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嗣同《絕命詩》中兩大歷史典故
譚嗣同《獄中題壁》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據說這是譚嗣同臨刑前寫在監獄牆壁上的一首絕命詩,還據說這首詩被梁啟超「篡改」過,
原詩為:「望門投趾憐張儉,直諫陳書愧杜根。手擲歐刀仰天笑,留將公罪後人論。」
證據不足,難以採信。「望門投止思張儉」,這句說的張儉這個人的典故。後漢書·黨錮列傳》的記載,張儉是東漢末期的高平人,初為山陽東部督郵,嚴劾宦官侯覽及其家屬為非作歹,為太學生所敬仰。後來黨錮之禍又起,他被迫逃亡,人們敬重他的人品,都冒著破家滅族的危險接待他。「望門投止」指的是找上門請人留宿,張儉在逃亡時害得很多人因為收留他而滿門抄斬,甚至「郡縣為之殘破」,其於心何忍!「忍死須臾待杜根」,這句說的是杜根這個人的典故。
根據《後漢書·杜根傳》的記載,杜根性格耿直,東漢安帝時任郎中,當時鄧太后攝政,權在外戚。安帝年長,杜根上書要求太后歸政,太后大怒,命人把他裝在麻袋裡摔死。執法官示意施刑人手下留情,載出城外待其甦醒。太后派人查看,杜根裝死三日,目中生蛆,僥倖逃脫,躲了15年。鄧太后死後,杜根復出,官拜侍御史。譚嗣同在詩中提到這兩個歷史人物的遭遇,而不選擇他們的避難方式,表現出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他不願意選擇逃亡而給別人添麻煩,也不可能憑借執法者手下留情而暫時躲過一死,他要以「橫刀向天笑」的方式大義凜然地去刑場就義。「我自橫刀向天笑」,表現慷慨赴死的氣節。
其實譚嗣同是被關在囚車里拉到北京菜市口開刀問斬的,由不得他橫刀向天,雖然壯懷激烈,但是身不由己。至於「去留肝膽兩崑崙」一句,歷來解釋頗多。梁啟超在《飲冰室詩話》中稱「兩崑崙」一個是指康有為,另一個是指大刀王五;後來有人把康有為換成唐才常,認為唐才常是譚嗣同肝膽相照的朋友,像崑崙山一樣堅毅;有人認為是指當時跟譚嗣同私交深厚的兩個俠士胡七和王五,因為他們兩人的武藝屬於崑崙門派;有人把「崑崙」理解為「崑崙奴」,認為是譚嗣同的兩個僕人;有人說其實就指的是譚嗣同自己一個人,「去留」可以作死生講,嵇康的《琴賦》有「委天命兮任去留」,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有「曷不委心任去留」,無論生還是死自己都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也有人認為「去留」不是「去」和「留」兩個對比的意思,是偏正結構,是要留下什麼的意思;……面對要斬盡殺絕的敵人,需要有的人犧牲,用流血犧牲的方式昭告同胞大眾,鼓舞未死者和後來者繼續做長期的奮鬥。「我以我血薦軒轅」(魯迅詩句),譚嗣同的做法或許可以稱為「血薦」,他要用自己的鮮血警醒世人。「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日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他用鮮血實踐了自己的誓言。
譚嗣同與戊戌變法
譚嗣同1865——1898),字復生,號壯飛,湖南瀏陽人,生在北京,是湖北巡撫的三公子,戊戌變法前他的身份是江蘇候補知府。據說他12歲的時候在北京的大疫中被傳染,昏迷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才活過來,所以取字「復生」。在這場大疫中他的母親、大哥和二姐都被死神奪去了性命。後來死在台灣的是他的二哥譚嗣襄。譚嗣同的夫人李閏在他就義後取「忍死須臾待杜根」之意自號「臾生」,做悼亡詩:「盱衡禹貢盡荊榛,國難家仇鬼哭新。飲恨長號哀賤妾,高歌短歎譜忠臣。已無壯志酬明主,剩有臾生泣後塵。慘淡深閨悲夜永,燈前愁煞未亡人!」譚嗣同故居有湘人余德泉撰寫的對聯:「壯矣,維新欲殺賊而未回天,終成國恨;快哉!喋血屹崑崙以昭肝膽,長醒吾民。」正是化用了這首《獄中題壁》的詩意。我們也許永遠無法解讀譚嗣同的內心世界,但這首《獄中題壁》卻在百年來不斷引發我們的深思。我們可以從詩中感受殉道者的凜然正氣以及從容不迫。
為了信仰,為了追求的事業,不惜生命,以身殉道,其精神確可感召後人。讀這首詩,自然要瞭解譚嗣同這個人,於是也就關心他所參與的戊戌變法的背景。順便說幾句題外的話,談詩詞和作者的背景,自然涉及到一些方方面面的史料記載,正史也罷,野史也罷,顯然都不完全是真實的,只能說盡量選取接近真實,自己認為比較可信的說法。總是來自第二手的資料居多,即使是抄自原始的史料,其實很多時候是因為看到別人引用,再以此線索核查第一手的史書。有時候,看到第二手的資料說的頭頭是道,自己認可或者偷懶,也未必再一一查對原始的記載。於是便有些說不清的「抄襲」的爭議。
寫這篇文章之前看過好幾遍李敖的《北京法源寺》,受到很大影響,包括知識和思想。戊戌變法又被稱為百日維新,因為前前後後才不過103天的光景。變法維新是從1898年的公歷 6月11日正式開始的。
這一天,光緒皇帝頒布《明定國是詔》,宣佈變法自強(《清德宗實錄》卷四一八),接著就是緊鑼密鼓地實行一連串除舊布新的改革。當時慈禧太后雖然名義上已經「還政」給光緒皇帝,但實際上一直都在暗中操縱實權。才不過4天,6月14日,西太后就趕走了光緒皇帝的老師翁同和,而且還把自己的心腹榮祿安置做了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接下來,「帝黨」和「後黨」明爭暗鬥,甚至有苗頭顯示太后那邊要發動政變趕光緒下台,變法力量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
9月18日晚上,譚嗣同找袁世凱密談,希望掌握著新建陸軍的袁世凱能夠幫忙。袁世凱表面上同意了譚嗣同的計畫,但譚嗣同前腳一走,他後腳就向榮祿告了密。榮祿是慈禧太后的親信,住在頤和園的西太后很快知道了真相。9月20日清早,康有為上了去天津的火車。在他離開後不久,官軍在南海會館抓到了他的弟弟康廣仁。僥倖脫身的康有為在英國人的幫助下逃亡上海。與此同時,梁啟超被日本公使館收容保護起來。9月21日,西太后正式「臨朝訓政」,光緒皇帝被軟禁,103天的維新變法就此宣告結束。9月25日,農曆戊戌年八月初十,梁啟超被日本人護送離京,譚嗣同在瀏陽會館被清官軍帶走。
三天之後,9月28日,農曆八月十三日(中秋節的前兩天),譚嗣同、楊深秀、楊銳、林旭、劉光第、康廣仁等「六君子」被押赴菜市口刑場,未經審訊直接砍頭。據說,譚嗣同在臨刑前從容多於慷慨,沒有激越之氣,沒有畏懼和悔恨,也許連乞求劊子手「給個痛快」都不屑於一說,只是讓一個聲音劃破了寂靜的長空:「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沒有想明白的是,這要殺的「賊」到底是誰?又為何「死得其所」?
鄭師渠主編的《中國近代史》關於「詩界革命」的論述中曾這樣評介譚嗣同的《獄中題壁》一詩:「充分顯示了這位激進的維新志士的自我犧牲精神和崇高的人格。」就這首詩而言,是作者志意的反應,有激昂慷慨,有悲壯從容,也有無奈和期待。用典貼切,一氣呵成,有打動人心的力量。生命誠可貴,信仰價更高。舉世最惜者,死,而其不知惜也,這正充分體現出譚嗣同的癡。癡其實就是一種對於信仰的執著,甚至執著到不怕流血犧牲的程度。在今天,我們也許不必採取如此慘烈的方式以身殉道,但是這種對信仰執著追求無怨無悔的精神卻不能不令我們肅然起敬。願崑崙正氣長留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