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到達印尼東南部相當偏僻的小島，船到岸的瞬間我意識到帶著兩個孩子一起探險並不是很明智。上岸後我們必須在烈日下、在被太陽曬得火燙的岩石上步行將近10個小時。我的同伴是來自法國的一對夫婦和他們的兩個孩子，這一家人的著裝更適合去海灘，而且4個人只有一個水瓶，我擔心他們中暑，更何況這裡還有科莫多巨蜥。




　　我問弗萊德，這是那個法國男人的名字：「你們真的要來嗎？」我們是一天前在弗洛勒斯島認識的。他點點頭。的確，科莫多島正成為印尼最火爆的旅遊點，以前是巴厘島，現在不是了，去巴厘島的都是落伍的，真正的探險先銳會選擇科莫多島。在這裡不僅能看到鯨魚躍出水面，還有機會看到珍稀的紅毛猩猩或者它們的某個近親，更具有吸引力的是能看到傳說中的「科莫多龍」，也就是現存體型最大的蜥蜴，科莫多巨蜥。要前往科莫多島必須從弗洛勒斯島開始，從那裡坐船才能抵達科莫多島上唯一的渡口。在1912年首次發現科莫多巨蜥後，印尼政府就把這種與恐龍同時代的兇猛食肉爬行動物定為國家保護珍稀物種，後來在科莫多建立了國家公園。今天在弗洛勒斯島上有酒店、餐廳和各類潛水用品商店，油輪公司經常在這裡停兩天，讓遊客們前往面積相當於5個曼哈頓的科莫多島，但是在科莫多島上，除了一個遊客中心和深入森林的小道，其它什麼設施都沒有了。

　　儘管如此，這裡的受歡迎程度還是與日俱增，尤其在1990年印尼政府向世界銀行申請保護資金之後。

　　我們的導遊手持分叉的木棍，這是對抗鱷魚和科莫多巨蜥的武器，在這個完全由火山噴發物形成的島嶼上，爬行動物是絕對的統治者，甚多植物都以爬行動物命名，例如長滿倒鉤的「鱷魚樹」。不過僅僅走了10分鐘，我們就看到真正的「龍」。在密集的棕櫚樹之間，一隻雌性科莫多巨蜥趴在石頭上享受陽光。她全身體液開始循環，她黑色的眼睛看上去莫測高深，脖子附近有厚厚的皺皮，她的後腿輕輕踢動著，帶著作為島上頂級食肉動物的優越感，好在她正在消化之前的一餐，沒有精力管我們。根據導遊的經驗，她應該在一個星期前吃了一頭鹿。科莫多巨蜥的食量非常驚人，一次能吃下自己體重80%的食物，因此體重在進食前後差距很大。巨蜥是絕對的肉食動物，有時一次吃太多，不得不消化好幾個星期。我們眼前的這位估計在未來兩個星期都不會有胃口。在叢林更深處，我知道還會有更多巨蜥，其中肯定有飢餓中正在覓食的。小路的一邊，我們經過一個白色十字架，上面刻著：一生熱愛自然的人。這是紀念1974年在這裡失蹤的瑞士遊客魯道夫，所有人都相信他是被巨蜥襲擊遇難的。巨蜥非常殘忍，會吃自己的後代，也會吃其他成年同類，有過襲擊人類尤其是幼童的犯罪記錄。一個世紀以前，科莫多巨蜥被初到島上的荷蘭殖民者發現，從那以後才進入西方人的視野。可至今能研究這種神秘生物的人非常有限，因為它們的自然棲息地很小，只分佈在包括科莫多島在內的5個小島上，在相同體型的食肉動物中是棲息地最小的。

　　弗羅裡達自然歷史博物館的研究員華爾特或許是研究巨蜥最執著的西方生物學家，他從1969年起帶隊展開對科莫多島的探索。往往需要3個成年人才能制服巨蜥，他們使用繩套套住巨蜥，然後給狂暴的它戴上口罩。用繩子捆住它強有力的前腿和後腿，最後給它戴上眼罩好讓它安靜下來。最後研究人員才能給巨蜥進行生理測量，並作上標記方便日後追蹤，當時測量到最重的巨蜥超過50公斤，但在吃飽的時候能輕易超過100公斤。

　　華爾特在島上呆了一年多時間研究巨蜥的自然歷史，既研究其充滿陽人的尺寸是為了捕食島上曾特有的矮種大象，這種「迷你像」後來滅絕了。可這一推論沒有獲得太多支持。1987年，另一位美國科學家和作家吉爾德提出另一個理論，當這種蜥蜴通過遊水從其它小島首次登陸弗洛勒斯島的時候，體型比現在小，但它們在島上沒有任何天敵，因為捕食容易，逐漸發展成現在的巨大體型。

　　光的棲息地，也研究它們奇特的交配儀式。他一度認為，巨蜥進化到現在這樣。然而，今天科學家們發現，科莫多巨蜥在最初生活的澳洲大陸上就進化成現在的尺寸，而當時在那片大陸上，它們面對很多競爭。2006年昆士蘭博物館的古生物學家斯考特(ScottH ocknull)在澳洲東北部的山洞裡發現一些可疑化石，後來證實屬於科莫多巨蜥380萬年前的祖先。巨蜥當時體長已經達到3米，和今天成年雄性差不多，當時它們就是食物鏈頂級的超級殺戮機器，食譜非常廣，能在不同環境下捕食各種各樣的動物，今天科莫多巨蜥的親戚還生活在澳洲，體長能達到2米左右。

　　華爾特還提出至今最廣泛被相信的「誤傳」，那就是科莫多巨蜥十分骯髒，從來不清洗自己的口腔，它的唾液裡充滿各種可怕的細菌，普遍認為被它咬過的動物會在三天之內因為細菌感染死亡，這使得巨蜥能襲擊體型巨大的獵物，例如水牛。死後的動物散發的味道會被其他巨蜥捕捉，要知道巨蜥也非常喜歡吃腐肉。這種說法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流行，加深了巨蜥的恐怖感和神秘感。華爾特曾收集巨蜥口腔裡的細菌注射到弗洛勒斯島上的馬和水牛體內，觀察到後者傷口被感染，這更加深了他的信念。但今天的生物學家認為這是神話，完全沒有生物學進化根據。首先水牛是後來被人類帶到島上的，根本不是巨蜥天然食譜裡的動物，其次，巨蜥成功襲擊這麼巨大的動物是非常罕見的。被襲擊的水牛出現傷口感染不是因為唾液，而是因為傷口持續浸泡在污水中，如果它們因此死去並成為巨蜥的晚餐，這對巨蜥來說是偶然的幸運，而不是進化上的必然。不過在襲擊小型動物時巨蜥是非常高效的，例如鹿和野豬。野外觀察多年後生物學家們發現，被襲擊的獵物70%在幾分鐘內就死亡，20%在4個小時後死於出血不止，只有10%的能倖存。被巨蜥咬過為何會如此致命呢？最近研究人員才揭開其中秘密，原來巨蜥嘴裡有毒腺能分泌毒液，毒液溶入唾液後通過牙齒咬出的傷口進入獵物體內，其毒性在於能擴張血管同時阻止血液凝結，加速血液流失。獵物往往在幾分鐘內就因為血壓過低昏迷直至死亡。

　　初步看來，這個研究結果帶著進化上的謎團。一般來說，無論是響尾蛇的還是蠍子的，其毒液是較小的動物用來謀殺大型動物的武器，或者是保護自己不成為獵物的防禦。可是巨蜥一點都不小，它的下顎和牙齒已經是有力武器，還有力大無窮的尾巴，一下能掃倒一匹馬。可是在仔細研究巨蜥的下顎後，科學家們找到了答案，他們把巨蜥下顎做成電腦模型，發現看似有力的下顎，實際的咬力很有限。鹹水鱷魚的頭顱和巨蜥差不多大，咬力是巨蜥的6.5倍，也就是說咬到獵物後，巨蜥連拖動獵物的能力都沒有。此時它更喜歡在一邊等著獵物流血致死，然後享受大餐。

　　此前，只有兩種蜥蜴被發現能分泌毒液，分別分佈在南美洲和墨西哥。相似的，它們的毒液能阻止血凝，不過也能攻擊肌肉組織，擾亂神經系統。研究者在分析了數百種動物毒液後認為，蛇類和蜥蜴類的毒液是在大約1.7億年前一次性進化出現的，可是如果一種動物進化出比毒液更有效的捕食方式，例如有些蛇會僅僅纏繞獵物致其窒息，分泌毒液的功能就會逐漸消失，生物學家稱之為「功能失去」。而科莫多巨蜥同時進化出尖利的牙齒和致命毒液，這是罕見的雙重武器系統。

　　8月是巨蜥繁殖的高峰期。在我們的旅程中，大部分巨蜥守在洞邊，保護自己的卵，還沒有找到交配對象的也遠離人類活動的小徑。巨蜥會在沙土裡挖好幾米深的洞，把卵產在裡面，每次是4到6個。它們自己不孵化，而是利用太陽曬熱沙子後的熱能。它們只是守衛在洞邊，在長達6個月的時間裡。小蜥蜴終於出來後，會被媽媽帶到樹上，避免被其他成年巨蜥吃掉。守衛卵和小蜥蜴期間是巨蜥最飢餓的時候，此時它們偶然會到人類活動的營地，據說曾有巨蜥搶遊客的雞。但是在島上，遊客是禁止餵食巨蜥的，因為這樣會傷害它們的自然捕食能力。

　　如今，科莫多巨蜥是珍稀動物，野外僅存在不到3000只，棲息地太小是最大的威脅，如果這裡發生火山爆發或者森林大火，整個物種消失只是一夕之間的事情。在科莫多島和相對較大的林卡島上，巨蜥很健康，數量穩定，但是在另外3個面積更小的島上，數量在下降。至於已被大面積開發的弗洛勒斯島，只有不到100只。當地人還曾經毒殺它們，因為它們會襲擊山羊。

　　巨蜥雖然不像熊貓那麼可愛，卻也成為印尼的旗艦物種，吸引遊客前往科莫多島，也代表著印尼政府和人民在自然保護領域的努力。我們一直走到天黑才到達最後的營地，一共看見了數十隻巨蜥，好在9歲的男孩和6歲的女孩都安然無恙，除了導遊外，所有人都被曬傷了，而且精疲力竭。但每個人都覺得很值得，這就是巨蜥和科莫多島的價值。這是存在於神話和想像中的動物，人類永遠無法真正靠近它們，卻忍不住要去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