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隋煬帝楊廣:中國的堂吉訶德 | 陽光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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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隋煬帝楊廣:中國的堂吉訶德

2016年08月09日 名人軼事 暫無評論 閱讀 148 次


當猝死的隋王朝在一片硝煙中成為任人評說的歷史之後,歷史佬兒也終於在一團亂麻裡理出了頭緒—原來,這個王朝命運的路徑選擇最初取決於隋文帝的一個念頭。



是不是太迫不及待了



隋文帝楊堅其實已經痛苦很長一段時間了,因為楊勇不爭氣。


楊勇是他的長子。N年前,隋文帝就已按照嫡長制的原則立他為太子。


但這個太子卻很另類。


比如他瘋狂地喜歡馬。為了這個瘋狂喜歡,他甚至用錦繡來裝飾馬鞍,全然不顧他老爹艱苦樸素的優良傳統。


還比如他喜歡女人。當然,男人喜歡女人並沒有錯,但錯的是他不喜歡父母為他明媒正娶的那個女人—太子妃元氏,而是喜歡搞一夜情。幾次下來,他就不小心把工匠的女兒雲氏的肚子給搞大了。楊勇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雲氏娶進宮來當小老婆。如此一來,元氏的地位就更低了。


楊勇這麼幹,不僅隋文帝皺起了眉頭,他媽獨孤皇后也皺起了眉頭。因為獨孤皇后喜歡元氏,她不忍心這個兒媳受委屈。


不過人世間的事情經常是匪夷所思的。就在雲氏娶進宮來沒幾天,元氏竟然死了。由於沒有任何先兆,所以元氏之死就顯得很突然,也顯得很可疑。


獨孤皇后懷疑是那個工匠的女兒搞的鬼,而且得到了兒子楊勇的支持。


當然這僅僅是懷疑,因為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這一點。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從此以後,太子所在的東宮裡傳出的歡聲笑語顯得更歡快了。這是一種沒有受到一丁點兒壓抑的歡快,這是只有出身於工匠世家的人才能發出的歡快。


獨孤皇后幾乎是忍無可忍了,但她卻無可奈何—做母親的,總是要替孩子著想。


楊勇胡搞,隋文帝也是憤怒的,因為他對男女作風問題一向深惡痛絕。隋文帝和獨孤皇后相愛幾十年了,捫心自問他覺得自己還是對得起老婆的。當然在這一點上不能不說獨孤皇后的管理是很到位的,他的五個兒子都是她一人所生,沒有給宮裡的其他女人以可乘之機—但楊勇這孩子為什麼就喜歡這麼拈花惹草呢?隋文帝想不通。


更想不通的事情緊接著發生了。


楊勇20歲這年冬至那天。早朝,百官們在皇宮中向隋文帝行禮,表示朝賀。隋文帝愉快地接受了朝賀。


節外生枝的是,百官們隨後作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他們在離開皇宮後紛紛趕往東宮向太子行禮!百官們可能以為,太子20歲了,也該接受一下朝賀了。


其實,事情即便走到這一步,楊勇也還有挽救的餘地。他可以選擇閉門謝客或者離宮出走,以表明自己的心跡或態度。但是楊勇沒有這樣做,他也作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著太子服接受百官的行禮,同時奏響禮樂。


禮樂齊鳴,這些震耳欲聾的樂曲聲不僅在東宮內飄蕩,也在東宮外飄蕩;不僅飄蕩在太子的耳朵裡,也飄蕩在隋文帝楊堅的耳朵裡。楊堅是真痛苦了。他還沒死呢,太子就這麼搞,是不是太迫不及待了?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底線是可以碰的,因為它柔軟,一碰就彎,但就是斷不了;有些底線是不能碰的,因為它堅硬,寧折不屈,一碰就斷。


楊勇這一回是碰到了他父親的底線,但他不知道父親的這一根底線是堅硬的還是柔軟的,因為父親沒有明白無誤地告訴他。父親什麼都不說,父親沉默了。


楊勇決定一探虛實,他派出探子跑到父親的仁壽宮去設法摸清父親心頭的真實想法。楊勇想知道,他這個太子還能不能繼續做下去。


這是一次致命的試探,因為探子沒有回來。


隋文帝抓住了這個倒霉的探子,然後從探子嘴裡知道了長子的蠢蠢欲動。但意外的是,隋文帝接下來並沒有採取什麼雷霆萬鈞的舉動。他依舊沉默。因為有一個難題隋文帝始終沒有解決:廢太子容易,立太子難。在他的其餘四個兒子當中,誰會是新太子的人選呢?


隋文帝一時拿不定主意。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就不拿,這是隋文帝的帝王之道。隋文帝不想在廢立之間開啟一幕骨肉相殘的宮廷慘劇。這是一個為人父者的悲憫情懷。


作為一個皇帝,在皇權與親情之間,隋文帝所能做到的差不多也就這麼多了。

瘋狂年代裡的瘋狂石頭



但是楊廣卻拿定主意要做一塊瘋狂的石頭,一塊落井下石的石頭。


楊廣做楊勇的弟弟已經好多年了,但是嫡長制的選儲原則讓他和皇位不可能發生任何關係。因為在這個原則下,哪怕是個廢物、是個花花公子,但只要是皇長子,那他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選。


所以楊勇是太子,而他不是。


楊廣傷感就傷感在這裡,因為他自認為太優秀了。他的個人品質和楊勇比較,那真叫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楊勇喜歡鋪張浪費,可他厲行節約。在這方面,隋文帝是深有體會的。有一次他到晉王府(楊廣13歲時就被封為晉王,並被任命為并州總管)搞突擊檢查,有一個細節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王府的樂器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聯想到冬至日楊勇在東宮內接受朝賀時禮樂齊鳴,隋文帝真是感慨多多。


還有楊勇喜歡搞一夜情,拈花惹草,作為弟弟的楊廣在生活作風方面就嚴謹多了。在這方面,獨孤皇后對楊廣的印象很好。因為楊廣經常和他的正妃蕭氏在一起有說有笑地向她請安,一副舉案齊眉的樣子。


當然楊廣最英雄的還在於他的軍事才能是如此地出眾。公元589年,年僅20歲的楊廣成為了這個帝國的最高軍事統帥。他帶領50萬大軍開赴南方,以秋風掃落葉般的氣勢滅掉了陳。由此「天下皆稱廣以為賢」。


很難說在這場平陳戰爭中,隋文帝沒有考察楊廣作為新太子人選的意思。但是他把自己深陷於耐人尋味的沉默當中。的確,和祖宗流傳下來的偉大而要人命的嫡長製作一個PK,隋文帝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


楊廣平陳時所取得的蓋世奇功和許多年來韜光養晦所埋下的伏筆眼看著就要付諸東流,形勢真是萬分危急。就是在這樣的時刻,楊廣斷然決定:做一塊瘋狂的石頭。


瘋狂的年代裡石頭也瘋狂。


優秀人物楊廣當然不是一開始就要做一個冷面殺手,置他大哥於死地。只是生在帝王之家,兄弟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這是帝王之家的政治潛規則,也是生活潛規則。躲是躲不開的。楊廣很難想像他大哥即位後不會對他下手,因為他太優秀了,優秀的品德,優秀的事跡。他把陳朝都給推翻了,他會不會還要推翻其他什麼東西呢?所以他注定會成為未來天子楊勇的頭號攻擊目標。


所以楊廣要先下手為強。他必須首先對大哥發難,必須要讓父親下定決心,排除萬難,重立太子。


這是楊廣最後的機會,他果斷地把握住了。


他不僅把握住了,而且還很有技巧地把握住了。他首先讓自己的心腹張衡設法拉攏首席宰相楊素,讓楊素在廢立太子的問題上作出非此即彼的表態。在巨大的政治利益面前,楊素選擇了和楊廣在一起。同時楊廣在獨孤皇后面前進讒言,聲稱楊勇為求順利即位幾次想殺害他,這讓獨孤皇后相當憤怒。最後楊素覲見獨孤皇后,跪請她支持迎立新太子楊廣。


獨孤皇后終於拿定了主意,對長子的失望讓她也堅定地和次子楊廣站在了同一立場上。一個致命的包圍圈就這樣在優秀人物楊廣的運作下形成了。這是母親、兄弟、宰臣三位一體結成的政治聯盟,他們只要戰勝隋文帝心頭最後的徘徊,一個王朝接班人的命運就將被徹底改寫。


毫無疑問,楊勇感受到了政治聯盟的壓迫,但他卻無力回擊。他的生活智慧差不多都集中在兒女情長方面,他的政治智慧幾乎為零。而他以太子身份作出的最後舉動竟是請術士來占卜他父親隋文帝的壽命!也許心地單純的楊勇是想通過這種方法來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可以與政治聯盟進行鬥爭,但這種極其忌諱的作法最終讓隋文帝徹底戰勝了心頭的徘徊,從而一舉作出深刻影響這個王朝命運的重大抉擇—中場換人!讓楊廣成為這個帝國的下一任領導人。


「自古太子,常有怙惡不悛的不才之人,皇帝往往不忍心罷免,以至於宗社傾亡,蒼生塗地。由此看,天下安危,繫於儲位之賢否,大業傳世,豈不重哉!皇太子勇,品性庸暗,仁孝無聞,親近小人,任用奸邪,所做的錯事,難以具述。百姓者,天下之百姓也。我雖然愛自己的孩子,也不敢以一己之愛傷害天下百姓的福祉,聽任勇將來變亂天下。勇著即廢為庶人,以次子廣繼之!」


武德殿內,楊廣、楊勇伏地聽詔。這是這個新興帝國一個稀鬆平常的正午,有著無數的失望和希望。滿朝文武一聲不吭,各懷心思。作為現實的政治選擇,他們心裡可能想的最多的是以後怎麼和新太子楊廣接上線,搞好關係。而楊廣卻匍匐在地上,長時間不敢抬頭,他的低調讓隋文帝很是滿意。隋文帝覺得,這樣的一個接班人,是上天送給大隋的禮物。為了接受這一禮物,他毅然打破了嫡長制的選儲原則,從而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上。現在看來,這是值得的。


但隋文帝卻不知道,他何止是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他是把他屁股底下的這個王朝也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因為貌似低調的楊廣簡直太能折騰了。


最後居然把他楊家的江山活活給折騰沒了。



有理想所以愛折騰



楊廣愛折騰那是因為他有宏大的政治理想。


在他之前的所有成就霸業的帝王當中,父親還談不上是他的政治偶像。甚至秦皇漢武也不是他的政治偶像。他的目標是超越他們。


如果不能絕後,那起碼要做到空前。這是新帝王隋煬帝楊廣的人生信條。


所以在他即位僅三個月時,龐大的政績工程就轟轟烈烈地開工了。他發佈命令,徵召幾十萬民工在洛陽以北修建一條長達千里的防線,來阻止突厥騎兵對新都洛陽的攻擊。緊接著,大隋帝國最浩大的工程—營造新都洛陽工程開工了。這次被徵召的民工達幾百萬。與此同時,在這個帝國的東部,一條遐想中的連接南北的大運河同時開工,又是多達百萬的民工從全國各地被征發出來,日夜兼程奔赴通濟渠……


政績工程如此浩大又如此密集,楊廣一夜之間在大臣們眼裡成了那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大臣們都不理解這樣的折騰有什麼意義。在沒有戰爭的情況下驟然遷都,突發奇想要挖一條大運河,他們不知道這個新天子為什麼要如此地好大喜功。最主要的是,這個國家的勞力幾乎都投入到政績工程中去了,誰來種糧食呢?沒有糧食,那可是要天下大亂的啊……


但是楊廣卻不管不顧。他將嘴唇抿得死緊死緊的,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說的楊廣在體味做一個偉大帝王的孤獨感。自古聖賢多寂寞,楊廣相信他也不例外。


事實上楊廣的政績工程還真的不是做給他自己看的,也不是做給天下蒼生看的。他是做給歷史看的。


因為當時的天下確實不太平。國家統一才12年時間,卻已發生了四次重大的叛亂,其中的兩次還是他親自帶兵去鎮壓的。最要命的是最近一次,他的弟弟楊諒在山東舉起反叛大旗,理由是反對楊廣登基,為大哥楊勇鳴不平。楊諒叛亂雖然被鎮壓下去了,但卻給帝國造成了重大損失—長安離山東實在是太遠了,得到叛亂消息時,楊諒叛亂已持續了差不多一個月時間。這就像滅火,火勢剛起時容易撲滅,熊熊燃燒後再去滅時就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所以楊廣決定遷都。將帝國的中心從長安轉移到洛陽。洛陽居天下之中,離江南和山東都相對近一點。這樣起碼在火災起來時,撲火工作可以較快地進行。當然楊廣也不是不知道遷都所要付出的巨大代價,但是為了大隋江山的千秋萬代,他願意做那個以身飼虎的傻瓜。


開鑿大運河也是一樣,楊廣那叫一個用心良苦。統一了,他希望帝國的南方和北方要從對抗走向攜手,要增進瞭解、互通有無,因此必須要有一個管道來作為載體。但是管道不會從天而降,必須人工開鑿,所以大運河工程也只能盡快上馬。


要做的事實在是太多,又不能分出個輕重緩急—在楊廣看來,這些工程都是十萬火急要上馬的,所以他也只能眉毛鬍子一把抓了。


當然對於帝國的勞動力現狀,楊廣心中還是有數的。大業五年(609年),皇家統計局報上來的材料說,該年度全國人口總計4603萬人。楊廣估摸著他最多也就動用了其中的三分之一勞力而已,應該在帝國的可承受範圍內。


楊廣決定:繼續孤身走我路—讓世人嚼舌頭去吧,歷史會證明誰對誰錯。

突破口呼之欲出



皇權的確是這個世界上最鋒利的權力。皇權所向,無堅不摧。


在楊廣逼人眼神的注視下,幾大工程進展神速。周長近60里的新都洛陽在不到10個月的時間裡就初具規模,並在大業五年圓滿建成。大運河工程通濟段也只用了差不多半年時間就完工了!


楊廣滿意地閉上了眼睛,開始細細品味皇權的滋味。


但是他所不知道的一個事實是:大運河工程在著名酷吏麻叔謀的監督下,不到一年時間裡,360萬民工竟然死了250萬。他們大多是被打死的或者被活活累死、餓死的。他們死後,和大運河挖出來的石塊、泥土一起,被堆積在這條著名運河的兩岸。


同樣地,新都洛陽的地底下,也埋藏著無數屈死民工的屍體。


一個王朝的民心開始騷動了。


當生存底線被突破時,他們是準備和楊廣作一番死磕的。


楊廣依舊閉著眼睛,不為所動。他只是免去了所有民工們的皇糧國稅。他知道,這些人要的實在不多,他們只是要一口飯吃而已。


楊廣猜得沒錯,民工們的確要得不多。如果能吃上飯,在田里勞動和在工地上勞動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當然前提是不死人。


但是死人的事還是經常發生。因為工程實在太多,工期又實在太緊,而楊廣又高高在上,不理會民工們的哭泣與吶喊。於是矛盾和衝突便一直以地火的形式在這個帝國的底層隱秘地存在著。它們在地底下逡巡、匯聚,等待著一個可能存在的突破口。


而這個突破口歷史性地落在了帝國的東北方向,時間點則在楊廣攻打高句麗之時。


高句麗問題是歷史遺留問題。


一直以來,隋朝都是以宗主國的身份來對待高句麗的。


但是高句麗並不服氣。開皇十八年(598年)高句麗王高元竟然向大隋發起了進攻。


這是一次自不量力的進攻,因為高元很快就兵敗遼西。但這又是一次危險的進攻,因為大隋並沒有強大到令高句麗心悅誠服。隋文帝憤怒了,他很快就發起了反擊:30萬大軍分水、陸兩路同時進發,準備把高句麗打個結結實實的,讓它徹底地心悅誠服。


但是一個誰也預料不到的局面發生了。30萬大軍慘敗而歸,在長安清點殘兵敗將時,死傷人數竟達十之八九!


不是高句麗國突然吃興奮劑了,而是天不助隋。隋朝30萬大軍在水、陸兩路同時遭遇了極其惡劣的天氣,狂風暴雨打趴了隋朝的軍隊。


好在最後的結局差強人意:高元服軟了,他派人送來了謝罪表,自稱「遼東糞土臣元」。這樣的舉動和言詞讓隋文帝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很爽—他終於成為了一個阿Q式的勝利者。隋文帝大度地表示,不再追究高元的過錯了,兩國重新恢復宗主國和宗屬國的關係。


六年後,隋文帝帶著他的文治武功與世長辭。但是,誰都沒有想到,這個歷史遺留問題開始浮出水面—在高句麗,高句麗王高元遭遇了信任危機。


因為他當年派人送謝罪表時自稱「遼東糞土臣元」的稱謂在數年後,依然讓高句麗人感到羞辱。高句麗人希望高元硬起來!趁著隋煬帝剛上台忙得手忙腳亂之時正大光明地強硬起來,全面解除兩國間宗主國和宗屬國的關係,開創兩國平等外交的新局面。


高元回首往事,也終於覺得當年的自稱也太過無恥,貶低了自己不說,也把堂堂的高句麗國給貶低了。他悍然決定:他奶奶的我就硬一回。


在高句麗人目光的注視下,高元強硬了起來。


但是他硬得並不直接,而是很間接。趁著突厥的啟民可汗訪問高句麗之際,高元在與他進行親切友好的交談之時,告訴他自己不想再當大隋的孫子了。高元明白,啟民可汗一定會把他說的這句話轉達給隋煬帝的。他想試探一下這個忙著搞政績工程的皇帝究竟會拿他怎麼樣。當然,高元也不是沒想過一個可怕的後果,那就是戰爭。但高元不相信這個剛上台就大興土木的皇帝會在此時開戰。因為打仗打的就是錢、是人。大隋為了搞那幾個大工程,隋煬帝已經連續四年在全國範圍內普免錢糧,並且地球人都知道,這個龐大的帝國在那幾個龐大的工程背後已經死了不計其數的人。


還會有人為這個不得人心的皇帝去送命嗎?高元實在不看好這一點。



打仗不是請客吃飯



可惜高元看走眼了。


雖然隋朝百姓心裡頭一千個不願意、一萬個不情願為他們的皇帝去送命,但是只要隋煬帝願意就可以了。


因為起碼到現在為止,那個歷史的突破口還沒有到來—儘管它已呼之欲出,儘管隋朝百姓的心理承受能力已到極限,但隋煬帝還是要賭一把—這事關一個帝國的體面和尊嚴。隋煬帝決定要用戰爭來教訓一下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高句麗國,教訓一下「遼東糞土臣元」。


關於戰爭的準備,隋煬帝是高標準和嚴要求的。他下令,要把大運河從洛陽一直開通到涿郡(今北京)去,以便運送軍糧。同時,隋煬帝還下令在東萊海口建造戰艦。由於工期太緊,很多民工只能日夜站在水裡不停地勞作,以至於腰部以下都長滿了蛆。更有民工為了逃避那些生不如死的勞役,或自斷手足,或逃到深山老林裡開荒種地乃至嘯聚成群—一個王朝的火山口已經隱約可見了。


但是隋煬帝視而不見,他的眼裡只有戰爭。關於征戰高句麗一事,父親曾經的失敗在他看來不是壓力而是動力。當然隋煬帝深深地知道:打仗不是請客吃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文質彬彬、溫良恭儉讓,打仗玩的就是氣勢,就是不對等,就是駭你沒商量。


大業八年的正月初一,一支史無前例、駭人聽聞的大隊伍從北京浩浩蕩蕩地出發了。這支隊伍號稱有200萬人,每天出發一支,一共發了整整一個月,才把隊伍的出發儀式進行完畢。隊伍全長達1400里,真正是一眼望不到頭。同時這條巨龍還整出了震天動地的巨響:士兵們喊著響亮的口號,伴隨著軍樂隊的鑼鼓聲向高句麗進發,同時無數的彩旗在隊伍中飛揚,令人歎為觀止。


更令人歎為觀止的是,隋煬帝不僅在戰略上藐視敵人,在戰術上也藐視敵人。他請了各國的駐華使節、武官隨軍觀戰,並向他們公佈隋軍的番號及進軍計畫,同時一一介紹隋軍各部專職受降官—隋煬帝料定高句麗軍將望風披靡、不戰而降!


隋煬帝的所作所為駭得這些「孤陋寡聞」的使節、武官說不出話來—見過行軍打仗的,沒見過這麼行軍打仗的;見過自信的皇帝,沒見過這麼自信的皇帝。


但是這場不對等的戰爭卻充滿了詭異的氣氛。隋煬帝猜到了戰事的開頭卻沒猜到戰事的結局—高句麗軍竟然打敗了號稱有200萬人的大隋軍。


最致命的那場戰爭發生在遼河岸邊。35萬隋軍遭到了高句麗軍的四面包抄,最後慌裡慌張逃回遼西時竟只剩下2700人。這樣的戰況著實把隨軍觀戰的各國駐華使節、武官看傻眼了—是高句麗軍太強大還是隋軍點太背,這支帝國的隊伍即使再不會打仗也不可能打成這個樣子啊?


但是沒有人會由此聯想到一個帝國的人心向背問題。帝國看上去史無前例地強大,可人心卻已然史無前例地渙散—在這一點上,高元真的猜對了:沒有人再願意為那個不得人心的皇帝去送命了。即便人到了戰場上,心卻依舊留在家鄉,留在飽受饑寒的妻兒老母身上。總想逃回去,哪怕只有一口氣也要逃回去!


隋煬帝也隱隱感覺到了這一點,但他的頭卻沒有低下來。因為這場戰爭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戰爭了,而是關係到他身後的這個帝國是否還有臉面以一個強國的姿態屹立在世界的東方,所以他必須要贏回來。


他不僅是要為自己贏回臉面,也是為他的父親、為他以後千秋萬代的楊氏家族贏回臉面。在這一點上,隋煬帝覺得沒有半點退讓的餘地。


因此,僅僅在半個月後,隋煬帝就悍然宣佈:明年要再征高句麗。不把高句麗人打趴下,決不罷休!


隋煬帝宣佈得很悍然,語氣很重,聽上去是那麼地不容置疑。整個帝國鴉雀無聲,似乎都臣服於他的意志之下。隋煬帝心裡一片釋然—看來帝國的底線還是沒有被突破,國力還可承受,人民還願擔當—當然隋煬帝也告訴自己:民力畢竟有窮時,二征高句麗應該是最後的戰爭了。此戰應該是畢其功於一役。此役之後,他要向全人類宣佈,大隋將從此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不再勞民傷財了。


但是接下來的情況卻很不妙,因為一首流行歌曲在一夜之間成為了這個帝國的主旋律:「長白山前知世郎,純著紅羅綿背襠。長槊侵天半,輪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聞官軍至,提刀向前蕩。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


這首歌曲的領唱者是自稱「知世郎」的王薄,他在山東號召全國人民團結起來,高唱《無向遼東浪死歌》,堅決抵制隋煬帝的二征高句麗政策。與此同時,竇建德和翟讓起兵響應。隋煬帝這才明白,敢情剛開始的沉默是王薄們沒醒悟,現如今,他們醒悟過來了,要和他這個皇帝對著幹了,這讓隋煬帝心裡一陣憂傷—


唉,帝國的底線還是被突破了,火山口噴出了憤怒而不合時宜的岩漿。


那麼接下來,這仗還要不要打呢?帝國的尊嚴和生存之間哪一個更重要?隋煬帝陷入了兩難選擇。


最終,隋煬帝決定:二征高句麗政策不僅不變,還要堅定不移地貫徹落實;同時,對於國內叛亂事件要發現一起鎮壓一起。


總之,一切為了長治久安,一切為了千秋功業。在一次由全體內閣成員參加的平暴動員大會上,隋煬帝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了上述口號。此時此刻,這個帝國已經發生了20多起叛亂事件了。一些大臣開始對帝國的前途表示擔憂,希望隋煬帝愛惜民力,暫緩徵討高句麗。但是隋煬帝臉色鐵青、態度堅決,一副世人皆醉他獨醒的樣子。


徵兵工作在哭天喊地中進行,平暴工作也在腥風血雨中進行,這個帝國的國民情緒已經緊張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大臣們幾次三番地求見隋煬帝,盼望他改弦更張,但他卻避而不見。隋煬帝把自己關在仁壽宮裡,聽任自己內心的風暴起起落落—直到大業九年春天的陽光,在一片不確定性中猶猶豫豫地照射到人間,照射到這個尚未發動第二次遠征戰爭而國內卻已燃起烽火的大隋帝國。


此時的大隋,終於又走到了歷史的拐點處。


歷史其實是有很多拐點的。


對站在拐點面前的當事人來說,一個拐點就意味著一次非此即彼的選擇。


如果歷史可以假設的話,如果隋文帝地下有知的話,他可能會在九泉之下憤怒地塗改他當初面對歷史拐點的那一次選擇—廢立太子太過草率。曾經一臉持重的楊廣現如今不僅把帝國搞得民怨沸騰,而且還執迷不悟。


的確,如果讓楊勇來做這個國家領導人的話,他可能平庸是平庸了些,但起碼不會像楊廣那樣搞得這個帝國搖搖欲墜。有的時候,進取心就是禍害心。而千秋偉業的背後承載的就是萬世罵名。所以一個皇帝不會折騰不好,太過折騰也不好。


所有這些,都是晚年剛愎自用的隋文帝不曾參悟到的。現在天下是他的二兒子楊廣的天下—一切盡在楊廣掌握中。


一切又不是楊廣可以掌握的。因為二征高句麗同樣充滿了很多未知數。最主要的一個問題是:這一次,大隋真的會有好運打一個大勝仗回來嗎?


歷史佬兒看上去有點同情楊廣。畢竟勵精圖治、建千秋功業在歷史佬兒看來是好事,就不要讓這個心力交瘁的皇帝再受太多的折磨了。這場戰爭於是就變得很輕鬆,楊廣也充分發揮了他平陳時的軍事天才—他命令遼東攻城部隊將100多萬個布袋裝滿土之後堆成了高與城齊的大道,然後百萬大軍準備沿著這高高的大道衝進城去,活捉高句麗王高元。


大隋軍事家兼冒險家楊廣以他匪夷所思的攻城戰術迅速地將高句麗軍堅固的城牆夷為平地。勝利看上去似乎唾手可得,而楊廣心裡也盤算著:待取勝之後,迅速回師國內平息那些在他看來不成氣候的農民起義……


但是就在攻城即將進行時,一個來自國內的消息將他從雲霄打到了地底下:貴族將軍楊玄感趁他東征之機發動兵變,數萬叛軍直逼東都洛陽……

可怕的貴族起義



很多年來,楊廣的心裡有這樣一個基本判斷:農民起義不可怕,可怕的是貴族起義。


一般的貴族起義不可怕,可怕的是貴族將軍起義。因為他們專業啊!打仗專業,搞政變更專業。不像農民起義,整個一業餘選手在鬧翻天。


所以楊廣的心裡不能不害怕。


尤其讓他害怕的是楊玄感這個人。因為,在所有的貴族將軍中,楊玄感的份量是最重的。


楊玄感可不是一般的人,他是開國重臣楊素的兒子,成年後依恩蔭之法被任命為禮部尚書,封楚國公。


禮部尚書楊玄感是個文學中年,他喜歡結交文人,特別是那些名滿天下的文人。但是在楊廣看來,楊玄感卻是用心險惡。


因為楊玄感結交的文人都喜歡非議時政。從楊府裡傳出來的那些指點江山的聲音太過龐雜,以至於隋煬帝楊廣搞不清楚其中哪些是文人的聲音,哪些是楊玄感的聲音。這讓隋煬帝心煩意亂。


心煩意亂之後就是惱羞成怒。因為隋煬帝突然覺得楊素家的勢力過大了,而楊素也越來越倚老賣老。隋煬帝決定:要想個法子讓楊素懂得收斂。


但是天意弄人。還沒等隋煬帝想出法子來,楊素就去世了,這讓隋煬帝很不解恨。於是就在楊素去世後不久,隋煬帝在一個半公開場合憤憤地罵道:楊素即使不死,必有一日全家將被誅滅!


隋煬帝罵得很解氣。話傳到重孝在身的楊玄感耳朵裡,這讓他感到格外心寒。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楊玄感原本也沒有謀反之心,只是隋煬帝說的這句威脅性很強的話讓他覺察到:反了,可能還可以自救;不反,只有死路一條。


於是,在跟隨隋煬帝討伐吐谷渾時,楊玄感準備動手了。他想製造混亂然後偷襲隋煬帝的行宮,一舉刺死隋煬帝,回京後他再領頭擁立隋文帝第三子楊俊的兒子秦王楊浩為新帝。


但是,楊玄感的計謀沒有得逞。因為他的叔父楊慎制止了他。楊慎只問了他一句話:如果楊浩不肯為新帝,你怎麼收場?楊玄感愣住了。


這個問題他還真沒想過。楊慎告訴他:在這個世界上,幹任何一件事情,十拿九穩是不行的,一定要十拿十穩。多瞭解對手一分,你自己的安全就會多一分。這件事情,等時機成熟再干吧。


楊玄感覺得他叔父的話說得太對了,他決定沉下心來等待。


此後的楊玄感讓隋煬帝刮目相看。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曾經在暗地裡想刺殺他的人竟會變得對大隋如此忠心耿耿。


最難得的是,楊玄感不再和文人們在一起,而是時刻想和他這個皇上在一起。楊玄感處處謹小慎微,做事沉穩低調,一看就是個「放心」牌的好幹部。


隋煬帝當然不知道楊玄感為什麼一夜之間會痛改前非。他憑直覺以為是自己曾經說的那句重話讓楊玄感學會了怎麼做人,而那個發生在楊玄感和他叔父間關於刺殺的談話隋煬帝卻是永遠不會知曉了。因為楊玄感偽裝得滴水不漏。


當然隋煬帝對楊玄感的看法改變還緣於兵部尚書段文振向他打了保票—楊玄感可堪大任。於是在諸多因素的作用下,楊玄感迅速地由一個放心牌幹部轉變為火箭式幹部。隋煬帝甚至給楊玄感定了性:將門必有將,相門必有相,此言不虛。


滿朝文武也是笑看楊玄感步步高陞,沒有人知道他其實是隱藏在大隋宮殿深處一條冬眠的蛇。而冬眠的蛇注定要醒來,只要春雷響起,只要驚蟄來臨。


隋煬帝二征高句麗的時候,楊玄感的叔父告訴他:時機成熟了,可以有所作為了。


時機確實成熟了,因為天下的人心已經亂了。


當烽火起來的時候,聰明的人要做的事就是煽風點火。楊玄感做得更絕,他竟玩起了釜底抽薪。


抽的是大隋的薪,他要把隋煬帝和他的百萬之師晾在高句麗任其自生自滅—當時的楊玄感被任命為隋軍的運輸大隊長,在黎陽(今河南浚縣東北)負責督運糧草,以支援東征的隋軍。


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楊玄感可以決定大隋軍的生死存亡:戰爭期間,糧草決定一切。


而楊玄感也確實出手了。他借口漕運的水路已被農民軍切斷,拒絕將糧船發往高句麗。此時的隋煬帝還蒙在鼓裡,他只是催促楊玄感早日掃清障礙,將糧船發往高句麗。但是隋煬帝是注定等不到那些他盼望已久的糧草了。因為楊玄感悍然起兵,攻打洛陽去了。


隋煬帝在遼東城外「眾志成城」,楊玄感在洛陽城外也是眾志成城。無數的百姓從四面八方奔向他,希望他是人民的大救星。一時間擁護楊玄感的人竟有十萬之眾。


面對勞苦大眾一雙雙熱切的目光,楊玄感頓生領袖之感。他慷慨激昂:「我身為上柱國,家累巨萬金,至於富貴,無所求也。今者不顧破家滅族者,但為天下解倒懸之急,救黎元之命耳。」


毫無疑問,這樣的話語是這個時代最具煽動力的,勞苦大眾們投奔楊玄感的積極性更高了。幾乎每天都有幾千名時刻準備拋頭顱、灑熱血的人從全國各地跑過來找他,要跟著他一起幹。洛陽城外,反對這個王朝的力量在迅速堆積和膨脹,他們每天喊口號、表決心,讓這座剛建不久的城市戰戰兢兢,頗有朝不保夕之感。


就是在這樣的時刻,隋煬帝接到了楊玄感兵變的急報。



歷史的惆悵與PK



帶著百萬之師離開高句麗的時候,隋煬帝感受到了一種濃濃的惆悵。


這是歷史的惆悵。這是一個人和他深陷其中的時代的惆悵。


當二征高句麗的勝利近在眼前之時,歷史卻不給他這個機會了—楊玄感兵變讓他下了回師令。


先保住老巢,再圖東山再起。


但隋煬帝實在不能確定他還有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因為他這是趕回去滅火。火滅了,江山還在,也許還可以東山再起,捲土重來未可知;可要是熊熊大火將洛陽燒了個精光,他還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裡。


因為隋煬帝這一次已經確切地知道,人民沒有和他在一起,而是和楊玄感在一起圍攻洛陽。


隋煬帝真切地感受到他深陷其中的時代是一個昏庸的時代。昏庸的是人民,清醒的是他楊廣,受傷的也是他楊廣。而最大的冤屈則在於—他無處話淒涼。


當然這樣的時代不都是悲劇,悲劇的一半是喜劇,這一回的喜劇主角是高句麗王高元。大隋軍勝利在望時突然間全部撤走,高元並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事。他唯一可以確定的事實是:他和他所在的國家又一次死裡逃生了。城牆外撒落一地的土袋子看上去充滿了歷史的玄機,意味深長,無人能解。


高元猜測:大隋這個國家肯定出大事了。否則他們不會這麼驚慌失措。但是,究竟能有怎樣的大事讓百萬大軍掉轉方向呢?高元猜破腦袋也沒有得出答案。


百萬大軍趕回洛陽時,楊玄感的部隊已經把衛玄的部隊打敗了好幾次。衛玄是大隋朝的刑部尚書,在楊玄感圍攻洛陽時,他帶領幾萬人從關中馳援,但是他很快就敗下陣來。因為楊玄感太身先士卒了。


事實上這樣的PK還真是不對等:衛玄保的是大隋朝,使命所在,責無旁貸;楊玄感保的是他的身家性命,整個一拚命三郎的態勢。所以衛玄拼的是力氣,楊玄感拼的是性命,衛玄當然要敗下陣來。


但是,當楊玄感面對大隋朝的百萬大軍時,他拼什麼都無濟於事了。因為他被前後夾擊了。因為隋煬帝也在拼他的身家性命,一個王朝的身家性命。


最後的結局是楊玄感敗了。他死在他的弟弟楊積善手下—在最後的時刻,楊玄感的身邊除了他弟弟再沒有其他人跟隨—百萬大軍消滅了他的其他追隨者,他只能請求弟弟楊積善幫他一把,讓他可以為這一次兵變買單,以他那早已傷痕纍纍的身軀,為一個王朝最後的晚餐買單……

權力最大、名聲最響的堂吉訶德



只是隋煬帝並沒有感受到作為一個勝利者的喜悅。


在這場歷史的大PK中沒有勝利者。二征高句麗他功敗垂成,楊玄感的兵變雖然被打壓下去了,但它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傷口,把大隋朝仁壽宮內皇權與相權的對壘與斷裂赤裸裸地展現在世人面前—這個王朝從此沒有寧日了。隋煬帝注定要成為這個火光沖天時代氣喘吁吁的滅火者。而滅火者的命運無非只有兩種:第一,火滅了,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個王朝巨大的廢墟;第二,滅火不成反被大火吞噬,滅火者成為一個王朝最後的殉葬品。


最要命的一點是帝國的野火滅不勝滅。隋煬帝每天都能接到各個郡報上來的農民起事或者部隊兵變的消息。剛開始他還下旨要求打壓,但是到最後他發現這不是個辦法—隋煬帝認為必須要有一場重大的勝利來重新凝聚民心,來強化他統治的權威。


隋煬帝把目光又瞄向了高句麗。他要三征高句麗。


當然隋煬帝的雄心壯志再一次遭到了大臣們的質疑,帝國大廈在熊熊燃燒,當前的頭等大事應該是滅火而不是奔向遠方去從事一場並非緊迫卻又勞民傷財的戰爭。大臣們不明白,一個宗屬國的臣服與否為什麼在隋煬帝的眼裡會那麼重要,以至於對國家近在眼前的生死存亡問題都不管不顧。他們一致認為,不是隋煬帝瘋了,就是他們瘋了,要不就是這個混亂的時代發瘋了。


但是隋煬帝還是在一片質疑聲中帶著一個王朝最後的殘兵剩將出發了,身後,是一個王朝的一片嘩然和風起雲湧。隋煬帝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回來,回來之後,這個已經離心離德的王朝是否還屬於他。他的表情是孤憤的,他的眼中是有熱淚的。他自認為是為帝王世家的尊嚴而去,他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但是沒有人理解他。


他是這個世界上權力最大、名聲最響的堂吉訶德。


高元做夢也想不到隋煬帝還會捲土重來。此時的他已經很清楚大隋的國內發生了什麼,他覺得是個人都不會不管不顧的。但是隋煬帝不是一個人,或者說不是個有正常思維能力的人。他看上去像個瘋子,瘋子想要得到某種東西那是不計後果的。


高元一聲歎息,決定把隋煬帝想要的勝利給他。事實上,高句麗國也實在是支撐不住了。前兩次戰爭已經拖垮了這個國家的國力。在當前形勢下,只有投降才能暫時保住這個國家。


隋煬帝終於凱旋了。


他把這次「勝利」定義為「有志者,事竟成」。他希望全體人民與他共享這次勝利,希望離心離德的大隋能從此同舟共濟,共創美好、和諧的明天。但是人民很不給他面子,那些起事的農民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搶劫他的御駕—在從涿郡趕回洛陽的途中,隋煬帝居然被搶去了42匹心愛的御馬!


接下來發生的事更讓他瞠目結舌:隋煬帝在洛陽擺開架式要召高句麗王高元入朝,高元卻只當他放了個屁。


這讓隋煬帝很不爽。三征高句麗的勝利果實也就在這不爽當中化作了泡影—其實要認真追究起來也談不上有什麼勝利果實—高句麗王高元的所作所為更像是一次有目的有預謀的詐降。


隋煬帝在不爽之餘很有上當受騙的感覺,但他卻無可奈何。


因為不可能再征高句麗了,雖然隋煬帝還有這種念頭,可形勢一天比一天嚴峻—這一回,不僅是人民起來造反,連北方的突厥也在蠢蠢欲動,時刻準備南下渾水摸魚。


大業十一年八月,隋煬帝的部隊又出發了,這一回他的目標是塞北。他想搞明白突厥人到底要幹什麼,突厥騎兵的實力究竟有多強。很快,隋煬帝就明白了。因為他和他的部隊被突厥騎兵包圍在山西雁門,動彈不得。


歷史的玄機在這一刻總算被隋煬帝看破了。一直以來,他以為他和他身後的王朝是命運的寵兒,卻不料命運伸出翻雲覆雨手,最後將他輕輕地拋棄了。從寵兒到棄兒,隋煬帝坐了一趟歷史的過山車,他暈暈乎乎昏昏沉沉,不知道今夕何夕,明天太陽是否還升起。


最重要的,他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他身後的王朝還有多少個艷陽天。



頹廢者之死



好在歷史佬兒比較照顧隋煬帝,讓他有驚無險地回到了洛陽。


但是從此以後,隋煬帝變了一個人—從一個有為中年變成了一個頹廢中年。這一點,大隋朝的文武百官可以作證:在大業十一年雁門之圍前,楊廣天天上朝,夜以繼日地處理政務;雁門之圍後,楊廣就懶得上朝了,政務是能拖就拖。最主要的一個變化是,昔日滴酒不沾的隋煬帝楊廣突然成了酒皇帝,他狂熱地愛上了各地出產的名酒。此後的大隋朝,他是最敬業的品酒師,也是一個著名的黑夜比白天長的人—楊廣不是在喝酒,就是在酒桌旁昏睡。


不僅如此,隋煬帝楊廣還狂熱地喜歡上了美女。年輕時他為了帝王霸業沒時間去軟玉溫香抱滿懷,現如今,年華漸漸老去,江山眼看就要易手,他怎能不奮起直追,把失去的歡樂找回來?楊廣決定:不再呆在洛陽了,下半輩子要在江南溫柔鄉里度過。他最後一次舉全國之力為自己建造了一個奇麗無比的溫柔鄉,地點就在今天的江蘇常熟。這個有著16座離宮的宮苑在幾年之後成了楊廣的葬身之地。


有些人注定是要開闢新時代的。李淵就是這樣的人。


李淵有著顯赫的家世。他的七世祖是西涼的開國君主李嵩,祖父李虎在北周時被封為唐國公。李淵和他父親一樣,世襲了唐國公的爵位。但是他的好運氣並沒有就此到頭,到了隋朝,不管是隋文帝還是隋煬帝都對他青睞有加。楊玄感造反時,李淵就受到了隋煬帝的重用,參與了鎮壓工作。


但是,誰也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人,也會產生造反的念頭。事實上,在這樣一個混亂的年代,任何不甘平庸的人都會產生造反的念頭。楊玄感是這樣的人,李淵也是這樣的人。


李淵之所以要鎮壓楊玄感那是因為當時的他覺得時機還沒有成熟。可是大業十三年,也就是公元617年的春天,李淵發現他走到了一個命運的拐點上。


這一年春天,他被任命為太原留守。而此時的隋煬帝卻跑到遙遠江南的離宮內感時傷懷、憶往昔崢嶸歲月稠去了。


大隋的權力出現了真空。大隋的軍事防線有了撕裂的可能。李淵果斷地下手了。他在太原舉起了反旗,並且領著三萬大軍向關中進發。


很多年後,如果需要總結的話,李淵的成功應該是有跡可循的。他之所以一路攻城略地、戰無不勝,不僅在於時機選擇得好,還在於他團結了一切可以團結的人——李淵以「人眾土地歸唐公,財帛金寶歸突厥」為條件,最大限度地爭取到了突厥人對李淵造反所能給予的政治上和軍事上的支持。


這是真正的裡應外合,但是勝利者是不受譴責的。這一年的十一月,李淵領著他的20萬大軍出現在了長安的街頭上。李淵甚至還興致勃勃地登上了城牆,以一個斬釘截鐵的手勢向世人宣告:一個屬於他的時代即將開始了。


四個月後,隋煬帝楊廣停止了呼吸。他在江南離宮被他的衛士所殺——國家潰敗到這種程度,皇帝頹廢到這種程度,連他身邊的人都忍無可忍了。


一個短暫的王朝就此拉下了帷幕。一個曾經有著萬丈雄心卻又操之過急的帝王再也不可能有所作為了—事實上早在三征高句麗歸來後,他就自己閹割了他的萬丈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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