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回憶八路軍遊擊戰:華北處處都有「李向陽」
在日本經常可以看到一些日軍老兵的戰爭回憶,和八路軍作戰是其中一個頗為熱門的話題。比如籐原彰的《中國戰線從軍記》,伊籐桂一的《百團大戰》等,都不同程度地表現了當時雙方在華北的角逐。
不過,我個人對其中一部作品有些特別的青睞,這就是日軍原63師團機槍手齋籐邦雄所作的《陸軍士兵よもやま物語》(翻譯過來應該是《陸軍步兵漫話》)。之 所以對其更感興趣,主要是因為齋籐是個很有藝術細胞又很熟悉八路德的日本兵。戰前是日本東寶映畫電影公司(相當於我國的長春電影製片廠)的演員,11941年被 徵兵。不但在據點和討伐隊和八路軍真刀真槍地交過手,而且一度擔任旅團情報室幹事。戰後又當了東京兒童漫畫協會的會長。
所以,這個能寫會畫的齋籐把他的書圖文並茂,把自己所見所聞的八路寫得十分生動。
齋籐的圖畫功底十分過硬,比如,下面這一張圖,會讓你啞然失笑 – 皇軍,還抓皇軍阿
這幅漫畫是他自己的手筆,是《陸軍步兵よもやま物語》中「大意招災」一章第二節的插圖 -- 這一章第一節,描述的是土八路一支遊擊隊怎樣乘日軍討伐隊吃飯的時候,如何伸不知鬼不覺把整整一個警戒班的鬼子用「鈍器」全部幹掉的經過。講完八路干皇 軍,第二節大概需要換換口味,於是,改寫皇軍干皇軍也很正常。
別說,這畫面上被抓的「皇軍」,用齋籐的看法,也真是該抓。這應該是齋籐在旅團情報室工作的時候,看到的一個戰例。
為什麼該抓呢?看看齋籐的描述,就明白了 –
「有一個大約二十人的分遣隊,由士官率領,駐紮在山西省的山區某地。
從裝備來說,這個據點最重型的武器就是一挺輕機槍,應該說是很不像樣的。不過,由於附近屬於確保治安區(指經過日軍反覆清剿,剔訣,確認已經沒有八路軍活動的地區 – 譯者注),這樣的裝備也足夠了。
如此,每天並無戰鬥,而且與總部遠離,軍紀自然不能保持得很好。從隊長一下,整個據點都處在一種鬆弛的狀態。雖然作為軍隊要求『戒備森嚴』,但這個分遣隊連『看上去戒備森嚴』的表面功夫都頗為荒疏。
在荒僻的山區駐紮,自然沒有什麼娛樂。也許因為這個理由,老兵們白天喝酒,晚上通宵打麻將的事情也是家常便飯。
因為打麻將上了癮,就像前面說的那樣,據點的哨兵有時候也會加入進來,導致沒人站哨。這簡直是要命的大意阿。
每天都這樣輕鬆自在地過日子,這個據點的驕惰,大概用不了多久,在附近山區活動的敵軍(指八路軍遊擊隊 – 譯者注)中也會有耳聞了。
有一天晚上,作為隊長的士官又和老兵們一起熱火朝天地打上了麻將,正在打得熱鬧,忽然有三名憲兵闖了進來。
看到這些當兵的居然在打麻將,憲兵們顯得又驚訝又生氣,勃然大怒。
在日本軍中,當兵的最怕憲兵,在這樣荒唐的時候被憲兵抓個正著,一時從隊長以下,所有的官兵都進入了石化狀態。「
接下來「憲兵」們的舉動卻令人驚異,他們立即控制了分遣隊的武器
,並且叫來更多的同伴,他們衝進炮樓深處,開始用手槍給已經睡覺的日本兵「點名」。
齋籐寫道:「其實如果有時間想一想,立刻會覺得不對 – 荒山野嶺的哪兒來的憲兵呢?再說,真的有憲兵來,也得先通知吧,不然,怎樣保障他們的安全呢?
炮樓上睡著了的日本兵發現情況不對,試圖起來反抗,結果,連槍都沒有摸到就被打倒。赤手空拳,如何是敵人的對手?」
因為醒過味兒來想抵抗,「士官隊長等打麻將的四個人也被當場射殺。」
只有極少數幸運兒一發現不對就躲藏起來,才有機會傳達出據點的最後命運。
結果,除了逃跑的和被俘的,整個據點的日軍都被消滅,這一切都是因為……
我替齋籐說吧 – 「因為那仨憲兵,都是李向陽扮裝的.」
齋籐邦雄在他的書裡畫了不少日本兵的狼狽相,以至於有朋友因此問道:「這齋籐不會是個日本五毛黨吧?」
雖然,把和自己意見不同的人直接歸類到五毛黨或五美分黨是最方便的打擊方法,但《陸軍步兵よもやま物語》寫於1973年,應該和五毛是沒有多少關係的。而且,在齋籐的漫畫裡,土八路也不都是那樣威風。比如,他在「黃塵中」一節,就描寫過一個倒霉的八路。
這一節採用「黃塵中」的名字,是因為當時華北平原經常會發生黃色塵暴天氣。齋籐比較正確地推斷了這種獨特天氣的由來 – 應該是山區的塵土被吹到平原形成的。事實上,當時華北這種塵暴天氣的原因,確實是黃土高原植被破壞后土壤被大風吹向東部平原。
齋籐所部一次在冀中掃蕩,就碰上了這樣的「黃塵」。齋籐寫道:「那次作戰的對手,是八路軍中也被視為最強的冀中軍區[司令 呂正操]所部精銳。儘管如此,,作戰的進展還是順利的,我們在八路軍的後面緊緊追趕。但是,忽如其來的一振黃塵,迫使日本軍終止了戰鬥。
黃色的沙塵接天徹地,目不能見物,兩軍都不能行動,不得不停下來。除了等待黃塵稍減,別無他法。
這時,有一名Y一等兵感到腹痛,於是努力挪到離部隊稍有點兒距離,一處稍微能夠避風的地方開始大便。他看到兩三米外也有一個人在那裡大便,只是塵土之中,看不清是誰。
Y一等兵便完,旁邊那人卻開始用中文向他要手紙 – 啊,原來是一個背負著子彈帶的八路軍!
看來兩人都是一樣,把對方當成了友軍。那個八路也不知道旁邊是個日本兵,所以很自然地在那裡方便。
此時,Y一等兵已經方便完了,所以比八路反應好一些,拔出了刺刀朝對方撲去,而敵人則提著褲子開始奔跑。跑了幾步,看到Y一等兵窮追不捨,乾脆不跑了,轉過身來和Y一等兵扭作了一團。
但是,兩人卻說不上誰勝誰負,那個敵兵(八路軍)消失在了黃塵之中,丟下的只有他的褲子。
發現這邊出現異常,日本兵們紛紛趕來,只見到Y一等兵手持著八路丟下的褲子,還在氣喘吁吁。忽然有人捏著鼻子喊起來:「你要能抓住敵人也還罷了,現在舉著這條臭烘烘的褲子幹嗎呀?」 (為什麼臭烘烘的,大家可以發揮自己的想像力 – 譯者注)
一時引發哄堂大笑,想來,那個八路兵 -- 據我觀察的情況是當時當地的中國人習慣不穿內褲,下身都只套一條外褲 – 只怕是光著屁股跑掉的吧?「
電影裡的李向陽,顯然不會如此狼狽。
即便是齋籐描述的八路軍遊擊隊,也大多是神通廣大之輩,飛簷走壁,如入無人之境。
但是,深入敵後的戰鬥,也不可能像電影中那樣浪漫。
前面「日本憲兵端炮樓」的戰鬥結束之後,齋籐記錄,日軍曾對此加以總結,結論是「分遣隊據點的周圍有壕溝,還有鐵絲網,越過這些障礙進入據點,要費的功夫 恐怕不短,假如不是哨兵過於懈怠,敵人是無法進入的。哪怕只有一名步哨,也不會出現如此悲慘的結果吧。」不服氣的日軍最終通過「歸順者」弄清了這次八路軍 遊擊隊行動的前後過程。
齋籐記錄道「根據後來調查得到的情報,當時,化裝憲兵的八路軍人員發出了『這次出擊是決死之戰,必要成功。』的誓言,從根據地出發的時候,和送行的人們舉杯飲水而別。
我一直以為飲水而別是只在日本才有的風俗,聽說中國也是這樣,心中不免有些驚訝。比這更令我震動的是,敵軍中居然有這些比日本軍有著更高勇氣的軍人。「
中國人「以水代酒」是自古相傳的習慣,齋籐以為只有日本才這樣做,大約是本末倒置了。
正因為環境艱苦,所以真實的李向陽們面臨的處境遠不是電影中那樣輕鬆自如,甚至,有的時候要冒被俘的危險。
但是。。。抓個李向陽是好玩的事情嗎?齋籐描述過三個被抓到的李向陽,結果,每一個都讓日本人吃夠了苦頭。
「李向陽」也有走麥城的時候?那當然,與電影的浪漫不同,敵後工作充滿了意想不到的危險。
比如齋籐他們一次夜間出動掃蕩,碰上一位「兩面村長」,樂顛顛地給日軍送上一份情報。看不明白的日軍指揮官叫來翻譯一問,內容麼,原來都是關於討伐隊的,從隊長的名字到人數,裝備,甚至運送彈藥物資的馬有幾匹……看來看去,除了人數有兩三名的差異,幾乎沒有錯誤。
莫名其妙的鬼子看了半晌也不明白村長告訴自己這份情報幹什麼,看了一臉狐疑的日本兵,這位搭錯了神經的村長終於發現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 -- 這份東西,本來應該是給八路的……
大概這位村長一來是深更半夜,難免頭昏腦脹,二來也是左右支應忙暈了.
不過,恐怕有人仍然會覺得奇怪 – 你說抓了三個「李向陽」,每一個都讓日本人大吃苦頭,這李向陽固然厲害,都逮住了,他還能翻了天啊?
世界上大有不可思議的事情,是不能按照常理去思考的。
就說齋籐吧,因為兵源緊張,把他這樣的演員徵入軍隊,誰能想到天皇犯了多大的一個錯誤嗎?
當然,這種演員兵本來就不願意打仗,所以戰場上表現不免有些瞻前顧後,左衝右突(往左往右就是不往前),在戰場上戰鬥力不足,起不到預期作用,這也算正常。
但是,真正惹出麻煩的卻是戰後 – 日本戰後爆發過各種各樣的罷工,其中最有名氣的罷工之一,是東寶映畫電影公司演員的大罷工。
東寶映畫演員的罷工發生在1947年,表面原因頗為複雜,有意識形態,工資待遇,製片思路等種種理由,深層原因卻極簡單 – 日本戰敗,隨著美國大兵來的還有美國大片。在好萊塢排山倒海的攻勢面前,日本電影招架不住,票房大跌。兜裡沒錢,老闆和員工自然會鬧起來,一點兒也不新 鮮。
從聲勢上說,八千名男女演員一起罷工,當然蔚為壯觀;從影響上說,三船敏郎這樣的大腕帶頭,拉拉隊都是當紅女星組成(東寶的女性在日本都是趙薇湯唯級別的),這樣鬧事,那要在今天公司門口得賣票。
不過這還不是本次罷工最吸引人的地方。
東寶罷工在社會上影響極大,自古以來,政府都是不能容忍這種引發社會動盪行為的。所以,日本政府在屢勸不聽的情況下,「悍然」出動警察進行鎮壓。
不料,三次發動攻擊,三次警察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從東寶映畫製片廠抱頭鼠竄而回。
納悶的警察總監一打聽才知道,這地方真是進不得 – 整個製片廠內縱橫挖的都是戰壕,關鍵地點路障,鐵絲網密如蛛網,演員們進退有序,指揮流暢,整個一個完整的防禦體系!
警察們被打回來,日本政府就沒辦法麼?
還真沒辦法。當時,日本全國都被盟軍解除了武裝,警察連刀都不許帶,只能用警棍,而演員們卻擁有角鋼,鐵鍬等「制式武器」,而且軍事素養極佳。這樣的對抗,日本警察不敗才怪。
這次罷工最吸引人的地方是 – 日本國家政府居然制服不了這幫演員!最後,還是出動了佔領軍,才算把這幫演員鎮壓下去。
美軍這一仗打得也不輕鬆,是動用了飛機和坦克才把演員們制服的。
能逼到讓對手出動坦克,東寶映畫可算開創了罷工歷史上的新紀元。
這幫日本演員能夠有這樣強的戰鬥力,正是得益於齋籐他們在戰爭年代被天皇征了兵,大多跟八路交過手,深知打仗是怎麼回事兒。
讓他打仗的時候他不打,等不打仗了,他打天皇的警察,您說,這兵征的......
被捕的「李向陽」,讓日本人一樣頭疼,大體的情況也跟這樣的事情一樣不可思議。
齋籐說到的第一個「李向陽」,是1945年年初,被他所在的旅團抓獲的「大物」(日語中「大獵物,大人物」的意思),因為是「大物」,旅團為了表功,將其送到了師團那裡。而師團也認為此人是個「大物」,為了表功,決定將這個李向陽送往北平受審。
這下子,就麻煩了。
要說,日本人對押送這樣一個「大物」的事情,還是比較上心的,特別配置了一個警備班。但中間還是出了問題。
車快到保定的時候,這個「大物」說是要上廁所。
日本兵給他摘了手銬,送進廁所,說快快地。
要擱現在,乘警路警的一聽犯人要上廁所,就會更小心,什麼東北虎,西北狼的,所謂上廁所,是他們最好的脫逃機會。
抗戰時候的日本兵,對這種事情基本沒概念,日本倒也有扒火車跳火車的,那要等到戰敗之後,跑黑市生意的日本人才開始掌握這個技巧 – 日本人什麼事兒都喜歡作到極端,所以弄出很多令人抓狂的事情來。咱們扒車,即便是鐵道遊擊隊呢,也不過是弄幾挺機關鎗啥的,日本倒兒爺扒車,居然有把列 車扒翻了的,這是無關的話題,暫且不表。
日本兵沒概念,加上這個「大物」一直沒有什麼反抗表現。所以,一直到犯人進廁所半個鐘頭沒出來,押運的警備班才發現不對。於是,砸開廁所衝進去 -- 當然,人,早就沒了。
沒了….也就沒了唄。
這怎麼能行呢?好容易抓一個「大物」,愣給放走了,這如何交差呢?
老捨先生在《四世同堂》裡面寫過,日本人是十分信任專家的。這個「李向陽」跳車跑了以後,有日本專家計算過,當時車速一百公里左右,此人跳車99%死亡, 剩下1%的可能性也是重傷。雖然沒有找到屍體,但日軍方面是按照此人跳車身亡結案的。死了,還能怎麼樣呢?除了覺得少了一個宣傳噱頭,日軍倒也沒有為難這 幫押運的警備班人員 -- 當然,這種丟人的事情也不會向下面通報。
鬼子安生了,問題是八路那邊不安生,過了一段時間,日軍得到情報 -- 這個「李向陽」還活著,還在八路軍裡活動!證據很確鑿!
這是怎麼回事兒呢?前線的日軍想不明白 -- 這個八路不是被抓住了嗎?不是押送北平了嗎?怎麼又冒出來了?難道是穿……
下面一個電話打到旅團情報室核實,旅團情報室打電話給師團 --其實他們自己也明白,這「李向陽」肯定是跑了。問題是向上向下如何交代呢?專家都判斷摔死的居然活過來了,這……恨得牙根癢癢的鬼子估計會把這土八路和小強之流並列。
最後,旅團情報室得到的解釋是 -- 「那個『李向陽』早已經押送北平處死了,你們得到的情報是八路故意作的虛假宣傳,不要上當!」
軍令如山,長官說雞蛋是樹上長出來的,那……就是樹上長出來的唄。
幸好,日軍不曾再次抓住這個「李向陽」,否則鬧不好內部就得弄出殺人滅口的事情來。
齋籐專門畫了四幅漫畫,分別描述這個土八路跳車,逃回根據地,日軍得到情報向上核實,上面「打死我也不說」的場景。
這個「大物」到底是誰,薩考證了一下,發現應該是確有其人,只不過齋籐的記述有些誤差,而且,這個「李向陽」並沒有「革命到底」,屬於晚節不保的問題人物。
此人,應該是原冀中軍區第十軍分區司令員,行署專員朱占魁。朱占魁是冀中戰史上一個頗為糾結的人物。他是永清人,為人豪爽講義氣,好打抱不平,地方人稱 「百步大王」,在當地民間頗有威望。1937年永清淪陷後,任保衛團團長的朱占魁和呂正操取得聯繫,加入八路軍,是大清河根據地的創始人之一。他所主持的 第十軍分區是冀中軍區的前衛,與敵核心地區最為接近,能在這兒打開根據地絕非等閒人物。所以呂正操對他抗戰前幾年的工作評價頗為正面。日軍正是1941年底先破壞掉第十軍分區後,才能在第二年 發動五一大掃蕩,幾乎摧毀整個冀中根據地。
1941年11月,朱占魁在戰鬥中被俘,不過抓到他的並非齋籐所在的日軍63師團,而是110師團。1942年,朱脫身回到根據地。日本防衛廳出版的《華北治安戰》專門提到過朱占魁,是這樣說的:「方面軍本想利用朱占魁在冀中展開政治工作,但他在被護送途中於1942年5月28日在望都附近逃跑。朱為原冀中第十分區司令,於1941年11月連同其衛兵被110師團俘虜。方面軍指揮官召見了他,並通過華北政務委員會啟新院對他進行了約兩個月的懷柔工作。朱逃走後師團對朱占魁進行過通緝,但朱終於跑掉。由此可見,要讓堅強的共產黨員變節背叛,是很難辦到的。」從敵方記載來看,朱確實沒有投敵,跳車逃跑應是事實(朱占魁曾說自己過堂大罵,並拒絕日軍「美人計」,有朋友談到在日本找到了證實他所說內容的史料,但老薩 沒有見到,存疑)這也是1979年他獲得平反的原因。
至此,一個「李向陽」的形象都頗為光輝。
但是,此後朱占魁的人生軌跡卻發生了變化。由於被俘後的經歷不能得到證實(他跳車逃跑,日本人覺得不可思議,八路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在延安受到較長時 間審查,中間一度跳崖自殺。直到1944年底才基本確認了他沒有投敵,這也是齋籐所部1945年才得到他仍舊活著信息的原因(63師團接替了110師團的 防區)。
抗戰勝利後,朱占魁一度在冀熱遼軍區擔任副旅長,1946年在和國民黨軍作戰中被俘投降(一說主動投降),但1948年再次反水,重新回到共產黨軍中。解放後為此坐了二十年牢。後平反,在河南省政協作參事。
一般史料說法朱為人比較投機,但詢之當時在河北戰鬥過的老八路,對朱占魁其人另有一些看法。有一位曾在河北高法工作過的我家親戚講,朱占魁這個人不大像個 黨員,更有點兒像水泊梁山一類好漢豪傑,這可能是他最大的問題。對於他在延安被整,老人有些同情,認為不僅是他自己的問題說不清,還有很重要一點是,他的 把兄弟柴恩波投敵,好友王鳳崗投敵,不能不影響對他的看法。至於解放後關他二十年,那也不算冤枉。因為他投降國民黨以後,對共產黨是有血債的。「共產黨坐 天下,關他二十年,已經是功過相抵了。再說,他幹嗎一被俘就承認自己的身份呢?」對於他在抗日戰爭中是否算投敵,老人還是有一點芥蒂。
朱占魁的確可能有些個人英雄主義,關於他跳車逃跑的過程,日本人描述他是偷跑,他自己則說是打翻了一個看守跳車的。不過。據他解放前和老鄉說起, 其逃跑有一個細節倒是滿能與齋籐所說契合的 -- 朱占魁說他打翻看守以後從車窗出去沒有跳車,翻上了車頂,一直到車快進站,減速的時候才跳車,所以只傷了腿。
朱會武術,這個描述合情合理,但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隨機應變,日本專家愣沒想到!
如果齋籐描述的第一個「李向陽」,真是朱占魁(朱占魁是旅級,抓捕他的日本戰犯上阪勝稱其為「將軍」,冀中好像除他沒有更多的「大物」有被俘跳車的經歷),只能說歷史是複雜的,但抗日的時候,朱占魁應該算是一條好漢。
大家可能發現一個問題,這一部分我沒有放齋籐的圖 -- 對,因為前天家裡來了一個留學生,我不在的時候小魔女接待,對方剛來日本,悶得慌,看到齋籐的書好玩就向她借。一向有些小迷糊的魔女就借了……
好了,等還了書,再補上吧。
日軍這邊呢?跑了一個「李向陽」,又抓到兩個,這回,更麻煩了。
根據抗日戰爭期間日本兵們的回憶,八路軍的遊擊隊,特點一個是刁鑽,另一個就是能跑,很少和日軍、硬抗,但冷不丁給你一下又很令人顧忌。所以,一下抓兩個「李向陽」在日軍中應該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一九四一年秋,齋籐所在的部隊,就有過這樣榮耀的事情。
奇怪的是,他在寫這兩個八路的時候,用了一個奇怪的標題 -- 「鼴鼠的故事」。
讓我們來看看齋籐描述的這次事件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從北京坐火車出發,向南三十公里在平漢線良鄉車站倒車,換到一條支線一直坐到終點的坨里,從這裡沿著琉璃河向上遊走10公里左右,就是河南村警備隊的駐地。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它在琉璃河南岸,北岸相對的,還有一個村子叫河北村。
日軍從何時開始在河南村駐軍,我不是很清楚,但是這周圍日軍的據點不止一個,在琉璃河上遊,至少還有三個分遣隊。
河南村的日軍兵力,最初只有三十名左右,。1941年秋,針對八路軍的奇襲戰術調整了部署。在這裡增設了約五十名,可以隨時出動的機動部隊,這主要不是從後方補充的兵員,而是從上遊的三個分遣隊中抽調人員組成的。
要說的事情,發生在我從內地到達華北戰場大約三個月後。從這件事我感到,人只要有決心,真是什麼都可以辦到。
河南村的機動隊建立以後,警備隊忽然接到報告 – 在離此處10公里左右的一個村子裡,「有大約二百名八路軍在宿營」。
機動隊立即出擊,但是到達的時候,卻發現村子裡空無一人。無論是八路還是老百姓,都是蹤影全無。
這在當時的作戰中是家常便飯,因為經常有中國人的「密偵(即情報員)」把日軍的行動報告給八路軍,所以出動以後撲空的事情並不少。
不過,當時日軍正以全部主力攻擊中國,大約,也是八路軍最艱苦的時候。
這樣,村中敵人也沒有,村民也沒有,對此無可奈何的日本兵開始全村大搜尋。結果,在察看一戶房子的地窖(地道?)時,發現有兩名男子正藏在裡面。
這兩個人立刻被綁了起來,日本兵得意洋洋地開始詢問。但這兩個人只是說『我們是農民,不知道八路軍的事兒』。
那你們怎麼會藏到地窖裡呢?
『看見日本兵害怕。』他們這樣回答,再問別的,就都是『不知道』了。
但是,從他們藏在地窖裡的情形,怎麼看怎麼覺得有問題,所以日本兵認定他們一定是八路,決定把他們帶回警備隊進行進一步的審問調查。
不過,回到隊部,根據翻譯的日程安排,要到三天後才能對這兩人進行審問,所以,只好將他們先關起來。於是,就把他們監禁在警備隊的一間臨時牢房裡了。
這間房子,是平時關抓來的可疑人物的,只有一個門,四面是厚厚的牆壁,房頂有一個小窗子,也裝有堅固的鐵柵欄。屋裡空無一物,夯土地面上只放了一張草蓆。
這牢房有一面的牆倒是沖外,但那裡有警備隊的流動哨,從早晨到晚上,巡邏不停。所以,誰都認為這是個萬無一失的地方,想跑是沒門的。
兩人身上都搜查過了,手無寸鐵。無論吃飯還是上廁所,都有哨兵控制,吃的東西是每天兩頓粥,吃完碗筷都要收走。到外面上廁所呢,更是哨兵們如臨大敵的時刻,看得很嚴。
就這樣,到第四天,要對他們進行審問的時候,早晨,哨兵去開門,卻發現……兩個人不見了!
日本兵趕緊察看是怎麼回事兒。結果令人驚訝 -- 兩人竟然從地上挖了一個通向牆外的洞,從這個洞裡跑掉了!洞的寬度剛好夠一個人鑽出去。」
這一情景讓日軍警備隊全體抓狂。雖然地面是夯土的,但也十分堅硬,漫說兩個赤手空拳的八路不是鼴鼠,就算是真正的鼴鼠,恐怕要一夜挖一個這樣大的洞也不可能阿。
坑不是這個挖法地。就算是他們把指甲挖脫了,也不可能阿!
兩個八路怎麼跑出去的呢?日軍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我拿這道題在北京考了一個海龜,這傢伙僅僅一分鐘的時間,就猜出了答案。
話說兩個「李向陽」從日本警備隊的牢房裡挖個洞玩了失蹤,日本兵們為此大傷腦筋,死活琢磨不清他們怎麼能具備齧齒類動物的本領。
中國古代有「地遁」之法……
估計熟悉中國文化的日本兵未必不會想到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邪路上去。
終於,有人看出了問題 -- 出於日本人愛研究的習慣,一個「聰明」的伍長伏下身子,湊近了八路挖的洞口,忽然若有所悟。
這位伍長站起身來,問警衛:「昨天晚上兩個捕虜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嗎?」
正為自己要擔責任而緊張的警衛趕緊回答:「有,他們好像特別的渴,一次一次跟我要水喝。」
「你給了嗎?」
「他們中有一個好像發了燒,躺在那裡,我怕他病重死掉,又沒有軍醫,只好給他們水喝。」
「喝了水……他們要求過上廁所麼?」
「一次也沒有……哦,難道是……!!!!」
當我拿這個題目考那位海龜同志的時候,這位很輕鬆地一語中的:「撒泡尿嘛,把土泡軟了再挖不就成了?不夠?再撒一泡唄。」
兩個八路,正是用這法子挖洞逃走的,那個「聰明」的伍長倒也不是腦子比別人多根弦,而是低下頭去查看洞口的時候,忽然聞到了一股尿騷味。
奇怪的是,日本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明白的事兒,放在國人眼裡好像根本不算事兒。不但這位海龜答得輕鬆,問好幾個朋友,答案都來得蠻快(有一位比海龜還快59秒......)。難道真的如某些萬惡的種族主義者認為那樣 -- 中國人比日本人腦子聰明?
那位海龜或許道出了真諦。因為老薩驚歎他反應迅速,這位不無得意地補充了一句:「估摸著,日本人小時候,肯定沒有和尿泥玩的習慣。」
說完,周圍眾人哄然大笑,紛紛點頭稱是 -- 稱是之後,忽然氣氛有些尷尬,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 都是西服料子褲,道貌岸然的主兒阿……
阿哦,唔唔,恩昂,那啥,這個,北京的天氣可真好啊,哈哈哈哈。
英國人喜歡談論天氣的習慣,難道也是這樣來的?
齋籐筆下的「李向陽」就是這樣頭疼,但是,看得出來,他對「李向陽」們似乎還抱著一絲好感 -- 這一點兒也不奇怪,因為齋籐所見的八路,雖然作戰勇敢,但是紀律嚴明,即便打掉日軍的車輛據點,也不會傷害裡面的婦孺。
另外,還有一件事讓齋籐印象深刻,那就是一個姓劉的偽軍隊長對八路的評價。
因為兵力不足,日軍在華北大量使用偽軍,劉隊長,就是一個土匪出身的偽軍隊長。齋籐曾奉命到劉隊長的隊伍上幫他訓練士兵,兩個人頗有交情。
訓練偽軍的差事實在不容易。齋籐明確紀律以後,偽軍卻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根本不肯按時出操訓練,而且平時紀律敗壞,經常去民家搶劫。劉隊長對此也表示不 滿,但頗為寬容。弄清情況的桑島後來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原來,這偽軍漢奸當得也可憐,日軍並不給他們開軍餉,只給很少的補給,因此偽軍們每天只能喝粥度日,如果不去搶劫,別說打仗,活都活不下去。
劉隊長對齋籐的態度大為讚賞。
這樣,一個土匪隊長,一個不怎麼上心的日本兵,一來二去竟然成了朋友,一起喝老酒,而且無話不談。
有一天,齋籐和劉隊長討論起「國家大事」來。
他一個土匪,連字都不認識,能懂啥世界形勢,法西斯,大東亞共榮圈阿?要老薩說,齋籐這真是閒得難受。
出乎意料的是,劉隊長竟十分坦蕩,而且頗有見識,讓齋籐刮目相看。
劉隊長說,第一,日本人是呆不長的。因為外國人在中國就沒有能呆長的。
而齋籐竟然會跟著點頭,說對,我也覺得我們在這兒呆不長,那你說,我們走了,誰能在中國做主呢?
劉隊長說,共產黨,八路軍阿。
這下子齋籐不能接受了 -- 這是一九四二年呢,在華北,剛剛打完五一大掃蕩,八路正整天被掃蕩的日本兵追著轉移呢。趾高氣揚的日本兵並不認為八路軍戰鬥力特別強。再說了,怎麼算國民黨都應該是正統啊,而且兵力也比共產黨多得多,這劉隊長怎麼會認為八路軍能成氣候呢?
難道這劉隊長是地下黨?
當然不是,這位土匪出身的劉隊長自有其道理,他說道:「我們中國自古有句諺語,叫做『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可這個八路軍啊,偏偏是『好人當兵』,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所以我說啊,你們走了,一定是八路軍得天下。」
多年以後,齋籐回憶起來,不禁感歎道:劉隊長雖然不懂大道理,卻有著「暴力團親方(即黑社會老大)那種硬直的敏銳呢。
也許,這就叫硬道理吧。
齋籐感歎:劉隊長只有作土匪的命運,實在是可惜了。
為何八路軍能夠在那場殘酷的戰爭中堅持下來,而且越打越強,答案應該也不僅僅是有幾本先進的理論書吧。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這對今天,有沒有一點參考意義呢?
哦,好像有點兒跑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