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裕大將臨終前所稱「一生有一大憾事」是何事
1977年夏,在陶勇將軍遇害10年之後,一架「安——24」專機從上海直飛北京,機上坐著陶勇將軍的老戰友、老秘書和他的七個子女。
專機從北京機場降落時,一大群臂佩黑紗的軍人已經在那裡靜候。艙門打開來了。第一個出現在機艙門口的,是陶勇的長子,雙手捧著骨灰盒,在肅穆的氣氛中緩緩走下舷梯。將軍當年被推上「風波亭」,不僅死後受到鞭屍之辱,而且在送去火化時,林彪一夥還批了八個大字:「家屬不看,骨灰不要。」是誰,在將軍塗炭、身蒙惡名之際,勇敢地保存了將軍的遺骨?都說「文革」使人變成了刺蝟,用刺彼此提防著,用刺彼此攻擊著。都說,「文革」使人心變冷,使人血變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我到上海龍華火葬場採訪,卻見到了一顆在冰天雪地裡依然赤熱的心。在一條僻靜、狹小的弄堂裡,幸虧有他的女兒帶路,我才找到他的家。小屋裡,他正坐在殘障人士專用的輪椅上,1979年一場車禍,使他半年不省人事,如今總算好了些,他在妻子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了幾步,五十來歲的他,頭髮已經黑白參半。
冒著生命危險,悄然保存了陶勇骨灰的,正是他——蔡其家。
如果說陶勇是一棵參天大樹,他只是一棵小草。他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原先,他是農民。1954年,龍華火葬場擴建時,徵用了他耕種的土地,於是他成了火葬場焚屍爐的爐工。他的一生的歷程,用這麼兩、三句話就都包括在內了。
我請他追憶保存陶勇遺骨的經過。慢慢地、慢慢地,他用淒切的語調訴說著……
1967年夏日上午,一輛藍白相間的接屍車,在一輛草綠色的吉普車押送下,駛入龍華火葬場,直奔焚屍間,從吉普車上跳下三個公安人員,散了開來,嚴密監視著現場。從接屍車上抬下一具已經冰凍多日的男屍,光著身子,只穿一條短褲。
那天,在爐前上班的,正是蔡其家。遞給他的焚屍牌上,赫然寫著死者如雷灌耳的大名「陶勇」!牌上還註明「不要骨灰」。他的心中一怔。連他這個文化粗淺的殯葬工人,也知道陶勇是身經百戰的將軍,是東海艦隊功勳顯赫的司令。望著陶勇那由於冰凍過久已經變形的屍體,望著那臉如凶神的三個公安人員,他知道將軍蒙受了不幸。看著陶勇遺體被推進了焚屍爐,三個公安人員自以為完成了任務,跳上吉普車,揚長而去。出灰時,蔡其家不動聲色,把陶勇遺骨單獨放在爐子的一邊。中午,趁別人不注意,他把將軍遺骨裝入一隻鐵畚箕,順手拿起鐵鍬,悄悄來到附近的假山上。為了日後便於尋找,他在三棵冬青樹間,挖了一個近一米的土坑,倒入骨灰,放入寫著陶勇名字的搪瓷的焚屍牌,含淚埋好。
這一切,只有他一個人在做,誰也不告訴。他明白,萬一走漏風聲,馬上就會把他投進監獄。好在他平日是個沉默寡言的人,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的這一秘密行動。我問他為什麼要冒死保存陶勇骨灰,他的回答很簡單:「我敬佩這位老將軍。」
我請他追憶保存陶勇遺骨的經過。慢慢地、慢慢地,他用淒切的語調訴說著……
1967年夏日上午,一輛藍白相間的接屍車,在一輛草綠色的吉普車押送下,駛入龍華火葬場,直奔焚屍間,從吉普車上跳下三個公安人員,散了開來,嚴密監視著現場。從接屍車上抬下一具已經冰凍多日的男屍,光著身子,只穿一條短褲。
那天,在爐前上班的,正是蔡其家。遞給他的焚屍牌上,赫然寫著死者如雷灌耳的大名「陶勇」!牌上還註明「不要骨灰」。他的心中一怔。連他這個文化粗淺的殯葬工人,也知道陶勇是身經百戰的將軍,是東海艦隊功勳顯赫的司令。望著陶勇那由於冰凍過久已經變形的屍體,望著那臉如凶神的三個公安人員,他知道將軍蒙受了不幸。看著陶勇遺體被推進了焚屍爐,三個公安人員自以為完成了任務,跳上吉普車,揚長而去。出灰時,蔡其家不動聲色,把陶勇遺骨單獨放在爐子的一邊。中午,趁別人不注意,他把將軍遺骨裝入一隻鐵畚箕,順手拿起鐵鍬,悄悄來到附近的假山上。為了日後便於尋找,他在三棵冬青樹間,挖了一個近一米的土坑,倒入骨灰,放入寫著陶勇名字的搪瓷的焚屍牌,含淚埋好。
這一切,只有他一個人在做,誰也不告訴。他明白,萬一走漏風聲,馬上就會把他投進監獄。好在他平日是個沉默寡言的人,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的這一秘密行動。我問他為什麼要冒死保存陶勇骨灰,他的回答很簡單:「我敬佩這位老將軍。」
他隨口而答,說得那麼誠樸,卻又那樣深刻。陶勇將軍死了。他活在人民心中。世上有各式各樣的墓碑,大理石的、花崗石的、嵌瓷像的、鑲金字的,但彌足珍貴的是心碑。心碑才是真正永垂不朽的。心碑無法用權勢樹立,無法用金錢購置。為人民奉獻自己一生的人,人民會在自己的心中為他矗立一座永遠不倒的豐碑。心碑比不銹鋼還不銹,比花崗石還堅硬,比大理石還瑰麗多采。
1971年,林彪「折戟沉沙」,李作鵬作為林彪死黨成了階下囚。陶勇冤案,總算有了平反的希望。但是把希望變為現實,還要經歷漫長的磨難。
1975年1月5日,鄧小平出任中共中央軍委副主席兼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長。
剛剛走馬上任,鄧小平就抓了為陶勇平反的工作。他寫下這樣的批示:「陶勇同志是有戰功的,要為陶勇同志昭雪。」這批示震動了東海艦隊。龍華火葬場一位職工的愛人在東海艦隊工作,聽說陶勇平反,在閒聊時透露了這一信息。「真的嗎?」蔡其家眼睛一亮。
「真的,聽說,要給陶勇開追悼會。可惜,陶勇的骨灰沒有了?」當年,陶勇的遺體被公安人員押來火化,不留骨灰,曾使火葬場的工人們也都為之歎息。
「陶勇的骨灰在這裡。我知道。」蔡其家終於說出了這句話。消息飛快地傳到東海艦隊、傳到陶勇的兒女們耳朵裡。東海艦隊派人陪著陶勇子女來到龍華火葬場。
蔡師傅講述了那天公安人員押送陶勇遺體前來火化經過,與艦隊所瞭解的情況,完全吻合。
蔡師傅帶領陶勇子女來到那座假山,找到那三棵冬青樹。輕輕挖,細細挖,那一堆白骨終於重見天日。在遺骨中,找到了銹跡斑斑的焚屍牌,上面「陶勇」兩字仍依稀可辨。
緊緊地,久久地,陶勇子女握住蔡其家的手,滾燙的淚水滴到了他的手上。他們敬佩自己的父親,也敬佩這位普通的工人。是的,是的,大海以它的波瀾壯闊而贏得人們的尊敬,小溪也以它的透明純潔而受到人們的喜愛。人物固然有大小之分,職務有高低之別,而人的品格卻與這一切無關。大樹與小草,那清新的綠,是同樣令人生愛。中國的天空,在1975年春天,剛剛從雲眼裡透過一縷金陽。轉瞬之間,又烏雲如潑墨,「四人幫」的發難,使鄧小平不得不在「反擊右傾翻案風」之中下台,為陶勇開追悼會也就告吹。
1977年夏日,中共中央軍委決定,為陶勇將軍英魂昭雪,派出專機,從上海把蔡師傅保存的陶勇骨灰,運往北京。
中共中央十屆三中全會正在北京舉行。許世友一得知陶勇追悼會即將召開的消息,在會上說開來了。李先念說:「我出席陶勇追悼會去,陶勇將軍是我軍一員戰將!」陳錫聯、粟裕、蘇振華等老戰友也都說去。
陶勇追悼大會在北京隆重舉行。根據周恩來總理生前的囑咐,陶勇骨灰盒被安放在八寶山革命公墓骨灰堂第一室。
歷史畢竟是最公正的裁判:機關算盡的林彪,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的可悲下場;陶勇十年沉冤,終於徹底昭雪。
歷史也有令人遺憾之處。時過境遷,謀害陶勇的黑幕,一直未能水落石出。雖然來自中央的調查小組曾查獲不少重要線索,但是破壞了的現場和當時的混亂,給重新偵查帶來了許多困難。
我久久地觀察著陶勇生命的終點——那口澆花小井。這口井,竟已被人挖寬、挖深,砌上井台,還加了個鐵蓋,面目全非!
照現在這個模樣,是會淹死人的。可是,那兒的老同志都說,原先的井又小又淺,如果不把人事先打昏或者強按在井裡,淹不死人的。現場,竟被嚴重破壞到這樣程度。
粟裕大將在最後的日子裡,還再三提到戰友陶勇。「我這一生有一大憾事,就是沒有能在有生之年,把陶勇被害一案查出來。」
時光無法倒流,歷史一去不返。但是,陶勇英名已永駐青史;他的生,給歷史增輝添彩;他的死,給後人留下了沉思。
本文摘自《名流側影》,葉永烈著,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