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為人知的土龍山暴動:擊斃教育長 餓瘋日本兵
《啊,滿洲》一書,是一本日本開拓團團員的回憶文集,其內容主要為其生活經歷。但其中不時可見「土龍山暴動」,「虜囚的二十二日」等文字,東北抗日聯軍,義勇軍等中國抵抗者的影子始終貫穿其間。
在其中一篇由偽滿時期「興安北省呼倫貝爾開拓組合長」古賀新作所寫《鏡泊學園山田總務的絕筆》裡面,提到我軍在鏡泊湖畔擊斃的鏡泊學園教育長山田悌一。
該文存於《啊,滿洲》第152頁,記載此戰經過 –
「五月十七日晨,山田總務為首的官員二,學員五,守備兵五,計十三名,從寧安攜帶糧食,雜貨等乘卡車返回途中,遭到約五十名『匪』預設伏擊,經過奮戰力鬥最後全員悲壯戰死。此一悲報於二十一日在報紙和電台同時報道後,給日滿兩國帶來了異常的衝擊。」
此戰,我方也有記載,稱此戰是1933年5月17日,由周保中部下獨立遊擊連連長張祥指揮所部進行的一場伏擊戰,在這次伏擊中擊毀日軍汽車一輛,消滅了山田悌一和他的護兵十四人,繳獲步槍十二支、機槍二挺、匣槍一支,還有大量的糧食、衣物和現金。最後戰士們把沒有拿走的物資連同汽車一起燒掉,我軍無一人傷亡。
這個鏡泊學園到底是怎樣性質的一個機關呢?山田悌一又是何許人也,為何他的死會引起給「日滿兩國帶來異常的衝擊」呢?
根據我方資料,稱山田是「退役中將」,建立鏡泊學園的目的是設立一個進行殖民的機關,而日方當時的報道則稱鏡泊學園為以農業拓殖為主的學校,山田是一個堪稱偉大的農業學家,地質學家,還是個教育家,完全不提其與軍方的關係。
在我方記錄這場戰鬥的過程中,描述山田「手按軍刀」,並提前發現了我軍在路面上設置的陷阱,但在下車查看時被獵人出身的張祥用「連珠槍」一槍擊斃。
莫辛納甘步槍,俗稱「水連珠」,可能張祥擊斃山田用的就是這種槍
我方記載擊斃敵十五人,而日方則稱死十三人,誰說的是真的?
還有一個瘸腿的漢奸翻譯,在被俘後乞命,被張祥當場槍決的說法。
這種近乎戲劇性的描述,到底是真是假?
當我逐漸翻查日方文獻中關於此戰的記載時,赫然發現,我方的資料雖然和日方的官方資料對不上,但竟然大多數都可以在日方普通開拓團員的回憶中找到影子。
比如,那個瘸腿的漢奸翻譯,古賀新作的文中沒有提到,但根據網上查到山田的副手結成吉之助的回憶(http://m.heiwakinen.jp/shiryokan/heiwa/04hikiage/H_04_001_1.pdf),確有此人,而且查到其名叫任茂林。該文並記錄此戰中日方被擊斃的包括幹事今井,指導官樹下,學員武田,龜澤,菅原,後籐,室田,日軍椎名伍長以下五人,共計十五人,和我方記載相符(不過數來數去只有十四,看來結成的算術不太好)。不管怎樣,產生雙方戰績誤差的原因之一是沒有統計漢奸翻譯任茂林,看來在古賀等眼裡,漢奸是不算人的。
日本人裡面明白人挺多的嘛。
那麼,所謂張祥挖陷阱伏擊之說是真的嗎?
在同一篇文章中,結成描述此戰道:「在通過大廟嶺山口的地方,路面上暗藏了一個陷阱,等待汽車前輪陷入之後,『匪賊』立即從兩側的稜線開始攻擊……」
我方說法是山田發現了陷阱,依然被消滅,敵方說法是山田的汽車掉進了陷阱。為何我方和敵方描述的不同呢?看來,挖陷阱是真的了,推測描述不同的原因是山田所部被全殲,沒有留下活口,增援的日軍只能看到陷阱,所以他們對於戰鬥過程是推論得出的。
那麼,山田究竟是個什麼人物呢?
1934年被擊斃於敦化寧安之間的日本鏡泊學園教育長(總務)山田悌一,這位所謂的「農業學家」在照片上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 – 有拄著軍刀的農業學家嗎?
在《鏡泊學園山田總務的絕筆》提到,山田為日本宮崎縣出身,畢業於善鄰書院,是日本狂熱的大亞細亞主義者。他是日本國士館的創始人之一,從1917年開始一直擔任其理事。所謂鏡泊學園的學員大多就是通過國士館招收的「精英」,經過半年訓練後送到中國。在1942年出版的《興亞運動與頭山滿翁》中,列出了十一名「興亞運動の功勞者」,第一名是甲午戰爭中的日本大特務荒尾精,山田悌一名列第四,由此可見其在日本的影響,難怪他的死會引發日本和偽滿異常的衝擊了。
山田的確有從軍經歷,軍銜不詳,但其被擊斃時年42歲,而且曾多年在政界活動,不大可能在退役時已經攀到中將軍銜,我方將其歸為「退役中將」,可能是因為日方鏡泊學園的職員序列表中有一部分不夠明確。在這部分不明確的文字中,有「名譽總長是滿洲國參議築紫熊七中將總務是山田悌一氏」一句,如果斷成「名譽總長是滿洲國參議築紫熊七中將,總務是山田悌一氏」固然可以,斷成「名譽總長是滿洲國參議築紫熊七,中將總務是山田悌一氏」也不無道理。
如果看日方的人員配置,這個鏡泊學園根本不可能是一個和平的地方。它的校長是日本陸軍中將小泉六一,名譽校長是前面提到的日本陸軍中將築紫熊七,駐校的警衛隊兵力雄厚,並組建有「學園軍」,指揮官是一名叫做小池的中佐。而古賀的文章更暴露了它的真實面目。他不無炫耀地在文中寫道:「(1932年)我和山田教育長以下二十餘名學員,隨騎兵集團高波部隊參加了『匪賊』討伐,我們對鏡泊湖周圍進行了強行偵察。」
山田和古賀進行「強行偵察」的時間,和抗聯四軍前身李延祿部隊的「鏡泊湖連環戰」差相彷彿 -- 懂得軍事的朋友可能很容易就會想到,什麼人才能作「強行偵察」。
在陳翰章等抗聯將領和日軍的作戰中,也曾多次消滅隨日軍行動的鏡泊學園特工部隊。從歷史來看,鏡泊學園的畢業生除了為日軍提供偵察等活動外,大多是後來日軍搞集團部落,拓殖屯墾,糧谷出荷的各地負責人,這應該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殖民特工學校。
不過,從日方的記載中,卻可以看到這批從日本精挑細選來學習的「精英」們,在鏡泊學園的痛苦遭遇 – 這裡是東北抗聯第二軍,第五軍活躍的地區,雖然日方把這個學校放在這裡肯定有借此加強當地鎮壓抗日武裝力量的意圖,但沒想到「匪勢猖獗」,這個特工學校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結成寫道,繼山田被擊斃之後,六月五日,該校補給車隊再次遭到襲擊,巖見伍長等五名官兵戰死。抗日武裝一千多人包圍了鏡泊學園,雖然未能攻下,但基本切斷了其與外界的聯繫。
在這種圍攻之下,鏡泊學園的守敵陷入了內外交困的局面,以至於數百名日本「精英」餓得吃草(原文是「野草」),結果大批人員消化不良引發赤痢。
從作戰區域和時間來看,圍攻鏡泊學園的,應該是報號「平南洋」的抗聯第五軍第一師師長李荊璞,這也是東北抗日聯軍一名傳奇的將領,1955年獲少將軍銜
八月十九日,上杉虎寺少尉冒險率領十名學員去接運補給,又遭痛擊而失敗,學員小野田正三等陣亡。
結成紀錄:「在七,八,九三個月中,赤痢盛行,整個學園中什麼事情也沒有人做了,在房間裡輾轉哀號,血便,望之令人心悸的人員比比皆是,一切只能靠田中宇一中尉軍醫一人,而軍醫自己終於也染上了赤痢……」
由於地形不熟悉,古賀記載日軍和學員只能在塹壕和望樓上打著晃看周圍山嶺上出沒的「匪賊」,不敢出去。
古賀在文中寫道:「這期間指導員,學員共同經歷著飢餓的恐怖,其中精神分裂發瘋者有之,自殺者有之,病死者有之。」古賀提到,只是由於關東軍及時發現情況不妙,由軍務局長山下奉文,關東軍參謀長西尾壽造親自過問,調兵來援,並派出關東軍顧問吉田新七郎博士帶領醫療隊前來救護,才讓這批日本「精英」活著撤了出來。同書中田島梧郎的《鏡泊學園秘錄》記載,鏡泊學園因此被解散,放棄了好幾年,直到1936年才恢復。
日本「精英」在二戰中剖腹自殺的不少,被餓瘋的,似乎還未見第二例。假如不是日方自己在文章中提到,頗為難以置信。沖這個,圍攻鏡泊學園之戰,也值得記入史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