子,便可消災避禍……
鞏固本當過官,見過世面的,便不買賬,把來人一頓痛斥,喝叫家人攆走。張知縣面子上很下不來,動了火,於是發下傳簽,命衙役們把劉鞏氏、石氏、俞氏等婦女帶上公堂,嚴詞詢問,軟硬兼施。劉鞏氏並不慌亂,從容應付,張知縣這才感到鞏家並不好對付。他騎虎難下,進退兩難,無奈之下,又派衙役去白衣大仙庵搜查。但見庵內一進三間為佛堂,二進三間為劉鞏氏等婦女住所。佛堂內香煙繚繞,住所內靜悄悄的。那大白花蛇也不知躲到什麼洞穴中了,根本就沒見到。衙役們只好回去稟報:未發現什麼可疑之物具。張知縣不死心,仍堅持查辦,向嘉定知府熊汝珍作了稟報。熊知府作不了主,又不敢貿然去對鞏家下手,便把此事詳告四川總督錫良。
錫良,字清弼,滿人,喜好詩文,為官昏庸,並無什麼才幹和魄力,在四川官場裡有「老好人」之稱。嘉定府的熊知府是他的舊日門生,而鞏固又是他的多年友人,同科進士,平日關係挺不錯的。這就很使錫良為難了。考慮再三,他聽從文案師爺的勸告,把這案子「據實」向朝廷奏報。
那時,在川藏邊區打箭爐外,一些西藏頭人正在英國殖民者的挑動下鬧事,糾集部眾、搞叛亂,殺害漢人、製造事端,大批清軍被調去鎮壓。清廷聞知去嘉定白衣大仙庵拜佛問簽的群眾中居然有不少藏族人,考慮到嘉定與川藏邊地相距不算很遠,萬一有「奸民」勾結謀反,滋生事端,可不是玩的,便下旨嚴辦。
於是,事鬧大了。嘉定府派出兵丁協同縣衙役們前往白衣大仙庵,大肆搜掠,把香爐、銅佛、供桌等「淫祀」物品沒收;砸了蛇神牌位;唯獨仍沒找到那條「作祟」的大白花蛇。
劉鞏氏、石氏、俞氏等幾名婦女被關押進縣裡牢房,一個個呼天搶地,大呼冤枉,劉鞏氏更是尋死尋活。白衣大仙庵被查封,不准再住人,遭到官府的監視,家裡巨額財產被沒收……
嘉定城裡沸沸揚揚,人們議論「蛇神案」,連成都、重慶等地也議論此案,人們的看法各有不同,同情劉鞏氏等人的居多。
鞏固看家中鬧得家破人散,豈肯就此干休?正好舊日好友趙爾豐正擔任川邊辦事大臣,統率數萬清軍在打箭爐一線鎮壓叛亂。此公握有兵權,剛愎自用,性情暴躁。於是,鞏固寫了一封長信,派人送往川邊大臣駐地。信中向趙大帥訴說了自家的冤枉,懇求代為作主。趙爾豐頗具野心,早就想當四川總督了。
於是,這位趙大帥特把此案向朝廷密奏,並特別提到「為安定川省民心,似以撫慰民眾為妥」。他還很不客氣地參奏錫良辦事無能,優柔寡斷,縱容部屬官吏借小事敲詐鄉紳、侵擾百姓。
已在風雨飄搖之中的清皇朝唯恐小小一樁「淫祀蛇神」公案激成民變,很快重新下達聖旨,稱:「……嘉定縣辦事操切,幾陷無辜,著即革職。嘉定府同官同城,不究冤抑,已屬失察,應降一級。前署瓊州府鞏固,治家不謹,罰銀二萬兩,充辦川邊賑災之款,被抄沒之房產銀兩發還。白衣大仙庵充公,劉鞏氏及石氏、俞氏著各人家屬領回管束……」
鞏固雖說挨罰了二萬兩銀子,但總算是出了一口氣。他也後悔自己當初不該由女兒祀什麼蛇神,又佔卦,無端招惹來禍事。
錫良雖未被朝廷處分,也已心驚膽戰。他派親信帶上一批珠寶古玩去北京,孝敬給握有實權的醇親王奕譞,請求他在西太后面前代自己說點好話以求保全。
果然,朝廷以後沒再追究錫良的責任,他又當了一個時期的四川總督後才被趙爾豐等大員相繼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