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女瘦如柴:宋代畫家筆下女子為何都比黃花瘦?
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女性婀娜多姿的體態給予我們的強烈視覺藝術美感,無疑由來已久。唐代的楊玉環受到玄宗皇帝的專寵,其豐腴、其妖嬈,是否代表了一個時代的審美潮流,我們不得而知。到了宋代,雖然李清照有「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的自喻,但並不能說明宋代女性集體以瘦為美。不過,有跡象表明,宋代男人對女性外在的審美期待,在美學尺度上出現了「比黃花瘦」的轉移,當是不爭的事實。趙炎用一個「婉」字(美麗、嬌小、蒼白、纖弱)來概括這種「期待」,不一定恰當,但絕不會偏頗太多。
在宋代文人繪畫裡,這種「期待」顯然無處不在。如反應城鄉市井平民生活的《清明上河圖》、《耕獲圖》、《七夕夜市圖》,反應民俗題材的節令畫如《歲朝圖》、《觀燈圖》,以及反應貴族文人生活的《西園雅集圖》、《聽琴圖》等等,畫中的女性看起來都比男人小一點,都有點削肩,比照唐代畫家,宋代畫家筆下的女子更為瘦小和嬌氣。
在宋代人物畫中還有一個顯著的特點,那就是刻意渲染男女性別差異和地位懸殊,藉以體現對女性的「婉」的期待。比如,女人的衣服都比男人的鮮亮。男人的衣服以一種顏色為主,一般是黑色或灰白色;女裝則飄蕩搖曳,色彩艷麗,一般由好幾種圖案和色調組成。男裝一般是一件長衫;女人則穿得一層又一層,裙子和長袍外面罩短外衣或緊身坎肩,肩上披著披巾、綵帶,或又披披巾又紮彩帶。比如,頭髮的不同也很明顯。男人的頭髮都拉到頭頂上梳成頂簪,有時用小黑帽子罩住頭髮。比較之下,畫中的女人和女孩,頭髮也紮著,但不戴帽子。她們有時用珠寶或發卡裝飾頭髮,但通常都讓它露出來一部分。髮型各種各樣,多半反映品味、地區和階級方面的不同。低階層婦女,出門時頭上戴著一塊布,大概是謙卑的標示,或稱「蓋頭面帽」。
比如,畫中女侍的形象一般會被描畫為僕人、妾和宮女(而不是妻子),但是拘謹和慇勤地服務使女人顯得更吸引人,這種「期待」必定被帶進夫婦關係之中。這當然是男子氣對女人味的三個「期待」:一是成功的男人必須有女人服侍著;二是服侍著男人的女人對於多數女人而言,也是審美上好的形象;用外貌和服務取悅男人並因此得到回報的女人,可能滿意地發現那些重要人物願意看見她們,願讓她們圍在旁邊。再比如,用不同的方式做事從而證明男女之間的差別,這一點在儒家思想裡被當作非常重要的原則。儒家禮儀著作列舉了一些小事的做法,如清晨問候父母,「丈夫唱諾,婦人道萬福。」一起參加某種儀式,男人磕頭兩次,女人四次等等。前邊說的幾幅繪畫中,已經形象化地通過男女不同的身體形象表達了區別的意圖。
儘管用畫面表現性別差異和地位懸殊,並不能足夠塑造人的內心和思想,但宋朝畫家們的確通過衣服、髮型、首飾等日常生日細節及男人必須由女人侍奉的絕對中心主題,完成了強有力的審美期待和視覺訴求。直接表現在女人身體和行為上的符號成為傳遞男女性別、地位觀念的強有力方式。那麼,宋代畫家為何會出現這種審美期待或訴求呢?據趙炎分析,不外乎兩種原因。一是男人對自身的審美開始轉型,希望女人也跟著轉。我們知道,五代及唐以前,男人以彪悍唯美,美男子的標準之一是陽剛之氣;到了宋代,美男子普遍向文人轉移,變得陰柔起來。這種轉變可以從很多層面上說明。如轎子的使用明顯增多,收藏古董、精美瓷器成風,狩獵不再流行了。
宋人認為,文人學子應該文雅、有書卷氣、好學深思或有藝術氣質,但不需要強壯、敏捷,或身手不凡。文人學子形象的流行無疑得益於印刷術的推廣應用,教育的普及,科舉制在選拔人才上的勝利。趙炎以為還有外部環境的影響。宋朝統治階級精英男士們把自己重新塑造為文士的形象,意在強調與北方競爭者形成對比,突厥人、契丹人、女真人和蒙古人都是尚武的形象。不言自明,把文人的生活方式視為高等,也就斷定漢族的文化高於非漢族文化。男人的這一轉型,作為社會生活主體之一的女人,也理所應當跟著轉型,女人只有變得更為纖弱和和順,才能滿足男人的審美需要。試想,一個文弱的書生身邊陪伴一群豐腴的女子,視覺上無論如何不怎麼協調。藝術家在繪畫作品裡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了男人的這種期待。二是情慾享受上的某種暗示。宋代士大夫地位空前暴漲,既意味著儒學綱常的復興,又意味著對年輕、衣著漂亮、慇勤和順從的女人的需求開始空前起來,並且樂此不疲。因此,他們對女性的「婉」有所期待也就順理成章了。如畫中描繪的侍奉男人的女子,要麼是侍奉皇帝的宮女,要麼是侍奉學者的婢女和妾,要麼是侍奉文人墨客的妓女,數量總比男人多,但中心人物一定得是男的,女人只是使男人更愉快、更享受的陪襯。
換句話說,女侍的在場,證明了男人擁有的權力,足夠得到很多女人為他服務。如果女性個個都是「楊玉環」類型的肥胖女子,還如何證明男人的中心地位?還如何讓男人獲得情慾上的滿足?期待是一種普遍願望,宋代畫家們通過作品藝術地再現了男人的普遍願望:更為瘦小的女性形象可能是男人的共同嚮往。也難怪李清照形容自己比黃花還瘦,宋代男人視女子為柔弱、嬌小的普遍願望,甚至可能直接導致了女子纏足在南宋後期的普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