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日本19歲間諜籐島武彥魂斷西湖
1888年盛夏,漢水之上發生了一宗搶劫案。
被劫的人是個年輕書商,自稱來自福建,船中滿是書籍和雜貨。這位書商看到劫匪卻不慌亂,從容對答。他對劫匪的頭目趙某道:「觀公狀貌,當系一方豪傑,何以不掠富豪,而劫餘小商人耶?余殊為可惜。」
趙某見這位少年書商臨危不懼,甚覺驚奇,便將其釋放。而這位少年書商居然掏出一支手槍相贈。這份大禮令趙某喜出望外,發誓將傳令沿途盜伙,對該書商一律不得為難,並妥加保護。
但籐島在和水匪趙某分手之後,趙某卻被官府抓獲,羈押在襄陽大牢中。籐島得知消息,星夜兼程前往救援,但到達襄陽後,趙某已被梟首。籐島便乘官府疏忽,將趙某的首級盜回。據說,籐島此舉令趙某的手下感激涕零。
轉載此事的《日本侵華之間諜史》(華中圖書公司1938 年出版)一書作者鍾鶴鳴,因此感慨道:「浪人懷柔趙某部下也如此,其用心不可謂不深矣。」
籐島中途遇寇和營救寇首,畢竟耽誤了時間,浦敬一等在蘭州苦候30天,不見蹤跡,盤纏用盡,只好放棄此次新疆之行。次年,不甘失利的樂善堂,再度派出浦敬一和籐島武彥兩人化裝成華商西行,先由水路沿漢水北上,再棄水登陸,翻越終南山,到達西安。兩人從3月末離開漢口,5月初方到達西安。在西安盤桓一個月,將所攜帶的書籍、雜貨售出以作盤纏,又輾轉三個月方於9月份到達蘭州。但盤纏用盡,只好分手。籐島武彥分得18兩白銀,返回漢口;浦敬一則帶著剩餘的50多兩,獨自入疆,並從此失蹤,成為日本間諜史上一大懸案。
弱冠之年的籐島武彥,至此已兩次擔當西北考察重任,可見樂善堂對這位最年輕間諜的器重和栽培。
西北之行失敗後,1890年,荒尾精、宗方小太郎等主要間諜在上海籌辦另一家諜報機構日清貿易研究所。因辦所經費困難,籐島武彥遂返回大阪,興辦紙草製造所,以所得利潤貼補日清貿易研究所。當時,日本諜報多靠私人贊助的浪人組織完成,官方的財政支持並不很多,全靠民間的「愛國熱情」維持。
1894年中日開戰後,籐島武彥乘德國客輪再渡上海。此時,日清貿易研究所由日本參謀總部所派的諜報軍官、「中國通」根津一主持。根津一派出大批間諜前往遼東,策應日軍登陸。8月中旬,籐島武彥亦被派往東北,為日本第一軍先遣隊擔任嚮導。但籐島在返回日本時已剪去髮辮,很難再偽裝成中國人。躊躇之下,根津一決定乾脆讓籐島偽裝成和尚,先到普陀山會合另一潛伏於法雨寺的間諜高見武夫。
甲午戰爭的導火線是日本軍艦擊沉滿載中國軍隊的英國商船高昇號,當時海內外多懷疑是日本間諜探得中國運兵輪的航期,軍機處因此已經下令全國加強了對日諜的清查和防範,沿海一帶警惕性尤高。
籐島這一假和尚被真和尚們識破後,正好碰到軍事檢查。負責檢查的是元凱兵輪的大副把總貝名潤。籐島一開始自稱是廣西人,然後又說是貴州人。貝名潤見他言語支離,而且沒有隨身行李,就進行了搜身,查得墨盒紙筆、普陀山僧人名單、懷表及洋銀22元,認為形跡可疑,遂將其逮捕。
籐島被捕後,只承認自己是日本大阪鐵商,到普陀山是為了找到高見約其一同回國。問他:「既稱鐵商,何以故扮僧人?」答道:「現因中倭開仗,來往不便,故由上海削髮來鎮(鎮海)」。
吳引孫無奈,對籐島用上了大刑。籐島熬刑不過,「於無可分辨之時,始據供稱繫上海日本大越領事遣其來甬。並稱前往普陀,因恐路上有人盤問,故先落髮。」再問他是否刺探軍情、以及同夥等,則咬牙忍受酷刑,絕不招供。
籐島在供詞中說:「有一個姓福的東洋人,住在上海跑馬場開雜貨店,與高見好朋友;他因有病回國了。六月二十七日。小的由大阪動身,……七月初四日到上海;會見那前在漢口領事處寫字的速水一孔,是小的朋友。十一日,帶領小的去見駐上海日本領事大越大人。那大越當與小的盤費英洋二十元,囑令小的到普陀山邀高見和尚同到上海,可與小的一同回國。並沒別言交代,也沒應許賞官賞財的事。十二日,大越就同速水一孔回國了。小的又受姓福的朋友所托,代向高見說他有病在家的話。因想日本人到中國來不便,故於十七日剃落頭髮,不為識破日本入了。況且小的會講中國話;普陀地方東洋人又不到的,所以小的扮做和尚;趁搭輪船要到普陀去的。小的是有傢俬兼開店業,漢口、上海認得小的的人俱多……今蒙研訊。小的實業受領事所托,去到普陀接高見,並沒作奸細,探聽炮台洋面消息事。求寬恩是了。」
吳引孫密令定海廳同知趙惟崳前往普陀山再次勘察,並未發現除高見之外的其它日本間諜蹤跡。再三提審籐島和高見兩人,口供如前,沒有實質進展。便將籐島送押到鄞縣大牢,高見則交給城內的天寧寺,由普陀山下院僧人看管,並要求僧人們將可能前來探望的任何日本人一同拿獲。同時,通過浙江巡撫廖壽豐向總理衙門提交了報告。籐島一案,因查無實據,只好暫時擱置下來。
就在籐島被捕的前兩天,上海也破獲了日本間諜案,在中國政府要求下,兩名日本間諜楠內有次郎和福原林平在法租界內被中國差弁抓獲,但法國人堅持將他們送往美國駐上海總領事看管。中日開戰後,雙方均邀請美國代為照管在對方國家內的財物和人員。福原林平就是高見武夫的同學、籐島武彥的同事。上海間諜案引發了中日美三國之間的一場錯綜複雜的多邊外交角力,迫於中方壓力,美國方面只好將兩名間諜引渡給中方,相互關聯的上海諜案與浙江諜案遂得以迎刃而解。值得注意的是,我從美國外交文件中發現,當時為了給逮捕籐島與高見的浙江官方施加壓力,一艘美國軍艦Concord被派往寧波示威。(作者另有專著詳論此中日美「三國演義」)。
案情查清後,根據大清律,「境外奸細入境內探聽軍情者,不分首從皆斬」。10月27日,根據電旨,浙江巡撫飭將籐島、高見兩犯押赴杭州清波門外執行斬首。籐島時年25歲,高見46歲。兩年後,1896年6月,在甲午戰爭中大獲全勝的日本,派員前往杭州,起出了兩人的屍骸帶回日本。
日本史料記載說,高見在臨終前曾賦詩一首:「此歲此時吾事止,男兒復不說行藏。蓋天蓋地無端恨,附與斷頭機上霜。」而中國的官方文件中,則記載了籐島在供詞中的結語:「我說間諜也是敵國忠臣,這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