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次出使西域的張騫:用一雙腳踏出了條絲綢之路 | 陽光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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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次出使西域的張騫:用一雙腳踏出了條絲綢之路

2016年08月02日 歷史解密 暫無評論 閱讀 226 次

  從奧古斯都時期開始,羅馬人就迷戀上了絲綢。普林尼對此很不以為然,他在《自然史》裡擺出道學家的面孔抱怨說,半透明的絲綢讓婦女看上去就像赤身裸體,實在有傷風化。光是有傷風化也就算了,而且還那麼貴!據說價格高的時候,一磅絲綢可以換一磅黃金。普林尼估算說,絲綢一年至少會導致羅馬帝國流失一億賽斯特斯。他認為這種可憎的紡織品來自於遙遠的東方,一個叫賽裡斯的國家。據他說「賽裡斯人的身材超過了普通凡人,紅頭髮,藍眼睛,嗓門粗糙,沒有互相交流的語言。」而且賽裡斯人「不與其他民族交往,僅僅坐等買賣上門」。

  賽裡斯就是中國。古代作家談起遙遠異域,往往容易出錯。不過能像普林尼這樣句句都錯的,也是挺難的。中國人不僅沒有紅頭髮藍眼睛,會彼此說話,而且他們也並沒有「坐等買賣上門」——至少在普林尼時代沒有。事實上,絲綢之路最早就是一個叫張騫的中國人開闢出來的。普林尼對之牢騷滿腹的商品就來自於這條商路,但是它最初被開闢出來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貿易,而是為了戰爭。

  漢朝和匈奴

  漢朝最大的敵人就是匈奴。從劉邦開始,匈奴就在威脅漢朝邊境,其間還發生過著名的白登之圍。一旦離開韓信就擅長打敗仗的劉邦,這次又倒了霉,讓匈奴人圍困了七天,險些被抓了俘虜。劉邦一輩子本來就怕項羽,現在又多了個害怕的人,只好採取和親政策。所謂和親,主要還是送禮,希望花錢買個平安。這個政策不能說完全無效,匈奴入侵確實會因此減少。但只是減少而已,入侵還是會有。比如在漢景帝時期,匈奴騎兵就曾直入關中,甚至放火燒了皇帝的甘泉行宮。

  從我們的角度看,匈奴人的行為似乎很乖張。你如果想要漢朝的東西,完全可以做交易嘛。王立群先生就認為「漢匈之間的矛盾完全可以用貿易的方式來解決」。再說別人都給你送禮了,你為什麼還非要打人家?但是匈奴人乖張行為背後,也有自己的一套行為邏輯。

  歷史上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匈奴帝國和秦漢帝國幾乎同時產生。中原剛統一不久,北方的草原就統一了。這種同時性不見得是單純的巧合。美國的巴菲爾德就認為:正是因有了秦漢帝國,所以才有了匈奴帝國。這聽上去有點費解,需要做一個解釋。遊牧民族的結構很鬆散,流動性強,其實並不太需要一個龐大的國家組織。但是遊牧民族有一個先天缺陷,就是他們需要農業地區的物資。從農產品到紡織品,都需要。按道理說,缺東西你可以買嘛。就像我沒飲料喝了就去超市買,從來不到街頭去搶。這麼說當然也對,但問題是古代遊牧經濟非常脆弱,缺乏彈性,比農業區更經不起打擊,一旦碰上不好的年景,就根本沒有剩餘物資去做交換。所以遊牧民族的搶劫衝動只能減弱,卻無法根絕。

  一旦對方組建了帝國,有能力防禦零星搶劫,怎麼辦?他們有一個選擇,那就是也統一起來,形成同樣強大的帝國,去突破農業區的防線。當然了,供養一個國家組織,對遊牧經濟來說是個大累贅,但是梅花香自苦寒來,沒有付出哪有收穫?正如《遊牧者的抉擇》一書所說:「遊牧人群的社會規模大小,常對應於其當時其所面對的外在敵對勢力的強弱」。話又說回來,漢朝都送禮了,匈奴為什麼還要來打呢?這個一方面當然是人家嫌送得少,另一方面也是有政治需要。既然匈奴帝國存在的重要目的就是為了突破南方的邊疆,那就算僅僅為了維持國家凝聚力,也需要時不時前去劫掠一番。

  漢朝初期國力較弱,無力對抗匈奴,到了漢武帝的時候,漢朝已經有了足夠的實力和匈奴放手一搏。但是,如果當時的皇帝不是漢武帝,漢匈之戰可能還是不會爆發,就算爆發也可能沒那麼慘烈。漢武帝的性格非常複雜,所做的事情也很多,其間功罪,確實難言。但不管你對漢武帝持什麼態度,你都不會喜歡當他治下的老百姓。根據葛劍雄的《中國人口史》估測,漢朝人口一直在穩步增長,但在漢武帝統治四十多年裡,漢朝人口卻從3600萬下降到了3200萬,如果再加上本應增長而未增長的數字,漢武帝使帝國人口減少了上千萬。

  如此一個不計成本的帝王,當然不會容忍匈奴的欺負。其實,在漢武帝登基時,匈奴的入侵已經大大減少了,但是漢武帝還是決定開戰。這個決策影響太大,牽涉到方方面面,所以直到一直拖到公元前133年,戰爭才正式爆發。但是遠在此之前,漢武帝就在做準備。在戰爭爆發前五年,也就是公元前138年,他就下了一手伏棋。這手伏棋直接導致了絲綢之路的誕生。

  張騫的探險

  漢武帝從匈奴降人口中,聽到了一個重要信息。以前有個叫月氏的部落,一度非常強大,後來被匈奴擊敗,單于殺了月氏王,用顱骨做了個酒杯。月氏戰敗後逃到了西方,在那裡建立自己的國家。它一直仇恨匈奴,想要殺回去報復,但是苦於沒有盟友。漢武帝聽到這個消息後,馬上意識到自己就是這個盟友啊。於是他決定招募一批使節聯繫月氏,結成夾擊匈奴的聯盟。

  這個時候,張騫登上了歷史舞台,應募做了使節的首領。對於他的身世、背景、以及應募的動機,史書上都沒有記錄。我們只知道當時他是個郎官,此外我們還能確定的一件事,就是他有極強的冒險精神。因為只有敢冒險的人,才會接受這樣的任務。

  這個旅程非常危險。先不說去遙遠的不可知之地,中間會有多少艱難險阻,首先第一關就很難過。當時西方、北方通道都在匈奴手中,要尋找大月氏,必須穿過匈奴領土。這可不是唐僧取經,「高僧從東土而來,一路辛苦,這就換了通關文牒去吧!」張騫要去和大月氏商量什麼事?不用猜也知道肯定不會是商量如何更好的團結匈奴。那匈奴怎麼會同意漢使穿過國境呢?但是張騫沒有選擇。他帶著一百多名屬下,從隴西離開漢境,偷偷進入匈奴領土。從那以後,他就和漢朝政府失去了聯繫。

  張騫果然被匈奴抓起來了。張騫一行人被送到單于面前,單于說:「月氏在我北面,漢朝怎麼能派使節去呢?我要是派使節去南越,漢朝能同意麼?」(單于說的方位是錯的,月氏是在匈奴的西偏南,而不是在北邊。)不過單于倒沒有殺掉他們,只是扣留了起來。張騫在匈奴一呆就是十來年,但是他的處境似乎不錯,還娶了匈奴媳婦,生了孩子。張騫本身相當有人格魅力,用司馬遷的話來說是「強力,寬大信人,蠻夷愛之」。這麼好的人緣,還在當地成家立業有孩子了,就算是拐來的媳婦,到這個時候買主也該放鬆警惕了吧?匈奴人就放鬆了警惕。誰料有一天,張騫忽然帶著幾個昔日手下向西逃亡,目的地依舊是大月氏。

  他首先逃到了大宛國的,大宛位於現在的費爾干納盆地。亞歷山大帝東征時,最遠就打到了大宛,在這裡建立了一座「絕域亞歷山大裡亞城」,也就是最東方的亞歷山大城。從這個角度說,張騫來的時機有點可惜。亞歷山大死後,從馬其頓到到大宛,萬里疆域上出現了一系列希臘化國家。如果張騫的西域之行提前三十多年,他就會遇到大宛的希臘統治者。兩種偉大文化如果產生直接的接觸,也許會改變世間的很多事情。但是張騫來晚了,北方遊牧民族入侵,希臘王國幾十年前剛剛傾覆,現在張騫只能看到希臘文化留下的一些遺跡。

  張騫勸誘大宛王,說要是把他護送到大月氏去,漢朝政府一定非常滿意,送給國王的錢財將多得「不可勝言」。其實大宛王不該聽張騫的花言巧語,就該上去一刀砍死張騫,別貪什麼錢財,這樣二十多年後就不會有多得不可勝言的漢軍兵圍國都,逼死大宛王了。但是大宛王沒有砍死張騫,反而連菜都不用就,一口就吞下張騫的許諾。大宛王派人護送張騫到了西北的康居,然後又通過康居到達了大月氏。經過十幾年的艱辛之後,張騫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大月氏當年被匈奴人趕出故土,輾轉遷徙,在張騫到來的時候剛佔領了大夏王國,盤踞在巴克特裡亞一帶。這裡曾是希臘化世界的重鎮,相當富庶。漢武帝得到的情報雖然基本準確,只有一點小小錯誤,那就是大月氏根本就不想找匈奴報仇。他們現在是貧農當上小地主,剛過上幾天好日子,現在忽然冒出來一個人,鼓動他們聯合某個一萬多里外的國家,拿起武器,砍翻北方的頭號強國,殺回貧瘠的老家去,他們怎麼會聽?對,以前是和匈奴有點過節,還損失了大王的個把腦袋,但做人嘛最重要的是開心,都這麼小心眼怎麼過日子?大月氏不肯聽張騫的提議。張騫在那兒呆了一年多,始終得不到準確答覆,只能離開大月氏,回國覆命。

  回去的時候張騫沒敢走老路,很聰明地換了一條路走,然後又被逮著了。這次單于還是沒有殺他,照樣拘禁在匈奴。過了一年多,單于去世,發生了一場內戰。匈奴一片混亂,沒人顧得上張騫。公元前126年,張騫趁亂帶著妻子和一個叫堂邑父的屬下逃回了漢朝。至於張騫在匈奴生的孩子,史書上沒有交代他們的下落。

  從張騫出發到他返回長安,已經過去了十三年。一百多人跟著張騫前往西方,回來的只有張騫和堂邑父。損失如此慘重,也沒能和大月氏結盟,按理說這是一次失敗的旅程,可實際上它一點都不失敗,相反,它這是漢朝歷史上最偉大的一次外交活動。張騫雖然沒有完成他的使命,卻把一個詞帶到了漢武帝面前,這個詞叫天下。

  鑿空西域

  在張騫離開的這些年裡,漢朝和匈奴之間的戰爭已經打起來了,但還沒有明確結果,雙方都在醞釀下一步的決戰,就在這個時候,張騫回來了。張騫和漢武帝的會面,在歷史上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他向漢武帝提供了西域的第一手資料,力勸皇帝開拓西域,聯合烏孫、大宛、安息等國,共同對付匈奴。這還是對匈奴的外交戰略,等張騫說到後來,目光則已經超越了匈奴問題。張騫建議漢武帝同時開拓西南,打通往印度的通道,這樣漢朝等於全面打開了通往西方的大門。從長安到費爾干納,到藥殺水,到鹹海,到印度,甚至一直遠到伊朗和羅馬!到在張騫之前,還沒有任何一個人想過要開拓如此遙遠的地方。張騫描繪出了一個壯麗的未來:「廣地萬里,重九譯,致殊俗,威德遍於四海」。據說漢武帝的反應是:悅。

  五年後著名的河西之戰,很可能就是源於這次會見。公元前121年,漢朝軍隊斬敵數萬,從匈奴手裡佔領了河西走廊,斷匈奴右臂,為漢朝打開了通往西域的大門。兩年後,張騫第二次出使西域,這次再也沒有匈奴人能抓捕他了。張騫帶著三百多名隨員、數量巨大的財物,來到了烏孫,又派出副使前往大宛、康居、月氏、大夏等國。這次出使標誌著漢朝和西域的外交聯繫正式確立,司馬遷稱之為「鑿空西域」,所謂鑿空,也就是開通大道之意。 自此,張騫的名字成為了漢使的標桿。他曾被封為博望侯,在他去世之後,漢朝派往西域的使者也大多都稱博望,以此來取信於各國。

  成百上千的漢朝人沿著張騫的道路,蜂擁到了西域。使節的後面,就是商隊。絲綢之路一點一點成長起來。苜蓿、石榴、葡萄,也經由這條道路傳入中國。許多人都賺到了利潤,尤其是作為交易中間人的安息等國。但是對漢朝政府來說,經營西域始終是個巨大的負擔。直到東漢,每年用在西域的固定開支還有七千多萬錢。至於說政治搭台,經濟唱戲,靠經營絲綢之路來以商養政,那是我們現代人的思路。對於漢武帝來說,這是古怪念頭,而且事實上也難以做到。漢朝政府眼裡的絲綢之路從來不是搖錢樹,而是個賠錢貨。

  漢武帝開拓西域是有另外的目的。當時漢匈之戰已經初步有了眉目。匈奴實力其實遠比漢朝弱。比如按照現代學者的估計,匈奴全盛時期人口也不超過百萬,真正能作戰的不過一二十萬人,所謂三十萬大軍四十萬大軍的,多是誇張出來的數字。只是由於匈奴地域遼闊,機動能力強,才掩蓋了自身弱點。漢朝在戰爭中已經摸索出了一套對付它的辦法,比如漢朝每次都選擇春季進攻,用騎兵突入腹地掃蕩,逼著匈奴人在牲畜最虛弱的時候做長途遷徙。用王明珂教授的說法,這種攻擊方法「幾近惡毒」。但是它確實管用,經過幾次大戰,匈奴的經濟幾乎崩潰,一代青壯年也死亡殆盡。

  可是只要攻擊停止,假以時日,匈奴總有恢復元氣的一天。因此漢武帝還想通過經營西域,從西方包抄匈奴,切斷它獲取資源的所有通道,讓它永世不得翻身。至於進一步向遙遠之地開拓,威被四海萬國來朝,將張騫畫的大餅抓在手中,那倒是以後再說的事情了。漢武帝的戰略步驟也很清晰。奪取河西走廊,打開西域入口,這是第一步。深入到現在的新疆腹地,破樓蘭、陷車師,然後將軍事亭障延伸到身後的玉門關,這是第二步;越過整個新疆遠征大宛,然後將軍事亭障延伸到新疆腹地的輪台。這是第三步。每次都是遠征部隊先行討伐震懾,然後在身後幾百公里處建立軍事基地。從這個次序就能看出,討伐大宛不是漢武帝心血來潮之舉,而是大戰略上的一步棋,只是由於其宏大而顯得有些瘋狂。

  下一步的戰略自是跨越大宛深入遠西之地。但是人力有時而窮,到了武帝統治晚期,社會承受不了重壓,開始出現騷動。而漢武帝本人又經歷了巫蠱之變的倫常慘劇,遂垂老之年幡然一悟,公開向天下人懺悔,下罪己詔書,罷輪台屯田,中止了繼續開拓西域的大戰略。

  但是絲綢之路並沒有因此中斷。政治策略變化不定,而經濟和文化的需求一旦確立,就會長久得多。它由帝國的外交戰略而創始,但它比帝國活得更久,等匈奴滅亡了,等漢朝傾覆了,甚至等它最大的客戶羅馬帝國也崩潰了,絲綢之路還在活躍著。瓷器和絲綢、黃金和琥珀、僧侶與經卷,在這條道路上奔流不息。它們把一個個遙遠的國家綴結為一個更宏大的存在:天下。

  非常之人

  司馬相如說過:「蓋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這句話裡折射著一個時代的自信。西漢相當嚴酷,但它是個開創的年代,還沒有被危險嚇到,渴望著非常之事,探索著可能與不可能之間的邊界。而張騫就是那個時代的縮影。

  兩千多年後,在中國正和日本血戰之際,西北聯大的學者在陝西博望鎮挖掘清理了張騫的墓地。在墓道上他們發現了兩個相對的石虎。按照當地傳說,這兩個石虎遇水不沒,不是人間之物。當年張騫乘船探索黃河源頭,一直進入鬥牛宮,從那裡帶回來織女石機,化為這兩個石虎。在人們心中,張騫就是這樣一位探索極遠之地以致深入人天之際的冒險者。但對這位絲綢之路的開創者,最好的紀念物還是張騫墓旁矮房上掛著的一雙大鞋。這雙鞋子長有二尺多,它紀念著一位生活在大時代的古人,這個人奔波了一生,去過匈奴,去過西域,又到過大西南尋找過通往印度的道路,他沒有率領過千軍萬馬,卻用自己的一雙腳改變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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