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鞏不只是唐宋八大家:被人忽視的宋朝能臣
曾鞏是宋代新古文運動的中堅,散文成就很高。在文學創作方面,他遠學韓愈,又師承歐陽修,主張「文以明道」。宋代以降,許多人將其作品奉為典範,他因此成為了「唐宋八大家」之一。然而,縱觀曾鞏一生經歷,他不但是一位文學家,更是一位實幹家,只不過在那個文化重於經濟、詩文貴於粟粒的特殊時代,其行政才幹被耀眼的文名所掩蓋住罷了。
1057年,39歲的曾鞏考上進士。在這之後,除了在京城當過幾年集賢校理、實錄檢討官外,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浙江、山東、江西、福建等地的基層任職,前後長達10餘年,所到之處,打擊豪強、抵制兼併、興修水利、減賦救災,為老百姓做了很多實事好事,成效卓著,頗有政聲,是那個時代少有的能臣幹吏。
越州:下令讓富戶出售糧食
1069年,在京城任職數年的曾鞏,因在王安石與司馬光關於變法的爭執中把兩邊都得罪了,心生不安,遂向宋神宗請求外調。宋神宗安排曾鞏出任越州(今浙江紹興)通判。
北宋的通判,雖然是個副職,但在處理政事上,是與知州同享權、共擔責的,即所謂「與守臣通簽書施行」。曾鞏當年6月到任,隨即察民情、訪貧苦、搞調研。越州這地方有個老習慣,那就是從酒坊徵收賦稅,供衙門使用。曾經有一段時間,酒坊錢有限,不夠財政開支,州上便想了個法子,不足部分,分攤到老百姓身上徵收,而且一下子就確定了7年的期限。然而,7年後,期限已到,衙門卻「責賦如初」,橫徵暴斂,絲毫沒有按規定停征的跡象,老百姓怨聲載道。曾鞏瞭解情況後,馬上停止了這筆賦稅的徵收。
曾鞏在越州沒待多長時間,又碰上當地饑荒,災情嚴重,民生凋敝。曾鞏考慮到常平倉(古代一種調節糧價的方法,建造倉庫儲備米糧,糧價低時就從外面高價買來,糧價高時就把倉庫中的減價出售)的糧食不夠救濟災民,而遍佈鄉野的老百姓又不方便到城裡購糧,為解燃眉之急,便安排人廣貼告示,要求各縣富戶如實申報自家糧食的儲量。當曾鞏看到富戶們申報上來的儲量達到15萬石時,他的心裡踏實了。他立刻發佈政令,要求各地富戶以比常平倉糧價略高一點的價格向百姓出售糧食,從而使饑民能就近購買,無異於雪中送炭。同時,他還籌集了5萬錢的資金,借給無錢的農戶購買種子。
通過這些措施,越州百姓平穩度過了災年,沒有出現大量餓死人的情況,百姓的農事也沒有扔下,廣袤的田野上又泛起了新綠。
齊州:一舉端掉「霸王社」
1071年,曾鞏調任齊州(今山東濟南)知州。知州可是地方上的一把手,曾鞏深知責任重於泰山。自古以來,齊魯便以民風強悍著稱,所謂「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齊魯多勇猛響馬之幫」。黃巢起義、宋江落草,乃至清末義和團,皆發端於齊魯大地。曾鞏所任職的齊州,就被評價為:「野有群行之盜,裡多武斷之家」,是個有名的難治之鄉,豪強地霸比比皆是。所以,曾鞏這個知州,絕對不好當。他清醒地認識到其難治之處,決定重拳出擊,打擊豪強,樹立威信。
當時有一周姓富戶,其子周高為富不仁,橫行鄉里,民憤極大,但周家「力能動權貴」,與地方官沆瀣一氣,百姓敢怒不敢言。曾鞏初來乍到,便以此為突破口,搜集證據,迅速將周高法辦,百姓拍手稱快。章丘一帶有一夥叫做「霸王社」的土豪,殺人越貨,無惡不做,曾鞏派兵將他們悉數抓獲,一舉端掉了這個犯罪團伙,將31名罪犯判刑,發配邊疆。他還在齊州開創了「保伍」之法,以5戶為一保,監督出入,實行外來人口登記,有盜賊則鳴鼓相援。通過曾鞏的治理,齊州盜、劫等犯罪明顯下降,由治安案件多發之州變成了平安之州,風氣為之一清。
曾鞏不像現在有些官員,眼睛只盯著上面的好惡,專揀上頭喜歡的事做,唯領導馬首是瞻,「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反倒把本身的守土愛民之責拋卻一邊,甚至不惜弄虛作假,勞民傷財。曾鞏既勤政,又務實,而且凡事能從實際出發。當時,為治理黃河,朝廷從各地調集民工,要從齊州調丁2萬。按當時註冊的戶口計算,3個勞動力裡就要調一個,抽調比例高達1/3。當曾鞏聽說一些地方的戶口有漏登、瞞報現象後,馬上決定開展人口普查工作,從下至上,層層上報,反覆核實,最後發現,9丁抽1就能滿足征丁之需。他的這一務實作風,使許多尋常百姓免去了徭役之苦,減輕了他們的負擔。
其實,曾鞏在齊州的政績還遠遠不止這些,比如他推行王安石的新法,刺激了農業生產;修建齊州北水門,解決了困擾齊州城多年的水患問題;疏浚了大明湖,如今它已是濟南的著名景點;等等。後人曾在千佛山建曾公祠,還在大明湖畔建南豐祠(曾鞏又稱南豐先生),都是為了紀念曾鞏為齊州所作的巨大貢獻。
洪州:把官捨改為臨時收容所
1076年,曾鞏調任洪州(今江西南昌)知州,兼江南西路兵馬都鈐轄(武職,主要負責防務)。洪州是當時有名的文化繁榮之地,唐代王勃一篇《滕王閣序》,使「南昌故郡,洪都新府」天下聞名。這裡也的確是一個物華天寶、人傑地靈的地方,晏殊、歐陽修、王安石這些曠世名儒,包括曾鞏自己,均出自這裡。到洪州,是曾鞏多次向朝廷請求的結果,因為他母親已經近90歲高齡,需要照顧。
任職之初,恰逢江西瘟疫流行。曾鞏趕緊調配救災物資,迅速命令各縣、鎮儲備防疫藥物,以備萬一。他安排人騰出州衙門的官舍,作為臨時收容所,給那些生病的士兵和染病無力自養的百姓居住,不但分派醫生給他們治病,還給他們免費提供飲食和衣被,使這些人不至於在忍受病痛的同時挨餓受凍。他派人隨時記錄疫情,把染病和沒染病者均登記造冊,及時匯總,然後從國庫調撥資金,按輕重緩急,依次有序地分發救濟款。曾鞏這一系列舉措,從死亡線上挽救了許多鮮活生命,充滿著那個時代少有的人文關懷。
當時,曾鞏還有一件事幹得非常漂亮。朝廷派兵征討安南(今越南),要求沿路州府提供食宿糧草,搞好這支遠征軍的過境接待。俗話說:「匪過如梳,兵過如篦」,數萬人吃喝拉撒,當地衙門一個安排不周,軍隊擾民的事情就有可能發生,這個協調工作可不容易干。所以,大軍南下,一路浩浩蕩蕩,弄得沿途百姓苦不堪言。曾鞏絲毫沒有掉以輕心,而是提前作出籌劃和安排,及時調度物資,巧妙安排過境時間。最後,大軍過境,倒也秋毫無犯,許多百姓甚至根本不知道有大軍路過本地。
福州:當官不與民爭利
1077年,曾鞏由洪州轉任福州(今福建福州)知州,這一年,他已經59歲了。在北宋,這種高齡還在任地方官的,除了照顧養老,就是被貶外放,要麼就是不被皇帝重視,曾鞏也許屬於後者。他自1069年外放越州以來,已在多州任職9年,以曾鞏的文學名氣和政治作為,皇帝只要稍微關注一下,早就可以回京點翰林、當學士了。所以,同僚們都認為他懷才不遇,《宋史曾鞏傳》對他的評價就是「鞏負才名,久外徙,世頗謂偃蹇不偶」。不過,曾鞏並無怨言,依然兢兢業業。他在福州任職僅1年,時間雖然很短,政績卻不俗。
福州任上,曾鞏提出一個觀點,那就是:當官不能與民爭利。當時,地方官的待遇不錯,除了正常的工資、津貼之外,朝廷還撥給一定面積的「職田」(權屬國家的固定田產),通過收取這些田地的租子來發放補助。福州沒有「職田」,但有一塊面積很大的菜園,州上經營這塊菜地得當,單算菜錢,州官們每年就能得到三四十萬錢。
不過,官府的蔬菜大量上市,擾亂了市場,導致菜價越來越低,以種菜為業的菜農倒是賣不掉他們的菜了,收入大減。所以,州府的這個讓官吏們富得流油的菜園子,成了老百姓「賣菜難」的禍根。曾鞏瞭解到這一實情後,憤慨地說:「太守與民爭利,可乎?」官員應該設法增加農民收入,怎麼能與民爭利呢?他立刻取消了這個「富官傷農」的菜園子,雖然自己的油水少了一大塊,但保障了菜農的利益,老百姓為之歡呼。
福州這地方還有一個怪現象,買官的少,買住持的多。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原來,福州歷來興佛教、多寺廟。除了國家會撥付一定產業給寺廟外,許多百姓、富戶,也紛紛給寺廟捐贈金錢、地產等,寺廟和尚因此比衙門官差還富。一時之間,投身寺廟當和尚,成了人人嚮往的熱門職業,一些好逸惡勞的地痞流氓破落戶到處鑽營,為撈一個當和尚的指標而費盡心機。一些頗有聲望的社會名流甚至都會買通關節,賄賂官府,爭當住持,搞得福州上上下下烏煙瘴氣。曾鞏斷然決定採取措施,剎住這股歪風。
曾鞏頗有超前意識,他知道,要杜絕住持買賣,唯有「直選」。他安排人分別前往各地寺廟,把和尚們聚在一處,通過他們的無記名投票推舉住持,然後把「直選」出來的住持層層上報州府,由州府發佈聘任文書,一切都明著進行,從而堵住了後門。
以上只是曾鞏從政的點滴,60歲之後,他還被朝廷安排到明州、亳州、滄州等地任過知州,所到之地,也均有政績。與那個時期許多更有名的士大夫不同,在實際工作中,曾鞏少於議論,多於實幹,說得少,做得多。他以儒家的忠君愛民為出發點,簡單、純粹、執著。他一生輾轉七八個州,大多數時間都在基層任職,及時處理了很多涉及百姓切身利益的問題,為百姓真正做了一些實事、好事。當他任滿離開時,竟有百姓緊閉城門,極力挽留,不願意他離開。
然而,曾鞏不像那些習慣於弄虛作假的政客,有一點泡子就吹噓成氣球那麼大,甚至影子都沒有的政績也要瞎吹一番,欺上瞞下,拚命「打扮」自己。他對於自己的政績從不張揚和炫耀。每次上書皇帝,他只說些盡孝養親之類的尋常家事,其它隻字不提。而這,恰恰成了曾鞏的短處。由於他不擅宣傳自我,加上他在基層推行了王安石的新法,反對變法的資政殿大學士呂公著便在宋神宗面前打小報告,說曾鞏「為人行義不如政事,政事不如文章」,把他評價為一個品格低下、碌碌無為的庸官,斷言他不堪大用。曾鞏於是一直無法以才幹立朝,一輩子沒有得到更好的機會施展抱負。後世的人們只知其文章,不知其政績,他的卓越才幹,便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不為人知,堪稱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