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紀念「定遠」艦殉國114週年
經過緊張的建造,「定遠」、「鎮遠」2艦先後在1883年5月2日和1884年3月完工並通過航試。但同年,中、法兩國因越南問題發生爭執,8月23日,法國遠東艦隊突襲福建馬尾,沈葆楨一手締造的福建船政水師幾乎全軍覆沒,是日可算中國近代海軍史上最黑暗的一天。3天後,清政府向法國宣戰,德國則宣佈「局外中立」,拒絕讓中國訂購的「定遠」等艦回華,法國也揚言如果中國軍艦回國,則會在公海上劫奪。因此雖然清政府對幾艘已建成的新式軍艦望眼欲穿,但也無可奈何。剛剛建成的「定遠」、「鎮遠」二艦被迫滯留德國,一至拖延到中法戰爭結束。1885年6月9日,《中法新約》簽署,2天後,清政府諭令「定遠」、「鎮遠」2艦迅速回國。
1885年7月3日,位於北海之濱的德國基爾軍港人潮如湧,在拖輪導引下,幾艘小山般的軍艦噴著煤煙緩緩駛出港口,鳴響汽笛奔向大洋。細心的人會注意到,這幾艘飄揚著德國商船旗的軍艦上,裝飾著金光燦爛的龍紋,她們的艦艉,赫然寫著中國方塊字「定遠」、「鎮遠」,「定遠」級軍艦終於啟航回國了。由於中德雙方都擔心海道不靖,因此「定遠」、「鎮遠」連同後來在伏爾鏗定造的穹甲巡洋艦「濟遠」回國時僱傭了數百名德國海軍官兵幫助駕駛護送,中國海軍軍官劉步蟾等隨艦協駕、歷練。
出海後,為節省經費和縮短航程中的入港補給時間,「定遠」、「鎮遠」以及「濟遠」上均掛起了壯觀的風帆,一路出北海、過大西洋、經直布羅陀入地中海,通過新修不久的蘇伊士運河駛入紅海,最後橫越印度洋開往南中國海。如同慈父在盼望歸來的遊子,李鴻章命令「定遠」等艦沿途每到一港口都要向他匯報,以便及時掌握消息。百年之後的今天通過那一封封看似平淡的電報,我們能畫出一幅完整的路線圖,描述「定鎮」2艦回國的蹤跡。
這是中國海軍史上一次不平凡的遠航,是真正實力的展現。「定遠」等艦還在海上航行之時,中國著名的風俗畫報《點石齋畫報》就做出了報道,舉國上下對即將歸國的鐵甲艦殷切盼望之情由此可見一斑。
「定遠」艦回國時替廣東水師裝運了在德國訂購的魚雷艇,在香港交接、卸載需若干天。於是「鎮遠」艦於9月28日清晨先行離港北上大沽,「定遠」則於10月4日趕往大沽會合。
11月8日,陸軍出身的北洋水師統領丁汝昌會同津海關道台周馥前往大沽接收軍艦,德國商船旗緩緩降下,嶄新的黃底青龍旗躍上「定遠」、「鎮遠」艦的桅桿,中國向世界宣告了自己已經擁有鐵甲巨艦,鴉片戰爭以來中國海軍裝備落後的歷史在此刻已然被改寫了。9天後,北洋大臣李鴻章親自來到大沽口,面對這些耗盡自己十年之功的龐然大物,不知心底會是如何一種感情。
旅順,西方曾稱之為亞瑟港,位於遼東半島東端,地形險要,是北方的一處天然軍港。考慮到鐵甲艦回國後,中國原有的港口和船塢無法容納。1880年,幾乎在做出訂購鐵甲艦決策的同時,旅順軍港的建設工程在李鴻章全力推動下開始了。至「定遠」、「鎮遠」回國時止,引河工程、航道舒浚、機器廠、庫房、碎石碼頭、鐵路、水壩、電報局、水雷營、軍醫院、船澳、炮台等工程次第興辦,初具規模,一時被譽為「東方的直布羅陀」。李鴻章視察完鐵艦後,興致勃勃,親自乘坐「定遠」,率「鎮遠」等艦巡閱旅順,視察將來鐵甲艦的維修、保養基地。
1886年初,兩位年輕的中國海軍軍官被正式任命為「定遠」級鐵甲艦的艦長。他們是:「定遠」艦艦長劉步蟾(1852-1895),福建福州人,福州船政後學堂首屆畢業生,中國海軍首屆留英學生。曾被派往德國監造「定遠」、「鎮遠」。鎮遠」艦艦長林泰曾(1851-1894),福建福州人,福州船政後學堂首屆畢業生,中國海軍首屆留英學生。
這兩位福州船政學堂的同窗,此刻又共同擔負起了指揮整個國家引以為榮的鐵甲巨艦的重責。
1886年5月14日,作為清政府中樞對海軍重視程度的體現,總理海軍事務衙門大臣,光緒皇帝的生父醇親王奕譞由天津出發,巡閱旅順、威海等地,大閱海軍。5月21日清晨,在晨霧中,這位中國近代海軍的高層支持者,親眼目睹了「定遠」、「鎮遠」劈波而行的雄姿,隨同醇王檢閱海軍的隊伍裡,一位宮廷畫師用畫筆記錄下了這一切。此後的歲月裡,醇親王成為了海軍建設在中央的堅定支持者,為北洋海軍的建設做出了不懈努力。1891年1月1日,醇親王逝世,「定遠」、「鎮遠」等艦採用西方禮儀,下半旗10日致哀。
依據鐵甲艦的保養規程,鐵甲艦服役後每半年應該上塢油漆一次,以防銹蝕。但當時專為鐵甲艦建造的旅順大船塢尚未竣工,上海、香港等地的船塢又都在千里之遙。1886年8月7日,丁汝昌在率「定遠」、「鎮遠」等艦巡視朝鮮釜山、元山及俄國海參崴等地後,歸途中順路帶領艦隊駛入日本長崎保養。早視中國為假想敵的日本,一直有侵略的野心,中國購買「定遠」、「鎮遠」兩艘大型鐵甲艦,對於日本而言,不啻於當頭棒喝。為對付中國的這兩艘鐵甲巨艦,日本制定了龐大的海軍擴張計畫,並於同年發行海軍公債,設計、建造專門克制「定遠」、「鎮遠」的「松島」、「橋立」、「嚴島」3艘巡洋艦。為充分調動國民的情緒,日本政府在國內製造了大量輿論,甚至在兒童遊戲中,都在號召打沉「定遠」、「鎮遠」。據日本史料記載,當時日本國民中甚至出現了「恐『定遠』、『鎮遠』症」。丁汝昌率領包括「定遠」、「鎮遠」的龐大艦隊抵達長崎,立即在日本引起一片憤懣、羨慕、恐懼的情緒。
8月13、15日兩天,中國水兵放假上岸,因購物和嫖妓等事與日本人發生爭執,沒有武裝的中國水兵遭到日本警察及市民的蓄意攻擊,傷亡竟達50餘人,史稱長崎事件。後來雖經調停而最終平息了此事,但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已暴露無遺。在後來的一些相關著作中,還有這樣一個記載。記述了北洋海軍此後第二次訪問日本時,日本軍官東鄉平八郎登上「定遠」艦參觀後發表言論,認為「定遠」並不可怕,因為中國水兵把衣褲晾曬在甲板甚至炮管上,火炮炮管裡全都落滿了灰塵。這個故事屢屢被轉引,用以證明北洋艦隊士氣低落,管理混亂。但引用者大都不去仔細考證故事的可信度,這段據稱是東鄉平八郎回憶的文字,其實在東鄉的本人所留下的文字資料中並無記載。最早實際是見於20世紀30年代的一本日本雜誌,以第三人稱轉述而編成的故事,用以攻擊當時的中國海軍。而且,在軍艦甲板上晾曬衣服,本是19世紀各國海軍(包括日本)的慣事,當時的艦船上沒有專門的衣物烘乾設施,為防止水汽在艙內腐蝕機器和影響官兵健康,海軍中都是命令要將衣物曬在甲板之上的。雖然不夠雅觀,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日本雜誌的此說純屬別有用心,可歎百年之後尚有不明就裡的中國人引用其記載繼續污蔑自己的祖先。至於大炮管上晾曬衣服以及炮口有灰則更是信口開河,「定遠」級軍艦主炮塔距離甲板有數米之高,各門副炮所處的位置一般也都無法通行至炮口方向,在參觀軍艦時觀察炮口並非易事,為了晾曬衣物而費力攀爬炮塔則實在難以想像,這是「定遠」級軍艦結構上的基本常識。
1888年10月1日,隨著北洋軍艦日多。經李鴻章等奏請,清政府下旨頒行《北洋海軍章程》,1888年12月17日,丁汝昌被任命為北洋海軍提督,中國第一支近代意義的海軍——北洋海軍在威海劉公島宣告正式建軍。「定遠」級軍艦的首艦「定遠」號被指定為海軍旗艦,成為海軍提督的督船。「鎮遠」艦艦長林泰曾被任命為北洋海軍左翼總兵,職位僅次於提督丁汝昌,而「定遠」艦艦長劉步蟾則被任命為級別稍低的右翼總兵。
《北洋海軍章程》中對2艘鐵甲艦的人員配置也做了詳細規定,每艘軍艦額定編製329人。在額定人數外,「定遠」、「鎮遠」上還有數量不等的海軍陸戰隊(這支鮮為人知的隊伍穿著紅色制服,當時被稱為洋槍隊,在穿著藍色制服的海軍中,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他們。)、軍樂隊(軍樂隊大都由十六七歲的孩子組成,稱為樂童,他們使用中式的樂器來演奏國樂、軍樂、凱歌。黃海海戰時,這些英勇的孩子大都奔忙在彈藥庫通往各個炮位的道路上,搬運彈藥)及軍校實習生等人員。
此後的漫長時間裡,「定遠」、「鎮遠」作為中國海軍實力的象徵,每年都要率北洋艦隊執行北起海參崴,南至香港、新加坡的巡弋任務,獵獵龍旗,顯示著中國海軍力量的存在,那是一支亞洲第一、世界第六的中國海軍。
然而成難敗易,從1890年左右開始,清政府受光緒大婚、慈禧萬壽、戶部停購外洋船炮等事件影響,中國海軍的建設陷入停頓、倒退的深淵。而此一時期,正是世界各國海軍發展一日千里的階段,新設計、新技術層出不窮。英雄暮年的「定遠」、「鎮遠」此時已顯出老態,丁汝昌、李鴻章等曾提出過對「定遠」級軍艦進行改造,加裝新式大口徑速射炮的計畫,但因為經費問題被清廷擱置不理。
此時的「定遠」、「鎮遠」恰好就是整個北洋海軍的縮影。經費匱乏,艦隊長期缺乏保養;無法從國外獲得軍火,以至於軍艦上彈藥短缺,水兵們只能像護理溫室裡的名貴花朵那樣,小心翼翼地保養著每一顆開花炮彈。而東鄰日本則舉國同心,立定目標,大擴海軍。此時亞洲第一的桂冠已經被日本海軍摘走了。
1894年,中國農曆甲午。日本借朝鮮事變藉機挑起戰爭,先是在朝鮮成歡攻擊中國陸軍;繼而在仁川口外不宣而戰,偷襲擊沉中國運兵船「高昇」,俘虜運輸艦「操江」,重創巡洋艦「廣乙」。8月1日,中日兩國互相宣戰,甲午戰爭爆發。
作為當時國家最新銳的兵種,北洋海軍被推上了無情的歷史考場。1894年9月17日中午,北洋艦隊主力在鴨綠江口大東溝附近海域與日本聯合艦隊遭遇,展開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蒸汽鐵甲艦隊之間的海戰。海戰伊始,中國艦隊採用利於發揮船首重炮優勢的橫隊迎敵,「定遠」、「鎮遠」兩艘鐵甲艦位於全隊中央突出的部位。中午12時50分,旗艦「定遠」在5300米距離,由右側露炮台內的305毫米巨炮首先發炮,打響了黃海海戰。
當時在「定遠」艦服役的英籍洋員戴樂爾(Tyler,另譯為泰萊)後來在回憶錄中記載,「定遠」的首發炮彈掀翻了飛橋,導致提督丁汝昌摔傷,全艦隊失去指揮。這一段文字又被當作北洋海軍黑暗腐敗的證據,被後人屢屢引用。但經過後世考證,實際情況絕非此洋員所說。在「定遠」級軍艦的飛橋下方有一個大型的裝甲司令塔起著托舉和結構加強作用,如果說炮擊能震塌飛橋,要麼是信口胡說,要麼就是軍艦主體結構已經腐朽得不成樣子了,但從此後「定遠」艦的戰鬥經過來看,似乎後者並不成立。而且,黃海海戰當日,2艘「定遠」級軍艦都已把露炮台上的穹蓋式炮罩拆除,整個炮台是處於露天狀態的,倘若位於高處的飛橋坍塌,為何兩座露天的炮台一點未受影響?要解開這個謎團,似乎當事人丁汝昌的話最有說服力,黃海海戰後第三天,丁汝昌電告李鴻章稱「十八日與倭接仗,昌上望台督戰,為日船排炮將『定遠』望台打壞,昌左腳夾於鐵木中,身不能動,隨被炮火將衣焚燒,雖為水手將衣撕去,而右邊頭面以及勁項皆被燒傷……」。可見丁汝昌當日受的主要是燒傷,飛橋是被日方炮火打壞,而不是被己方火炮發射而震翻。至於戴樂爾所言,無論從戰後的照片還是旅順船塢的維修記錄來看,均無可能,純屬故意誇張之詞。
在整個黃海海戰中,「定遠」、「鎮遠」二艦結為姊妹,互相支援,不稍退避。多次命中敵艦。當日下午1時04分,「定遠」命中日軍旗艦「松島」,摧毀其7號炮位;1時20分,「定遠」艦尾150毫米火炮命中日本軍艦「赤城」,艦長阪元八朗太當場斃命;3時30分,「鎮遠」305毫米巨炮命中日本旗艦「松島」,引發大爆炸,日方死傷近百人,「松島」艦失去戰鬥力。兩艘「定遠」級鐵甲艦雖樣式落後,艦齡老化,但在抵禦外敵的海戰中起到了砥柱作用。觀戰的英國「中國艦隊」司令評價:「(日方)不能全掃乎華軍者,則以有巍巍鐵甲船兩大艘也」,而「鎮遠」艦上的外國顧問馬吉芬也回憶到:「我目睹之兩鐵甲艦,雖常為敵彈所掠,但兩艦水兵迄未屈撓,奮鬥到底。」遺憾的是「定鎮」2艘鐵甲艦的出色表現終究難以抵消中國方面在戰爭準備、戰術指揮等方面的缺陷,黃海海戰以中國失利告終。
黃海戰後,兩艘鐵甲艦進入旅順船塢緊急修理,但因為時局緊張,旅順船塢的工程人員大都逃避,使得維修工程進展緩慢。直到旅順陷落,2艘鐵甲艦仍未能徹底修復。
1894年11月14日凌晨,「鎮遠」在進入威海灣時不慎觸到水雷浮標,艦體擦傷8處,雖經緊急搶修,但因國內唯一可以執行大型軍艦修復任務的旅順船塢失陷,加之天氣寒冷,「鎮遠」艦最終無法出海修復。當晚管帶林泰曾引咎自殺。1895年2月4日晚,「定遠」艦遭日本「第九號」魚雷艇偷襲受傷,在中雷的同時,「定遠」也還炮擊沉了「第九號」魚雷艇。中雷後,提督丁汝昌下令砍斷錨鏈意圖衝出威海灣,向煙台方向突圍,但因入水過多而被迫擱淺在劉公島東部,充當浮炮台,2月6日下午,「定遠」艦爐火熄滅。
2艘「定遠」級鐵甲艦的生命和她們所代表的海軍一樣已經走到盡頭。隨著局勢惡化,為防「定遠」艦落入日軍之手,2月10日午後,艦長劉步蟾下令用棉火藥點燃彈藥艙自爆,「定遠」艦殉國。當日夜間,曾一手監造「定遠」,而後又之相伴終生的「定遠」艦艦長劉步蟾追隨自己的愛艦,自殺殉國,實踐其生前「苟喪艦、必自裁」的諾言。2月11日,「鎮遠」艦代理艦長楊用霖在「鎮遠」艦艙內吟誦「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絕命詩,用手槍從口中自擊殉國,他是唯一選擇用火器了結自己生命的北洋軍官。
2月17日,日軍佔領劉公島,北洋海軍覆滅。殘存的「鎮遠」等中國軍艦屈辱地被掛上日本海軍旗,目送著他們曾經的夥伴、朋友「康濟」艦緩緩駛離劉公島。
「鎮遠」被編入日本艦隊後,保留了其艦名,英文艦名則更改為Chin Yen。
1895年2月27日由日艦「西京丸」拖航至旅順。從3月26日至6月1日對機器部件和船體進行檢修。7月4日駛抵橫須賀換裝武器。1895年3月16日被正式編入日本艦隊。3月21日被列為二等戰艦。
日俄戰爭中「鎮遠」和曾經的死敵 「嚴島」、「橋立」等編入同一戰隊,參加了對旅順的進攻和1904年4月10日的黃海之戰,1905年5月27日參加對馬海戰。歷史與中國人開了個痛苦的玩笑。
1905年12月12日,「鎮遠」被列為一等海防艦。1911年4月1日除籍,後作為靶艦,用於試驗新式武器。1912年4月6日在橫濱解體,她的一生結束了。
「定遠」級2艘鐵甲艦「定遠」、「鎮遠」,一度帶領中國海軍創造過亞洲第一的輝煌,又如鄭和船隊輝煌之後的衰敗一樣。「定遠」、「鎮遠」和她們所代表的那支艦隊又是如此迅速地消失在中國的歷史裡。
輝煌的記憶之於中國海軍,已經分別得太久太久。
「定遠」、「鎮遠」艦遺物:
「定遠」艦舵輪。被改造為咖啡桌,現存日本長崎哥拉巴公園。
「定遠」艦305毫米炮彈。現存於日本佐世保海軍墓地。
「定遠」艦桅桿橫桁、艙室門、木槳、艦材等。現存日本太宰府「定遠」館。
「定遠」艦艦鐘。現存日本粟島海員學校。
「鎮遠」艦305毫米炮彈。現存日本「三笠」艦公園。
「鎮遠」艦主錨。現存北京中國革命軍事博物館。
「鎮遠」艦副錨。現存日本岡山吉備津神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