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6日，中央民族大學歷史系副教授、「百家講壇」主講蒙曼來到北京師範大學，為廣大學子帶來「武則天的女皇之路」主題講座。

　　蒙曼先以三幅武則天的畫像引入對武則天的政治人生的講述。接下來主要從四個方面展開：武則天成為女皇的原因、武則天的主要活動、武則天失敗的原因、武則天的文化意義。三張圖像截然不同，蒙曼認為代表了人們心目中對她的不同勾勒。

　　第一幅圖，團白大臉，眼睛和眉毛之間的角度，是三角形，相當於「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這是《紅樓夢》裡對於王熙鳳的描寫，意味著心機和權詐。櫻桃小口是歪斜的，意味著不正當的誘惑，蒙曼認為這幅圖組合起來說明她靠著一種不正當的東西，靠著色相，靠著權謀，才走上女皇之路的。

　　第二幅圖，長方形的「國字臉」，對於古人而言，這是一種堅毅性格的表現；眼睛是丹鳳眼，意味著智慧。最後是一個塑像，據說這是武則天晚年的一個像。菩薩低眉的形象，她垂下了雙眼，意味著寬恕、慈悲、無慾無求等，很多信號釋放出來了。

　　蒙曼指出，武則天曾經呈現出不同的風貌，這些風貌隨著歷史在演變，人心也在演變。每個人可能對她有不同的評價，但是有一個評價可能無人會否認：她是唯一的一個有事實、也有名分的女性皇帝，這個皇帝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一個名至而實歸的女皇帝，有效統治唐朝三十年左右，有效統治武周王朝十五年，在中國古代歷史上，能夠統治這麼長時間的人，為數不多，大多數人活不了這麼長。

　　女皇是怎樣煉成的

　　蒙曼認為，武則天成為女皇具有地利、天時和人和的三重原因。「地利」指北朝政治傳統下的成長的女性；「天時」指轉型時期的社會環境；「人和」指武則天的個人能力和機遇。武則天機遇與挑戰的一生中主要包括了高明的用人政策、血腥的酷吏制度以及放縱的生活狀態等典型制度與事件。這些制度與事件，又與武則天的失敗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武則天生活在唐朝，唐朝之前是隋朝，隋朝之前是南北朝。武則天是一個北方人，而武則天生活的時代，是一個由北方兼併了南方的時代，武則天之前的一個社會現實是，人們容許婦女對家庭生活有更多的掌控，當化家為國的時候，人們也允許她們在政治上有更多的發揮。

　　隋唐時期是中國貴族社會的解體時期。中國正在由貴族社會向皇權籠罩下的官僚社會轉型。

　　蒙曼分析，貴族社會和官僚社會的本質區別在於，在貴族社會，很多事情是由先天的身份決定的。社會的中間階層，如果把社會分為君、臣、民三層的話，中間的那一層是由貴族掌控的，這樣的社會意味著中間層，貴族的權力很高，同時意味著皇權比較低，民權也比較低。因此換皇帝不會引起官僚階層的重大變化，所以貴族對皇帝有一種自然的蔑視。這樣的時代到隋唐時期已經經歷了幾百年，但是社會逐漸出現變化。另外，經過幾百年的積累，特別是經過北朝經由武裝的方式誕生的社會在形成，在這樣的一種社會之中，皇權自然有張大的態勢。還有一般的出身於老百姓的才俊之士也在不斷地成長，內在和外在的條件都在成熟，一種新的社會在誕生。

　　蒙曼提到：「在社會秩序發生變化，沒有凝固的時候，有些人可以異軍突起，當然異軍突起的條件是他知道這個時代的方向是什麼，他勇立潮頭去迎合這個方向，那就可以做到世界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所以我們看武則天一輩子都在做一件事：殺人。」殺關隴貴族、出身山東和江南的貴族，為什麼這樣的殺戮沒有引起社會極大的反感？有的時候甚至引起了很多當時號稱「小人」的擁護？因為它隱約符合社會發展的趨向。這個社會本來就要埋葬這批人了，所以這些人被殺可以為很多的人騰出空位，那些當時被視為「小人」的像李義府、許敬宗這樣的人，正是新興的貧寒子弟的代表。另外，她這樣殺戮，後來上來的大臣出身越來越低，越來越依附於皇權，這就隱然有扶助皇帝的意思。所以她也得到了唐高宗的認可，這樣武則天的力量就不再是一個人的力量，而是她的力量再加上唐高宗的力量，再加上非常廣大的平民出身的中下級官員的力量。這個力量我們把它歸之為天時。

　　「人和」，蒙曼認為是武則天的個人能力和機遇。武則天有個人獨特的素質和獨特的機遇。第一，長得漂亮；第二，聰明而且念過歷史。「長得漂亮很重要，我經常跟我的學生講，一個社會如果允許一個男孩子靠智力上升，允許一個女孩子靠容貌上升，這個社會就混得下去。因為智力和容貌都是個人的東西。個人的東西至少是個人可以掌控的，一個社會如果允許個人靠個人的能量，而不是他爸爸的能量、他爺爺的能量，那這個社會就有相對的公正性。」蒙曼指出，武則天長得漂亮，舉止也非常優雅。這個素質對她的意義是讓她進入了宮廷，一個女性再能幹，在皇權政治這樣的體制之下，如果她沒有進入宮廷的話，她根本沒有辦法觸摸到政治的玄機。

　　蒙曼說，人和之中還包含了武則天的權力慾望。人能夠得到什麼，往往取決於他想得到什麼。一般的女性認為做到皇后是人生的頂點，她掙扎著做上皇后了，很多人在這個階段放棄，但是武則天沒有，她繼續往前走，她要做一個有權力的皇后，接著她得到的是天後，天後，意味著一種合法的權力，接著她當太后，當有權力的太后，乃至最後當上皇帝，她一直在有動力，所以她一直在成長。

　　蒙曼從三方面談了武則天當上皇帝之後的一些活動。第一是她的用人政策，第二是她的酷吏政治，第三是放縱的生活狀態。

　　跟她同時代的人，在她手下做大臣的人，都認為武則天知人善任，只要有本事，她就能發掘。在她之後幾個時代，都依賴她選拔出來的人加以任用。

　　一個人培養的人才可以被任用於幾個時代，這是非常不容易做到的事情。因為在中國乃至全世界，都有另外一個政治原則，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武則天培養出來的人才能夠使用她之後的幾個時代，意味著這些人很優秀，可以認為他已經優秀到超越了政見之爭、黨派之爭、人事之爭，而獲得一種普遍的價值，這就是武則天用人的一個經典性的說法。

　　武則天重視科舉，科舉的基本精神就是英雄不問出處，那麼武則天對於科舉制度這樣的貢獻，被認為有利於當時的社會流動，有利於當時的人才選拔。

　　武則天既然是一個很能把握時代脈搏的女性，她可以慧眼識英雄，並且用制度保證英雄層出不窮地湧現，為什麼她還要用酷吏？蒙曼分析，因為她是靠政變上台的，她是得國於丈夫兒子之手，道義上沒有合法性，第二武則天是女性，女性當政，在中國傳統中是不被認可的，有這樣兩個沉重的負擔在這裡，武則天遇到的反叛力量，至少隱含的反叛力量是非常強大的，這意味著武則天的統治不穩，統治不穩的情況下就用到酷吏了。她在官員之中製造非常多的不信任感，一批最強硬的反對分子被殺死了，一批人雖然心懷不滿，但是不敢言聲，還有很多人，他們明明知道身邊可能有和自己想法一致的人，但是不敢隨便和任何人溝通。這樣，統治可以在短時間內穩定下來。

　　放縱的生活狀態，這也是武則天為人詬病的一個話題。武則天有四個男寵，分別叫做薛懷義（就是馮小寶）、沈南求、張易之、張昌宗。武則天放縱的生活狀態在當時是一個影響穩定的問題，第一，影響政治的穩定運作，第二，影響人們一種穩定的觀念。

　　蒙曼提綱挈領地指出，武則天的失敗，直接原因是神龍政變，而根本原因在於父系家長制的文化結構無從打破。

　　武則天的文化意義

　　蒙曼指出，武則天是中國古代傑出的女性政治家——她開創了大唐宮廷女性的皇帝夢，雖然在之後的幾個朝代裡成為女禍論的活教材，但到近代卻成為婦女解放的樣板，乃至今日成為令人稱羨的職場女強人形象。

　　蒙曼提到，武則天的女兒太平公主，兒媳韋皇后，孫女安樂公主，乃至於她的侍女上官婉兒，都在覬覦權力。這個權力有可能是皇帝，也有可能是宰相，但是有非常多的女性認為自己可以脫離家庭的舞台，到更廣闊的空間去一展身手，這是武則天榜樣的力量造成的，當然，這個榜樣的力量危害很大，所以在武則天之後，人們知道了有這樣一種歷史教訓，一個女性，當你給她更廣闊的空間的時候，你不知道她能走多遠，所以，在宋朝以後，禮教的力量在加強，內外秩序在嚴格化，武則天也就成了「女禍論」的活教材。

　　在近代，武則天一下成為婦女解放的樣板，當時人們認為，中國挨打是因為中國人不夠強壯。中國人為什麼不夠強壯？是因為我們沒有強壯的母親。梁啟超、康有為等人都是持這個觀點的，當時睜眼看世界的人第一個看到的就是觸目驚心的中國女性的小腳，小腳的母親不能生出強壯的兒子，這成為一個時代的呼聲。「女性強壯的代表，沒有人比武則天更合格了——活到80多歲，登基的時候67歲，67歲在今天哪國都是退休年齡了吧，人家的事業剛剛起步，還有，80歲以上還可以騎馬。再看精神，哪一個人可以打破那麼多的禁忌在那個時代當皇帝啊？」蒙曼說。

　　到今天，一些想成為職場女強人的女孩們也能從武則天的經歷中總結一些職場經驗。

　　縱觀整段歷史及對這段歷史的研究過程，蒙曼在講座最後提出了自己的歷史觀：「人不能脫離歷史而存在，評價亦不能脫離歷史而存在。」因此，對武則天的看法永遠在變，這也正是歷史本身與歷史研究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