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語》時期的的日本男子好色是美德
一千多年前的日本「平安王朝」,誕生了人類文學史上第一部長篇小說——《源氏物語》。從年代上看,《源氏物語》比《紅樓夢》早出世七百年,比《水滸傳》、《三國演義》以及西方最早的小說集——薄伽丘的《十日談》也早了近三百年。
千年不絕的戀歌
日本人向來把《源氏物語》看作唯美文學的源頭典籍。帷幔、屏風、格窗、簷廊,鮮紅的唇、細緻的眼,幽暗中一言不發的愛撫、清晨時踏著晨露離去的背影,所有這些都帶著韻味與美感。
書中主角光源氏,是桐壺帝的兒子,但因母親是出身低微的更衣,因而很難在宮中立足。桐壺帝不得已將其降為臣籍,賜姓源氏。至於「光」字,則代表其「容華如玉、蓋世無雙」。
年輕的光源氏身為皇子,終日無所事事,到處尋花問柳,凡有身份不低、姿色尚可的女性都要設法採到手。在他12 歲時,娶了當權的左大臣之女葵姬為妻。葵姬雖嬌艷可人,氣質高雅,卻嚴肅莊重難於親近。夫妻感情很是冷淡。於是,光源氏轉而追求桐壺帝續娶的女御籐壺。籐壺溫柔沉著,風韻嫻雅,且與光源氏的生母外貌相似。不久,兩人便生下一子。
之後,光源氏仍到處偷香竊玉,輾轉在六條妃子、花散裡、末摘花等女子間。當他與女子夕顏去荒屋幽會時,夕顏不幸暴亡,光源氏為此大病一場。病癒進香時,遇到一個女孩,長相酷似籐壺女御。當光源氏得知她是籐壺的侄女,名叫紫姬時,就趁紫姬熟睡時把她帶回家中,收為養女,朝夕相伴。
然而,近40歲時,光源氏卻做了一件讓紫姬心碎的事——為追求更高的權勢地位,他迎娶了三公主。紫姬是私生女,身份地位不高,光源氏一直沒有把她立為正室。三公主進門後,紫姬傷心不已,終因心力交瘁,病臥不起。
早已凱覦三公主美貌的男子柏木,趁光源氏不備,與三公主幽會。後被光源氏發現。柏木懼悔交加,一病不起,英年早逝。三公主生下容貌與柏木毫無二致的私生子後,落髮為尼。光源氏感愧自己和籐壺女御的亂倫之罪,認為報應即將臨頭,心如死灰。而紫姬不久後又病逝,光源氏失去了精神支柱,於是了斷塵緣,隱遁出家。幾年後,便去世了。
末摘花本是《源氏物語》中相貌最為平凡的女子,也無任何才能,家境更是貧寒。光源氏出於好色之心,聽了別人一句傳言就去追求她了。追到後,發現末摘花「坐時很高,雙腿很短。鼻子又長又高,宛若象鼻,鼻尖下垂,鼻頭通紅。臉色蒼白,顴骨寬大,下巴長得彷彿馬臉」,著實失望。然而出於同情,光源氏卻仍一直關照著她。
此後,一場政治陰謀使得光源氏被迫出宮,在鄉下蟄居3年。毫無生活來源的末摘花,在飢餓與孤獨的煎熬中,癡心等待著愛人歸來。3年後,光源氏東山再起,回到朝廷。但他並未及時看望末摘花,直到一次路過,由院中的紫籐花,才想起昔日情人。之後,便照顧了她終身。
或許,紫式部本想用末摘花的境遇告訴我們:女子的才貌固然重要,但堅定的意志更重要。書中的三公主,恰好是紫式部安排的一個反例。她性格浮薄、意志不堅,即使國色天香,命運依舊難測,倒不如醜陋笨拙、老實安分的末摘花最後來得幸福。
但紫式部畢竟是古人,她的想法和當時的社會環境密不可分。在現代作家町田康眼中,末摘花的執著與堅貞固然可愛。但是,他更看重書中另外一段:3年後,光源氏得到赦令,從鄉下回到京城。由於重返政界,每日都忙於應酬,席不暇暖。因此,也就全然忘記了末摘花小姐的存在。町田康說,光源氏的際遇,恰好和現代人疲於奔命,無暇顧及內心感受的狀態十分相似。因此,他所譯的《末摘花》一篇,就像是「白領心聲」,影射著現代人的空虛。
至於原著中,與光源氏感情不和的葵姬,也多次被現代人重釋。這一次,作家金原瞳看中的,是她高貴外表下的寂寞靈魂,頗有些影射現代女強人的味道。而前些年的漫畫版《源氏物語》,畫家大和和紀則把葵姬和光源氏描述成了一對「不知如何愛」的夫妻。
就像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哈姆雷特,對《源氏物語》的解讀,也是見仁見智的。而越探究,就越會發覺其深不可測,這應當也是《源氏》千年不衰的原因吧。
千年文化的流變
文學創作本就是反映社會文化的一面鏡子。《源氏物語》誕生時,日本正處在「平安王朝」。那時的人家都把女子看成攀龍附鳳的敲門磚,因而盡力培養,讓她們習和歌,通漢學,擅琴箏。女子唯有擁有美貌與才學,才能侍奉宮廷、博取高級貴族的寵愛,這也是她們的唯一出路。
而在現代人眼裡過於風流的光源氏,以當時社會的評判標準,卻是個一頂一的完美男人。要知道,那時「好色」可是 「紳士」們必須具備的一種教養。貴公子不好色,便被稱為 「頑迷」。雖然法令規定一夫一妻制,但多數男子除了戶籍上所登記的正室外,還擁有多名側室。倘若一個男人終生只守著一個老婆過日子,反倒會遭人非議,讓人看不起。
另外,書中的光源氏之所以能和眾多女人牽扯不清,一定程度上還要歸於平安時期的婚姻制度——「訪婚制」。這和中國雲南摩梭人實行「走婚制」相仿。即夫妻間不同住,男方每隔一段時間來探望住在娘家的妻子,白天便離去。而女子永遠處在被動的角色,靜候著男人的選擇。
作為書中最可愛的女人,紫姬向來是人們分析、重讀的重點。但是,像女作家角田光代這樣,將她描述成了妓院少女,並與心愛的男人攜手逃離苦海,卻實在讓人大跌眼鏡。不過角田卻說,紫式部在刻畫紫姬時,就已經賦予了她想要與命運抗爭的強烈意願。自己的改寫,不過是讓其自強奮進的形象更加突出罷了。日本評論界對角田的顛覆性創作倒也認可。有人還拿出了1960年代川端康成的小說《睡美人》與之做對比。
《睡美人》講的也是妓院少女的故事:有一家價格昂貴、提供專門服務的妓院,用安眠藥將年輕的姑娘麻醉後,把她們送去為老富翁充當無聲的沉睡伴侶。而那些老傢伙雖耗費巨資,卻也無權喚醒姑娘,也不用為他們的力不從心而面紅耳赤。而且,他們還可以大膽地幻想,盡情回憶以往的情人。
或許,就如評論界所言,兩部題材類似、立意卻不同的作品,剛好反映了幾十年來日本文學創作的變化:在今天的小說裡,女性不再是男人的附庸。她們要從身到心都獲得自由。這種改變,又與現代女性獨立頑強的生存意識相契合。如今,日本女人走出家庭、參與社會競爭的熱情空前高漲。文學作品中的她們,從軟弱走向了堅強,也就成了必然。對《源氏物語》的改寫、重釋,正是從一個側面體現了日本社會、文化的千年流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