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名臣劉大夏:祖孫三人都是明朝知名的廉吏
劉大夏(1436-1516年),字時雍,號東山,死後明朝廷賜謚忠宣,故世稱劉東山、劉忠宣。仕明英宗、憲宗、孝宗、武宗四朝,歷官皆著政聲,朝廷嘉獎,百姓頌揚,「雖婦人女子皆知其賢,無毫髮可議。」明孝宗察其「廉且練事」,為官之清廉,辦事之幹練,皆遠超其他大臣,遂傾心倚重,劉大夏也竭誠輔佐,貢獻頗多,成為朝野公認的弘治中興第一名臣。
破除潛規則 廉得堅定
自唐玄宗開元時起,於正賦之外,常常隨意加征雜稅,徵收所得,謂之「羨餘」。自中唐起,地方政府自行向轄內百姓徵收雜稅,漸成常態,卻不入官府賬簿,任地方長官隨意支配,或用以行賄,或自飽私囊,所謂「羨餘」,遂成為官員貪腐的重要財源,不合法,卻「循規」,數百年間,愈演愈烈。
明朝分全國為十三省,布政使為一省行政長官,俗稱「方伯」。劉大夏於明孝宗弘治二年任廣東右布政使。和全國其他地方一樣,廣東省府官庫中也有一項羨餘錢,自來不上庫簿,舊任者皆公然取去,以飽私囊,相襲以為固然。劉大夏初上任,按例清查省府庫藏,發現有一筆前任布政使沒取盡的羨餘錢,遂命掌管倉庫的吏員將其記入官庫賬簿。庫吏援引舊例,說這筆錢理應歸新任布政使,而不應附列官簿。劉大夏已在官場干了二十多年,又洞達世務,自然明瞭羨餘錢的慣常用途,將眼前這筆錢裝進自家腰包,既不違法,也不會遭非議,但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對庫吏的提示,他遲遲未作回應。沉默了好一陣,劉大夏忽然大聲自責:「劉大夏,你日常讀聖賢書,立志堂堂正正,做個好人,怎麼如今碰上非本分應得之財,就猶豫不決,亂了心志?實在有愧古聖先賢,不是大丈夫啊!」於是毅然命令庫吏將那摞赫然高聳的「羨餘」,統統附列入官賬,以供省府正常開支用,自己分文無取。
劉大夏以堅定的廉潔之行,在廣東一舉破除了風行數百年的貪腐潛規則,深受百姓愛戴和時賢崇仰。大儒陳獻章隱居廣東家中,聲震朝野,被譽為「真儒」、「活孟子」。陳獻章也高自期許,對人少有許可,而獨與劉大夏交好,稱頌劉大夏「愛民如子,守身如女。毋論於今人中,即古人亦未易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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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富觀獨到 廉得超脫
如果說,服膺儒家傳統思想,具備高尚道德情操,是劉大夏面對非分所得,果斷說「不」的精神動力,對財富深刻而獨到的認識,則是其在取捨予奪之間,舉重若輕、灑脫超然的不二法門。
弘治十一年(1498)秋,劉大夏從戶部侍郎任上致仕,回到湖北華容老家,在祖墳旁建了一座草堂,養病、讀書於其中,並親率子弟耕田種地。家中薄田不多,耕種所得,僅足衣食。劉家人世代禮讓忠厚,有惡鄰竟以為其軟弱可欺,肆意侵奪劉家田地,劉大夏「任弗與爭」,乾脆拱手相讓,不與爭講。
古時致仕高官常常是地方一霸,百姓處處都要對之懼讓三分。劉大夏身為朝廷財政大臣,官居三品,卻主動拿土地讓人,他這樣做,固然有深受古賢「食祿之家,不與民爭利」思想影響的因素,但更得之於他對財富異乎常人的感悟。劉大夏常說:「財貨須農務、負賈,凡力得者獲用,其易至之物,終非己有,子孫親之亦不甚惜,況官貨悖入者乎!」
一般世俗之見,只要是財物,不管用什麼手段,從什麼途徑得到,皆可為我所用。劉大夏卻認為:只有通過務農、經商,付出了自己的辛勞而得到的財貨,才能「獲用」,才屬己有。除此之外,輕易到手的,特別是「官貨悖入」,以權謀私,貪贓枉法所得,「終非己有」,到了也不會屬於自己。暫時得到,一心想為兒孫造福,兒孫見其得之容易,也不會珍惜,或轉眼即揮霍一空,甚或因之遭災引禍。
劉大夏身處明代中葉,有這樣遠超時人的慧眼和特識,他的廉潔,自然比其他古賢來得自覺,來得堅定而徹底。為官,就恪盡職守,薪俸之外,一無所取;致仕,就回家耕讀,勞動養家。雖然他一生沒有機會經商,卻數度親操農務。在東山草堂專心耕讀了三年,弘治十三年,劉大夏又被朝廷徵召為官。武宗正德元年(1506),71歲的劉大夏從兵部尚書任上致仕,一回家就直奔草堂,從此,「戴笠乘驢,往來山水間」,全無二品退休高官的作派,和山林老農毫無二致。正德三年,遭宦官劉瑾陷害,被逮之時,劉大夏「方鋤菜園中」。正德五年,從發配地回家,已75歲了,劉大夏依然耕讀不輟。他的一個時任巡撫的門生,從百餘里外來拜謁他,途中向一個犁地的老農打聽「劉尚書家」,老農親為帶路,及至到家,才認清「老農」就是劉大夏。
對財富獨到而深刻的認識,讓劉大夏的人生,本能地卸掉了許多世俗重負,如荷立泥塘,挺然淨植,不承受任何他物,而唯托清露,唯映驕陽,於輕鬆自得,超然灑脫中,盡享生命的高貴。當其被劉瑾發配甘肅酒泉,「氈帽布袍」,「策一蹇驢赴戍所」,故人饋贈,一概謝絕。到了酒泉發配地,身上沒錢,當地有關部門懼怕劉瑾,不敢給他安排食宿。有個總兵官,是劉大夏任兵部尚書時舉薦的,悄悄送給他一百兩銀子,劉大夏拒絕了。又有個參將派人給他送錢,怕劉大夏不接受,行前,給被派的人下了死命令:不讓劉公收下,你就不要回來。劉大夏真誠地告訴那人:我老了,身邊也只帶了一個僕人,我們每天食用,不過花幾十個銅錢,尚能勉強度日。如果接受了你們的饋贈,僕人見錢起了邪心,不願跟我受苦,竊之而逃,丟下我一人,「孤身沙漠,非陷身死地乎?」讓那人持原物返回。剛開始,人們對劉大夏的舉止還有些不解。過了不久,和劉大夏一起發配到此的鍾尚書,因攜帶的財物較多,果然被其僕人竊之而逃。人們這才佩服劉大夏的眼光,「謂公如神」。
對財富獨到而深刻的認識,也讓劉大夏善於識人,使其人生,本能地遠離貪腐之徒。當其從發配地被赦還家,途遇某都御使,「見其騶從服食之盛」,便知其必為貪腐之人。都御使「職專糾劾百司」,本「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此人卻如此顯擺,劉大夏當即斷定:「富貴之徒也,必不善其後。」果然如其所料。
寧死不行賄 廉得高潔
劉大夏輔佐明孝宗,力革宦官弄權之弊,深遭宦官和諂附宦官的閹黨忌恨。明孝宗死,明武宗剛一繼位,就一反明孝宗弘治之政,重用宦官和閹黨。劉大夏知道朝廷大局已變,自己無力回天,遂於明武宗正德元年請求致仕。戶科給事中劉茞上奏盛讚劉大夏,稱其「官至二品,不為子乞恩,歷官數十年,家不逾中人之產」,實為「一時之望」。
廉貪看家產。劉茞對劉大夏的評價,很快就得到有力的證實。劉大夏被迫致仕後,閹黨劉宇、焦芳又向劉瑾進讒,說是抄劉大夏的家,「可得幾萬金」,「可當邊費十二」。劉瑾於是下令逮捕劉大夏,並專門叮囑一個姓羅的官校,注意查看劉大夏的家產。姓羅的官校到了劉大夏家,檢查其收藏,只有退休金三十餘兩,劉大夏讓其帶走,「官校感泣不納。唯索詩一律載之。」劉瑾原本想給劉大夏定死罪,因遭朝臣反對,又得知「大夏家實貧」,只好改判發配戍邊。
劉大夏被劉瑾矯旨逮捕時,同行者估計將會被迫害致死,建議行賄以求生,劉大夏堅決不幹。他說:「如此而死,禍止一身,稱貸免死,則累及子孫,且喪此一生矣。」
劉大夏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他清楚,受賄可恥,行賄也不光彩。為免一死而向權宦行賄,就會毀了一生高潔的操守,壞了家風國風,實乃罪莫大焉。所以,他寧肯以一己之死,也決不讓神聖的廉潔高潔受絲毫玷污。
其實,劉大夏的廉潔和家貧,早已朝野共知,深受讚譽和崇仰。
明憲宗成化末年,劉大夏由福建右參政任上告歸,在家守父喪。進士董損齋出差路過,聞名拜謁。劉大夏留其吃飯,主食唯麥飯,菜餚唯糟蝦,別無他。董損齋大受感動,遂以劉大夏為楷模,「終生持雅操」。
明孝宗也深知劉大夏之廉。劉大夏入朝後,更「察知大夏廉且練事。」弘治十八年(1505)春,一天,明孝宗單獨召見劉大夏和另一廉臣戴珊,議事畢,特令宦官拿來兩錠白金,親手一人賜給一錠,動情地說,「卿等將去買茶果用」,最近是官員述職的時候,各地官員都聚集京城。我聽說朝廷一些公卿,為避受賄之嫌,有閉戶不與人接者。如卿等,雖開門延客,誰敢向你們行賄?我瞭解你們,故有是賜,以「小佐爾廉」,且命不必朝謝,「恐公卿知之,未免各懷愧恥也。」
戒利不好名 廉得徹底
劉大夏終生廉潔自奉,律己特嚴,嘗言:「居官以正己為先,不獨當戒利,亦當遠名。」又說:「人生蓋棺論定,一日未死,即一日憂責未已。」
誠如其言,劉大夏戒利,戒得堅定而徹底,遠名,遠得徹底而堅定,既不貪利,也不貪名,劉大夏的廉潔,不僅高出他同時代的廉吏,也高出許多古賢。
劉大夏一生,出大名的機會很多,最難得的是弘治後期,明孝宗對他的親切、信任、依賴,有如家人父子,經常單獨召見他,君臣同心,共商國謨,攜手將輝耀史冊的弘治中興推向巔峰。這要放在別人,正所謂千載難逢,機不可失,宣揚之,記載之,出書,立碑,樹之通衢,藏之名山,讓自己的大名,既赫然於當代,更彪炳於青史。與劉大夏同為「弘治三君子」的王恕,就近乎於此。王恕早在弘治初期,即得明孝宗重用,聲望很高。但王恕不滿足,花錢僱人為其作傳刻書,多載其在明憲宗時「留中之疏」,美化自己的政見,暗示明憲宗的昏庸。政敵將該書進呈明孝宗,明孝宗乃一孝子,見王恕如此貶抑自己的父親,不禁勃然大怒,痛責王恕「賣直沽名」,王恕因此被迫致仕,鬱鬱終生。劉大夏卻不,對其所進謀謨,所作貢獻,一無外傳,故時人多不知曉,史書也無從詳細記載。明代史學家王世貞對此深表惋惜,說:「大夏仁心為質,道揆法守。晚際魚水,密勿都俞,庶幾有三代之風。所恨造膝之語,少有傳者。」對於歷史記載來說,這的確是個遺憾,但從這遺憾中放射出的聖潔之光,卻將「廉潔」二字的深度和高度,輝映得清晰明瞭,震撼人心,讀史至此,假廉者自當無地自容,真廉者定會仰之彌高。
劉大夏仁智兼備,生前不揚名,也不願死後被子孫揚名,為此,他早就作了預防。弘治十一年(1498),劉大夏63歲,這年秋天,他於戶部左侍郎任上,因病求歸,得到朝廷允許,在動身回家前夕,即在京城公寓自為《壽藏記》,用質樸的文筆,簡單地寫明一生履歷,準備回家後交給兒子,待自己死後作為墓誌刻於石。有人向他建議,您的墓誌,應由後人來為您寫啊。劉大夏感慨道:「恐後人污我以美名,倘鬼趣異人,豈不怒耶?」正因為擔心後人給我強加美名,倘若我死後有知,反感這種違背生前意趣的做法,豈不要發怒嗎?
名利雙收,自古就是芸芸眾生的追求;有誰輕利重名,便可高人一籌;不管生前譽,只求身後名,更會被贊為超脫。通常所見賢達對待名利的最高境界,也就到「超脫」而已。西晉名賢杜預,就把身後名看得特重,時常慨歎: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因此專門在襄陽刻了兩塊石碑,記其生平功勳,一塊沉到萬山下的谷底,一塊立在硯山頂上。以為不管世界怎樣劇烈變故,他的大名都會永垂不朽。像劉大夏這樣,既不貪利,也不貪名,生前身後,一皆如之者,看一部二十四史,能有幾人?
承先開來 世代廉風
劉大夏的父親劉仁宅也是著名的廉吏。初任瑞昌令,一次和一個任高安令的嚴姓鄉黨同時進京述職,主持朝政的名相楊溥,老家與兩人鄰縣,因先派一僕人到兩個縣鄰住處,暗中考察其人品和行徑。僕人回來報告:嚴縣令富貴,像個官員的樣子。劉老頭稿席布被,瓦盆煤灶,簡直就是個窮漢。楊溥聽罷,心裡對劉仁宅頗為讚賞。很快,嚴縣令就帶著金幣來拜謁楊溥,楊溥一揮手,就令其出去了。劉仁宅後來,提著一袋茶葉、一罐蜂蜜,以鄉鄰之禮拜見,楊溥高興地收下了。不久,楊溥就舉薦劉仁宅做了御史。劉仁宅入朝當了京官,廉潔、質樸如舊。一次同僚相約,各帶一份食品,聚餐賀除歲。他人所帶皆豐盛,劉仁宅只是一條干魚。後來升任廣西按察使司副使,官居正四品,口袋裡也僅有七兩銀子。
劉大夏在父親任瑞昌令時生於官舍,青少年時期也一直生活在父親身邊,父親的人品官品,從他生命初育,就氤氳滋潤著他。明英宗正統年間,劉仁宅正任御史。一次,劉大夏隨父回鄉探親。楊溥也正好回鄉掃墓,順道看望劉家。劉大夏出門迎接,楊溥問:「你父親在嗎?」大夏答:「出門在路上。」「你母親呢?」「到鄰居家磨面去了。」楊溥見劉大夏家十分簡陋,床上只有蒲席、布被,官員家常用的綾羅綢緞,竟一無所見。楊溥深感自己為朝廷舉薦得人,高興地說:「所操若是,可稱御史之職矣!」
劉大夏出色地繼承了父親的人品官品,並以之作為家風,傳給子孫。他從政40多年,長期擔任要職,特別是弘治後期,深得明孝宗信任,從皇帝到朝野,都把他視作「當今第一人」,卻從未替子孫謀取一官半職,而是一直教育並親為示範,要子孫靠自己的辛勞和實業謀生。從發配地回家,他已75歲,仍「教子孫力田謀食」。而且,耕作所得稍有盈餘,即「散之故舊、宗族」。經常「督耕雨中」,人不解,劉大夏告之曰:「習勤忘勞,習逸成惰。困之息之,息之困之」,務必將堂堂正正,高貴高潔的家風傳給子孫。
子孫們也未辜負劉大夏。其子劉祖修科試不第,隱居山林,耕讀不輟。官府循例授以冠帶,堅辭不受。其孫劉如愚,歷任知縣、知州,清廉一如劉大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