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武則天又提起立嗣的事情，狄仁傑極力陳述利害，力主重立廬陵王。武則天故意不肯，於是狄仁傑叩頭流血，淚流滿面，武則天歎了口氣，向屏後一招手，李顯從後面走了出來，武則天表情複雜地對狄仁傑說：「還你的廬陵王！」

　　論起宗法制，中國歷史上歷代的統治者，哪有女性？何況圍繞著這一個繼承製度，從秦漢開始就建立了完善的配套制度，如果想真的破「四舊」，那就得完全廢除封建宗法制度，重新建立一整套女皇皇位繼承、宗廟祭祀等制度予以保證，可是連女皇自己，不都是怕死了侄子不給立廟，讓自己成為孤魂野鬼而無從「血食」嗎？宗法傳統早已根深蒂固，就像項羽力氣巨大卻無法提起自己一樣，武則天唯一沒法消滅的，是自己。就算她發了瘋開天闢地建立一套女皇體系，但是短短十幾年，怎麼來得及深入人心？

　　一個女人力挽狂瀾，所有重量本繫於一身，稍微鬆勁哪怕不小心趔趄一下，一切故舊勢力就會反撲，上天是給了她驚人的機遇，但是並沒有給她足夠的時間，武周強權，正隨著這個女人的衰老，點點滴滴，粉身碎骨。

　　八月，武承嗣因為知道女皇的心意，鬱鬱而亡；九月，李旦讓位給哥哥，20年輪迴一圈，李顯又當上了太子，歲月沉浮，人生無常，莫過於此！

　　公元700年，武則天病倒了。這場病纏綿悱惻地糾纏著她，無比切身的疼痛警醒著她，人豈能回天呢？眼看著即將下世，一切太多的捨不得和來不及，跌跌撞撞裡，刨碎了她的心懷，而日漸衰弱的軀體告訴她，生命維度之上，什麼家國天下，什麼親情宗族，什麼千秋萬古，都太遠，太遠。

　　她豁然領悟，於是，徹底放棄了那左右徘徊的掙扎，放棄了那對於身後事的疑慮，同時，也放棄平衡武李兩家的努力，專心對準了自己—這麼多年來，哪怕從14歲進宮開始，她好像從來沒有活過自己？如今77歲了，命運真是場荒誕無稽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