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真實版的《奪面雙雄》。一位平凡的西班牙農夫因面部嚴重受損，因而接受了世界首例全臉移植手術，一位因車禍死亡的捐獻者捐贈了自己的整個面部組織。手術最關鍵的地方在於動脈連接，西班牙瓦爾德希布倫醫院的喬安·巴洛特是這一手術的主刀醫生。在接受《外灘畫報》專訪時，巴洛特醫生回憶起將病人大部分面部傷疤切除後的時刻仍覺得驚心動魄，但更令他感動的則是病人對美好新生的渴望，這手術「將使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們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氣，生活在陽光下。」

　　西班牙巴塞羅那的瓦爾德希布倫醫院（Vall d』Hebron Hospital） 病房內，一位30多歲的病人站在鏡子前，慢慢熟悉鏡中一張算不上漂亮但全新的臉，滿足地笑了——這是他久違的表情了。

　　他是一個平凡的西班牙農夫。2005的一天，他因意外槍傷自己，失去鼻子、下巴等部位，從此無法正常呼吸、吞嚥和講話。他沒結過婚，受傷之後更是沒交過一個女朋友。五年來與他形影不離的只有幫助呼吸和補充營養液的輸送管。今年3 月20 日，他成功接受了全臉移植手術。這是全世界首例完整的面部和骨骼移植手術——除了眼球和舌頭，幾乎其他組織和器官等都是由一名車禍死亡捐獻者捐贈並移植到他的臉上。

　　手術團隊由一個30 人的龐大隊伍組成，主刀醫生喬安·巴洛特醫生（Dr. JoanPere Barret）告訴《外灘畫報》記者， 「病人在手術後第二天就完全甦醒，一周後便能坐起來、行走和看電視。」手術後的第七天，病人主動向巴洛特醫生提出想看看自己的新面容。「他看著鏡子中陌生的自己，情緒很平靜，但覺得非常滿意。」現在，手術過去兩個多月，病人已可以進食流質食品。病人曾在手術後給巴洛特醫生遞了張小紙條說， 「我想吃羊排已經想了五年了，我真想馬上重新品嚐到羊排的美味。」

　　據巴洛特醫生估計，病人下周就能吃半流質食品，幾星期後就能吃到五年來他夢想的第一頓正餐。再過兩個月不到的時間，他就能出院回家，準備迎接他的第二次生命。

　　為了更好的生活冒一次險

　　在這次全臉移植手術之前，病人已先後去過另外5 家醫院，做了大大小小的9 次手術，但都是一些局部修復，沒什麼實質性進展。「雖然經過9 次手術，但始終無法重建正常面部，病人也還是無法自己呼吸和進食。」巴洛特醫生說。直到2005 年，病人在電視新聞裡看到一位40 歲法國女子伊索貝爾·迪諾亞（Isobel Dinoire）因被狗咬傷而毀容，成功接受了部分面部移植手術，成為全世界第一例接受面部移植手術的患者。隨後，他來到瓦爾德希布倫醫院，主動聯繫了巴洛特醫生，希望這一次他的面容能有一些實質性的改變。

　　巴洛特醫生和團隊在仔細研究病人臉部受傷情況後，決定用移植和重組整個面部來完成這一「實質性的改變」—移植部分包括整個面部的皮膚組織、面頰骨、面部肌肉、牙齒、鼻子、嘴唇和上下顎。然而，這個「實質性的改變」同時也意味著極大的風險。「一般平均每11個部分移植手術中有2 個死亡。全臉移植風險更高，死亡率達20% 以上。」巴洛特醫生說，「但這是我們團隊決定下來對病人唯一好的辦法了。」

　　2008 年，巴洛特醫生和他的團隊對全臉移植手術進行了學術研究；2009年，他們開始著手進行一些實戰練習及手術團隊的全方位訓練，包括用電腦模擬手術過程、在醫學院的解剖實驗室內用屍體來操練演練等。「手術的難度太大。但實驗室內的失敗才確保了最後的成功。」巴洛特醫生說。

　　在手術進行前，至關重要的一個環節是訪問病人親屬以及對病人心理及精神狀態的測試。經過一連串心理測試題之後，醫生欣喜地發現病人的抗壓能力和對風險的心理承受能力均為「良好」，也無任何精神疾病前科。在向病人及其親戚朋友坦言手術的高風險和可能出現的精神疾病後遺症之後，他們「很擔心，但還是表現出極大的支持」。

　　尤其讓巴洛特醫生感動的是病人自己對美好新生的渴望。「一想到未來幾個月，自己有可能以一張全新的臉龐再次出現在親人朋友面前，那會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手術之前，病人一度非常焦慮，緊張到極點，害怕自己從此再也無法醒來。但他還是盡力配合手術團隊，克制自己的情緒。他對巴洛特醫生說「與其依靠管子毫無意義地活一生，不如為了美好生活冒個險。」

　　真實版「奪面雙雄」

　　全臉移植手術於3月20日如期進行，由包括外科醫生、麻醉師、護士和其他醫療專家組成的30 人團隊耗時24 小時馬拉松式進行。首先，手術團隊會對捐獻者進行面部手術，取下皮膚、肌肉、鼻子、嘴唇、上下顎、牙齒、臉頰等，並做好善後以「確保他的尊嚴」。捐獻者的這些軟組織結構需要放在容器中培養5 個小時，同時，醫療團隊帶著這些軟組織結構趕往手術中心——病人已在那裡做好前期準備等待著這一關鍵性的時刻。

　　緊接著，便是一場馬不停蹄的持久戰——靜脈和動脈脈管分離並確保有足夠的血液供給、移植培養好的軟組織結構（骨骼、神經、肌肉等）並與病人脈管、神經核皮膚相契合、切下病人大面積損壞的面部傷疤、用金屬板固定臉部並重建口腔上部……「手術節奏十分緊湊，每一步都進行得非常順利。」巴洛特醫生回憶道。

　　巴洛特醫生向記者解釋，整個手術過程中連接動脈的時刻非常關鍵。「在這個過程中必須確保血液循環。一旦血壓下降，就極其危險。」「但最緊張的時刻是把病人大面積損壞的面部傷疤切除之後」，巴洛特回憶起當時最驚心動魄的時刻仍有些激動，「那時他的臉就是一個大窟窿——除了兩個眼珠和舌頭，什麼都沒剩下。如果這一步出錯了，就覆巴洛特醫生團隊在手術室中進行全臉移植手術水難收，無可挽回了。病人肯定會死亡。」

　　全臉移植手術成功的消息公之於世後，媒體和大眾都喜歡把它稱作「真實版的《奪面雙雄》」。《奪面雙雄》（FaceOff）是由華人導演吳宇森執導，尼古拉斯·凱奇主演，在1997 年紅極一時。影片中，正反兩派男主角因偶然互換了臉皮，點燃了一場正邪之間的激戰。然而巴洛特醫生笑說「現實和電影在某種程度上說是相似的，但還是有根本性的區別——《奪面雙雄》中是把一個人的臉皮割下來，原封不動地移植到另一個人臉上。但這個手術，病人看起來與捐贈者一點都不像，甚至與自己本來的面貌都不同了。」

　　事實上，病人和捐獻者面容的相似性是必須極力避免的——死者的容貌一模一樣地出現在另一個活人身上，這不符合倫理道德。「我們非常擔心病人與捐獻者容貌相似，所以手術過程中一直都十分小心。」巴洛特醫生說，他們在重組病人面部結構時，仔細地改變了肌肉的拉伸方向，在利用螺絲和迷你金屬板固定面部的時候也有意地改變了病人的面部拉力線，從而使病人康復後擁有一張全新的臉。「他的家人覺得他和以往看上去稍有類似，但大部分還是不同的。他自己也對自己的新容貌滿意極了。」

　　不過，擺脫了呼吸和進食管，在病人的有生之年將與強效抗排斥藥物為伴。這種藥能幫助人體接受新組織，減少排斥反應。藥物產生的副作用包括腹瀉、糖尿病、高血壓、腎臟和肝臟的損傷，甚至有5% 的癌症發病率。「他自己清楚這些風險，但活得短暫精彩總比活得漫長卻不快樂要好。」巴洛特醫生說。

　　全臉移植手術的未來

　　巴洛特醫生曾經就職於英國埃克塞斯的切姆斯福德醫院的燒傷科，他帶領的團隊從事因燒傷引起的臉部移植手術已經好多年了。這一次全臉移植手術之前，部分臉部移植手術在美國、中國等國際範圍內已成功實施過10 例，他們也作為專家團隊參與了其中。「和部分臉部移植一樣，我們還是用了同樣的顯微手術技術。」不同的是——就像這位西班牙農夫一樣，現在各種原因導致面部嚴重受傷的患者也找到了福音。

　　這一世界首例全臉移植手術成功之後，各大醫院都為它能帶來的醫學前景感到興奮。英國倫敦皇家自由醫院的整形外科醫生彼得·巴特勒希望能在自己的醫院也盡快實施全臉移植手術。巴特勒醫生指出，在英國，每百萬人中就有1/4 的人因為面部畸形而失業。這些人由於找不到工作，生活極端貧苦和無助，一直生活在無止境的陰影當中。

　　但巴洛特醫生強調，考慮到全臉移植手術的高風險性，以及手術現在正處在起步階段，這樣的手術不會成為常態。「手術形式完全依據病人的面部損傷情況而定。只有當別無選擇時，才會採用這種方式。」在決定做全臉移植手術前，必須得到政府醫療部門的批准同意和道德認可。醫生不但需要對病人做好嚴格的心理精神測試，還要瞭解手術前後的每一個細節。巴特勒醫生稱，現在需要等待全臉移植手術的技術變得更加成熟。「這樣將使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們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氣，生活在陽光下。」（因隱私關係，醫院沒有透露接受全臉移植手術病人的姓名）

　　B=《外灘畫報》

　　J= 喬安·巴洛特

　　B：您作為資深臉部移植外科醫生，一共做過幾例臉部移植手術？

　　J：一共做過5 例手術——3 例在西班牙，2 例在法國。

　　B：之前全球大約有10 名患者作了臉部部分移植手術。全臉移植手術和它們相比，困難在哪裡？

　　J：畢竟幾乎病人的整個面部都要替換掉，部分移植手術一般都只移植面部皮膚和肌肉，這比部分移植手術要困難得多。事實上，這是到目前為止最困難的移植手術，它必須要求醫生每一步都做到完美。另外，對於整個面部的每一個部分，要做到完全吻合是很困難的。

　　B：捐贈者家屬態度如何？

　　J：由於隱私原因，我們只得到捐獻者的面部組織，但無法知曉捐獻者家庭的任何信息，法律不允許醫生與捐獻者家屬見面。我們是通過專門的協調員和他們聯繫的。但我想說，我十分感激並敬佩捐獻者家屬的決定。他們的慷慨和無私反映了人性的光輝。

　　B：全臉移植手術成本是否很高？

　　J：由於有很強的技術需要，手術的成本肯定是很高的。但手術是在公立醫院進行的，西班牙的醫療保險制度決定了如果在西班牙生活、工作、交稅的居民接受全臉移植手術，這個手術是由西班牙國民醫療保健體制買單，完全免費。

　　B：這是首次全臉移植手術的成功範例。你覺得有什麼經驗可以借鑒，用在今後的實踐中去嗎?

　　J：那需要看今後會遇到怎樣的情況。但我們必須全面瞭解全臉移植手術的生物力學，如何運用3D、虛擬實境、機器人學，以及各種新技術使得手術更安全，病人康復更快。電腦內模擬手術的軟體也可以更新一下。另外，在捐獻者和病人的配對上需要做得更仔細。

 

 

面部血小板駐顏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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