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角榮與周恩來 

　　SMG《深度105》2007年9月24日播出「說舊聞——1972·田中角榮訪華」，以下為節目內容。

　　【主持人 李濤】往事調查，舊聞新說。今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35週年。1972年9月25日，日本首相田中角榮乘專機來到北京，開始了中日外交上的「破冰之旅」。今天的說舊聞，帶您回顧中日邦交正常化談判背後風雲變幻的外交歷程。

【字幕】1972年9月25日 北京機場

　　畫面：田中角榮下飛機與周恩來握手

　　【解說】這是1972年繼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後，又一舉世矚目的歷史時刻，而促成這一時刻的到來，還得從兩個月前，中國上海舞劇團訪日說起。

　　【字幕】1972年7月10日，日本羽田機場

　　【解說】1972年7月10日，中國上海舞劇團一行兩百多人，受日中文化交流協會和朝日新聞社的邀請，在經過幾個月的集訓後，從北京啟程，經香港抵達日本。在日本東京的日生劇院，他們首場演出了中國芭蕾舞劇《白毛女》，大獲成功。

　　(《白毛女》選段)

　　【解說】除了演出《白毛女》，舞劇團還表演了《紅色娘子軍》等芭蕾舞劇，在以後的數天裡，他們前往神戶、大阪等多個城市進行巡演，每到一處，總能掀起一股中國旋風。錢世錦，當年劇團樂隊的小提琴演奏員，至今仍記得在第一次的歡迎酒會上，他們受到的特殊禮遇。

　　(採訪：錢世錦 時任中國上海舞劇團演奏員：突然一下子都擁到主桌那邊去了，/日本的中曾根康弘來參加宴會了。因為當時我們還沒有跟日本建交，所以不會有政府官員到酒會上來的，那天突然來了。)

　　【解說】 中曾根康弘，時任日本通產大臣，日本政府官員的突然到來引起了當地媒體的關注。同時，嗅覺靈敏的媒體更是注意到了舞劇團中有一個特殊的人物，出發前臨時任命的團長孫平化。在舞劇團的團員們看來，這位孫團長很神秘，他會一口流利的日語，但對芭蕾舞一竅不通，還經常在劇團排練、演出期間悄悄離開。

　　(採訪：錢世錦 時任中國上海舞劇團演奏員：只知道他是一個日本通，日文很好，跟日本人講話，好像人家說的，講的跟日本人一樣。)

　　【解說】其實，孫平化不是個普通的人物。他早年留學日本，從1952年開始在廖承志領導下從事對日工作。1964年4月，中日雙方在北京簽署了關於互設貿易辦事處和交換常駐記者的備忘錄，此後，中國在日本設立廖承志辦事處駐東京聯絡處，孫平化被派往日本，擔任聯絡處首席代表。孫平化以中國上海舞劇團團長的身份出現，令日本媒體十分關注。而在他的身邊還有一個叫肖向前的人，是當時中日備忘錄貿易辦事處駐東京的首席代表。那麼，在這個以民間名義出訪的舞劇團裡，為什麼會有這兩個特殊身份的人呢？

　　(採訪：肖向前：時任中日備忘錄貿易辦事處駐東京首席代表 日本人頻頻派人到中國來談了，那麼在這種情況下，周總理說，原來熟悉日本情況的那些同志哪去了。這時候就想起了在五七干校的我跟孫平化。)

　　【解說】原來，自1971年美國國務卿基辛格秘密訪華後，日本政府就頻繁向中國發出邦交正常化的信號，當時已經50多歲的孫平化和肖向前，被周恩來總理親自從黑龍江和山西農村調回北京，等待契機。

　　(採訪：肖向前：時任中日備忘錄貿易辦事處駐東京首席代表　當時周恩來的身體是很弱了，但工作上一點也不馬虎。上海舞劇團到日本去，他是支持的。)

　　【主持人 李濤】據史料記載，1972年2月，尼克松訪華後，日本政府便秘密委託東京都知事給周恩來總理捎信，表示佐籐首相"要求親自訪華"，當即被周恩來以"佐籐政府說了不做"為由拒絕，並宣佈中日談判不以佐籐為對象。而一開始，中國上海舞劇團到日本也只是民間友好交往，沒有促成建交的任務。但是，以後發生的一切就不能不說，是機緣巧合加上謀事在人了。

　　【解說】似乎是巧合，中國上海舞劇團在出發前，日本國內還是佐籐內閣當政，然而，當舞劇團在1972年7月10號到達日本時，日本政局發生了變化。新任首相田中角榮在就任後的首次內閣會議上就表示，中日兩國邦交正常化的時機已經成熟。

　　【解說】消息很快傳到了中國國內，毛澤東提出：「對中日恢復邦交問題應採取積極的態度，談得成也好，談不成也好，總之，現在到了火候，要加緊」。7月17號，一支中國的農業代表團出訪日本，這次，他們從國內帶來了周恩來的最新指示。

　　(採訪：肖向前 時任中日備忘錄貿易辦事處駐東京首席代表：(周恩來)就說，孫平化是高樓萬丈平地起，肖向前是向前、向前作為聯絡員。這個話一傳過來，我倆就敢推進中日外交了。)

　　【解說】然而，舞劇團是否能按照周恩來的指示水到渠成地完成這個外交任務，田中內閣是否真的有決心與中國建交呢？在很多人的心裡，一切還是個未知數。

　　(黑轉)

　　【解說】在上海舞劇團到達日本後十天，日本方面做了異乎尋常的高規格招待，孫平化和肖向前兩位使者單獨與大平正芳外相見面，雙方都談到了日本領導人訪華的問題。

　　(採訪：肖向前 時任中日備忘錄貿易辦事處駐東京首席代表：大平外相就說，沒有出入，我們可以談了。實際上只有半個小時就談完了。這樣的話，日本的政府就開始正式地派人，實際上是打前站。)

　　【解說】1972年7月25日，周恩來總理在北京會見了以日本國新任首相田中角榮特使名義訪華的日本公明黨委員長竹入義勝，通過他把中國方面草擬的中日聯合聲明草案帶回了日本，並向田中首相發出訪華的邀請。

　　(採訪：肖向前 時任中日備忘錄貿易辦事處駐東京首席代表：3525：田中跟二階堂會見了孫平化和我。表示他們就要派政府代表團到北京去，問了我們什麼時候好，北京的天氣九、十月最好。)

　　【解說】田中角榮的快速回應讓很多人都感到驚奇。此時，上海舞劇團的訪日公演也圓滿謝幕，在回國問題上，日方提出了一個新計畫。

　　(採訪：錢世錦 時任中國上海舞劇團演奏員：要把上海舞劇團用飛機直接飛到上海，直飛，我記得報紙上寫了，戰後，就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第一次直飛。)

　　(採訪：肖向前 時任中日備忘錄貿易辦事處駐東京首席代表：包機要繞北京回來，這就等於日本政府代表團到中國訪問的一次試航。)

　　【解說】上海舞劇團原本早已預定好了經香港的回程機票，但當周恩來總理得知日方提出由包機送劇團直飛回國的安排後，欣然表示接受這一方案。

　　(錢世錦 時任中國上海舞劇團演奏員：日中友好第一次直飛，全日空還做了一個中文的菜單，上面寫的很有意思，東京的樓外樓特地為這個做的，全部是中文。)

　　(代表團回國)

【解說】1972年9月21日，日本內閣官房長官宣佈田中首相將要為中日邦交正常化訪問中國的時候，駐東京的中國記者也向國內發回信息，告知田中的起居習慣：這位54歲的新首相怕熱，室內溫度常保持在攝氏17度，愛吃香蕉，還愛喝大醬湯。

　　【主持人 李濤】中國上海舞劇團的這次赴日演出，後來被稱為中日建交歷史進程中的「芭蕾外交」，而田中首相訪華的決定當時在日本國內也引起不同的反響，就在田中角榮出行前，他遭到了右翼勢力的阻撓，田中對自己的女兒和下屬交代：「如果這次談判失敗，我們的生命將結束。」最終，田中還是勇敢地訪問了中國。

　　【字幕】1972年9月25日，北京首都機場

　　【解說】秋天的北京，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田中角榮首相率領230人組成的龐大代表團抵達北京機場，時任外交部翻譯周斌，仍記得田中首相和周恩來總理見面時的情形。

　　(採訪：周斌 時任外交部翻譯：田中角榮是54歲當首相，他的學歷是中專畢業，他是搞土木建設的，他當了首相後第一次出國就是碰上來中國，而且對手是世界聞名的外交家，周恩來，他是很緊張的。雖然滿面紅光，精力飽滿，但是我覺得他對總理講的第一句話有點緊張。/我叫田中角榮，今年54歲，當了日本首相，請多關照。這個54歲就很突出了。我覺得他有兩層意思，一個是很緊張，一個是他想強調他是年輕有為，不容易，這種事情只有年輕有為的人可以干下。)

　　【解說】隨後，田中首相被安排在了當時釣魚台國賓館裡條件最好的一棟樓，周恩來總理還親自送田中首相到住處。

　　(採訪：周斌 時任外交部翻譯：因為總理手不太方便，脫風衣也比較累。田中搶在我們這些當翻譯的之前，奔上去就要脫，照道理這些應該由我們來做，總理說不行不行，怎麼能讓你來替我脫風衣呢。田中講了一段很有感情的話，就說你把我安排在國賓館18號樓了，這幾天我是這裡的主人了。那你是我最尊貴的客人了，我應該替客人做服務。請允許讓我幫把你衣服脫了)

　　【解說】1972年9月25日，中日領導人第一輪會談在人民大會堂舉行。晚上，周恩來總理在人民大會堂主持盛大宴會，歡迎田中首相。

　　(周恩來致辭 實況 我代表毛澤東主席和中國政府，對田中首相和其他的日本貴賓們表示熱烈的歡迎。自從1894年以來的半個世紀中，由於日本軍國主義者侵略中國，使得中國人民遭受重大災難，日本人民也深受其害，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這樣的經驗教訓，我們應該牢牢記住。)

　　【解說】但是，一個意外的情況卻在田中首相致答謝詞時發生了。

　　(採訪：周斌 時任外交部翻譯：他講了感謝周總理感謝中國這麼多朋友來歡迎他，緊接著他說他首先代表日本政府對過去日本政府對中國人民添的麻煩表示歉意。添的麻煩表示歉意，我們懂日文的人一聽就一驚。)

　　【解說】儘管「添麻煩」的詞意在日語和漢語中程度不完全相同，但對如此重大的問題這樣一筆帶過是不成的。宴會現場驟然被籠罩上了緊張的氣氛。第二天兩國首腦會談時，周恩來總理就鄭重提出，日本軍國主義的侵略戰爭給中國人民帶來深重災難，日本人民也深受其害，只說是「添麻煩」在中國人民中是通不過的，而且會引起強烈的反感。

　　(轉黑)

　　【解說】那麼，談判還能再繼續嗎？9月27日，田中角榮來到了長城，一下車，就以矯健的步伐開始了攀登。一口氣攀登上了第四個烽火台。日本與西方記者們紛紛從長城當場發出報道說：「田中遠遠超過了尼克松。」

　　【解說】但是，與田中角榮興致勃勃、健步如飛不同，外相大平正芳卻顯得步履沉重，說話也很少。他只登上了第一個烽火台就停下來了。這主要是因為代表日方談判的重任落在他的肩上。大平外相和中國的姬鵬飛外長去長城時同乘一輛車，在往返四個小時的行程中，兩個人始終在進行著微妙的談話。

　　(採訪：周斌 時任外交部翻譯：大平說，姬外長，我們是冒著危險，田中說是冒著生命危險，我們談不成，我們回去很難交代/ 5615：姬鵬飛做了這麼個表示，我們現在各為其主，各為自己的國家在服務，你這個態度我一定向周總理報告。我們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共同能接受的方式，你可以提出建議來，我們也在想表達的方式。)

　　【解說】當天下午，中日雙方再次進行會談，周恩來總理提出用「結束中日間不正常狀態」的措辭，修改了日方提出的"結束中日間不自然狀態"；中日雙方終於在經過了三輪首腦會談後，意見逐步達成一致。9月27日那天晚上，毛澤東在他中南海的書房裡會見了田中角榮一行。談話的氣氛輕鬆而活躍。

　　(採訪：周斌 時任外交部翻譯：(毛澤東主席)第一句話就是說，吵架吵完了嗎？然後還指著姬鵬飛，他是不是欺負你了？田中就回答說，吵是吵了，但是不吵不相交啊，意思就是說毛主席你放心，我們很順利，然後話題就轉到其他地方去了。)

　　【解說】臨行前，毛澤東還向田中首相、大平外相等人贈送了自己的藏書——《楚辭集注》和懷素草書字帖，令日本客人驚喜不已。這些禮物至今還被完好地保存在日本。

　　(黑轉)

　　【解說】 1972年9月29日上午，《中日聯合聲明》簽字儀式在人民大會堂舉行。聲明宣佈：日本國政府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兩國政府決定從即日起建立外交關係。

　　【主持人 李濤】中日邦交正常化，揭開兩國關係史上新的一頁，這也是中日兩國人民的共同願望，從田中角榮組閣到中日建交只用了85天，雖然時間看上去很短，但這是長久以來兩國人民和政治家共同努力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