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忘恩負義”:做恩人死對頭的女婿成人生污點
李商隱的《夜雨寄北》總讓我想起齊秦的那首《大約在冬季》。「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用白話來說就是你在信裡問我的歸期,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窗外夜雨漲滿秋天的池塘,我於是想,待到將來重逢的時候,我一定要在燈下,跟你說一說我此刻的心情。
異鄉的風雨夜,他內心茫然,想到她的期待他更寂寞,何以破解?唯有穿越到終於和她重聚的未來,用那時的眼光,來看現在。這是李商隱寫給他妻子的詩,在婚姻更多地是用來維護倫理秩序繁衍後代的年代裡,我們很少能看到一對夫妻這樣相愛,然而,這樣一樁婚姻,並不是被所有人祝福的。
公元838年的暮春,李商隱進入涇源節度使王茂元的幕府,不久就娶了他的小女兒王氏。按說這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但他最好的朋友令狐綯聞之卻勃然大怒,視李商隱為無行小人,終身鄙夷。令狐綯的怨恨,不是沒道理的。李商隱進入王茂元幕府之前,一直在令狐家做事。令狐綯的父親令狐楚視李商隱如同親生兒子,教他寫公文,讓他與自己的兒子們交往,還將他推薦給白居易,贊助他進京參加進士考試。在李商隱屢試不第之後,令狐家族再次扮演了他背後推手,李商隱第五次應進士試時,主考官跟令狐綯頗有交情,他問令狐綯:「你的朋友裡誰最優秀?」令狐綯一連說了三次「李商隱」,然後離開。主考官大人心知肚明,那一回,李商隱終於考上了。
令狐家族對李商隱可謂恩重如山,李商隱也寫了不少感恩戴德的詩文,可是一轉眼,令狐楚剛死沒幾天,他投奔了令狐家族政治上的死對頭王茂元不說,還做了人家的女婿。換位思考一下,令狐綯確實難做通達的理解。
此事也成為李商隱的一個
「人生污點」」,即使喜歡他的人,說到這一節,也無法理直氣壯。是啊,不說士為知己者死了,連起碼的忠誠也談不上,這樣的人要是出現在你身邊,你敢不遺餘力地對他好嗎?
然而,如果我們撇開旁觀者的角度,為李商隱設身處地,也許就會發現,他對自己和令狐家的關係的理解,跟大家並不相同。
令狐家對李商隱不錯,這是沒問題的,如果他們這樣對待一個李逵式的人物,後者可能立即就躬身下拜,口稱大哥,忠心耿耿,至死不渝。但李商隱是才子,一個敏感的才子,處於被援助被恩賜的位置,對他未必是一種幸福,那些感恩戴德的詩,或者可以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他內心無時不刻不感到某種壓力。他一生那樣憂鬱,跟這段寄人籬下的生涯,未必沒有關係。
另一方面,才子大多自視甚高,對自己的獲得,常常覺得理所當然。以進士試為例,固然是令狐綯為他出了大力,但是難道以他的才學,不配當個進士嗎?對於恩惠,施予者和接受者的計算方式常常不同。
因此,李商隱與令狐綯最大的分歧,是對於雙方關係理解的分歧。令狐綯的理解是官場式的:你得了我家的恩惠,你是我們的人;李商隱卻是文人式的:那只是我的寄寓之所,我不過是個過客。
文人是最難收買的一類人,他們有時候看上去聰明懂事,彷彿深諳世故,卻會在突然之間荒腔走板,按照自己的心意來辦事。你跟他講官場規矩,講保持隊形,他跟你說真性情,講個人意志。從令狐綯這邊會狐疑,他是真的不懂,還是該懂的時候懂,該不懂的時候不懂?但李商隱說不定也自有委屈,他只是做了王家的女婿,並沒有刻意地對令狐家不利。
後來,令狐綯一路加官進爵,李商隱卻始終落魄,令狐綯成了李商隱怎麼也過不去的一道關卡,多年之後,李商隱最後竟不得不再三寫信給少年時代的這個朋友乞憐。經人說項後,令狐綯終於高抬貴手,賞賜了李商隱一個小官,但友誼是不可收拾了。對照此,再想起那首《夜雨寄北》,那樣美好的愛,卻成了李商隱臉上抹不去的「紅字」,當私人感情遇到官場規矩,讓人還有什麼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