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兩大集團內訌:高歡憑借3萬軍隊擊潰爾朱家族
從魏孝明帝正光四年(523年)懷荒鎮民殺鎮將於景起義開始(見上篇),到孝武帝太昌元年(532年)止,十年之間,戰亂幾乎遍於北方各地,其間建號稱王稱帝者,可稽的在十人以上。他們造成的結局是高歡掌握了魏朝實權。如果進一步查考高歡實力的來源,又可以找到一條簡單明瞭的線索:頭一個建號的破六韓拔陵失敗後,其部眾被安置到冀、定、瀛三州「就食」,以後即為葛榮所有。葛榮敗後,爾朱兆使高歡統其舊部,高歡因而崛起。所以講高歡發跡的歷史,不可不從六鎮起義講起。
六鎮造反算不算起義?筆者認為應該算,因為這是一大群受統治者歧視的人奮起反抗的行動。
所謂六鎮,指太武帝為了防禦柔然侵擾而在平城以北、陰山以南設置的六座軍鎮。最西的是沃野鎮(今內蒙古五原東北),往東依次是懷朔鎮(今固陽西南)、武川鎮(今武川西)、撫冥鎮(今四子王旗東南)、柔玄鎮(今興和台基廟東北),最東的是懷荒鎮(今河北張北)。
設鎮之初,朝廷選拔親貴做鎮將,用強宗高門的子弟做兵員。兵將很受尊敬,陞遷也不受限制,是大家心目中的好差使。孝文帝南遷洛陽後,情況很快變了。在雍容華貴而且文雅的洛陽上層人士眼中,邊防將士只是些愚魯粗人,只有「底滯凡才」才會派去當鎮將。鎮將驅使兵士服工役,替自己積累財富。從前的強宗高門子弟變成了「府戶」,「役同廝養」。反之,他們在中原的同族卻很容易做到上品清要的官員。魏蘭根(參見上篇,此人後在孝武帝時官至侍中,傳見《北齊書》)說得好:他們對比一下,「理當憤怨!」叫起義也好,叫反叛也好,總之是因受歧視、受虐待而爆發出來的反抗。
魏蘭根提出「改鎮立州,分置郡縣,凡是府戶,悉免為民」的方案,李崇奏報上去,朝廷竟不加考慮。等到戰火已成燎原之勢的時候,孝明帝才想到這個方案,趕緊下詔付諸實施,但是已經無從實施,而且即使實施也不會起什麼作用了。
正光六年,繼懷荒鎮民造反以後,沃野鎮匈奴族人破落韓拔陵聚眾起兵,殺鎮將,年號真王,各鎮華、夷百姓紛紛響應。五年,他的部將攻克懷朔、武川兩鎮。同年又有敦勒族人胡琛在高平鎮(今寧夏固原)起兵稱王;秦州(今甘肅天水)羌族兵士莫折大提起兵稱王,他死後,兒子莫折天生進而稱帝;營州(今遼寧朝陽)民就德興稱王;其餘倏起倏滅的還有多股。孝昌元年(525年),又有柔玄鎮民杜洛周在上谷(今北京市延慶)起兵,年號也叫真王;汾州山胡劉蠡升稱天子;北荊、西荊、西郢(在今豫西南的三個州)群蠻反魏,首領不稱王就稱侯。
北魏政府應付這個局面,顯得手忙腳亂,幾乎沒有什麼成效。正光五年(524年),臨淮王元彧、安北將軍李叔仁先後被破六韓拔陵打敗。孝明帝因李崇提出過改鎮為州的主張,認為他有先見之明,不顧他年已七十難堪軍旅重任的實際,派他出征,結果自然不會有任何進展。孝昌元年(525年),蕭寶寅(南朝齊明帝子,梁代齊時北逃)率崔延伯軍曾在馬嵬(今陝西興平西)大破莫折念生。但是蕭寶寅攻克了一個縣城,竟把居民抓來當奴碑,部下也都大肆擄掠。這是逼百姓造反,如何能夠平亂。他們得勝後移兵安定,與胡琛的部將萬俟丑奴交戰,已經勝了,只因急於擄掠,缺乏戒備,被丑奴一個反撲,打得大敗,崔延伯陣亡。崔延伯魏勇過人,蕭寶寅讚他:「關、張不如也!」他的陣亡,朝野都為之憂慮。魏在這年僅有的一次「大戰功」,即是靠柔然阿那環打敗了破六韓拔陵。然而,把降眾安置到河北幾個州後,所謂「降戶」又引起了無窮後患。六鎮造反本來都在關隴地區,把降眾遷往河北,起的作用是在河北播下了戰火的種子。
孝昌二年(526年),「降戶」鮮於修禮率流民在定州左人城(今河北唐縣西北)起兵,年號魯興。部將元洪業想要降魏,殺死修禮。葛榮又殺元洪業,掃'敗魏軍,自稱天子,建國號齊,改元廣安。他的部眾日益增多,最盛時號稱有百萬之眾,後來東西二魏的許多人都參加過這支軍隊。同年,胡琛戰死,萬俟丑奴做了首領。孝昌三年,蕭寶寅因消滅不了起義軍,無法向朝廷交賬,索性在長安自稱齊帝。天下更亂了!
筆者講到這裡,該讓高歡上場了。這個人,筆者在上篇已經提到過,但是沒有介紹他的來歷。這裡應該作一點補充。高歡,史籍記載,說他是勃海蓨縣(今河北景縣西)人,祖上移居懷朔,風俗習慣都變得同鮮卑人一模一樣。有些學者認為高歡其實是鮮卑人,詐稱勃海蓨縣人。筆者贊同這看法。他字賀六渾,就是一個鮮卑式的名字。他家裡很窮,年輕時在城上服役做工,婁家的小姐看中了他,使婢女向他致意,送私房錢給他,叫他向她父母求婚。這個小姐,就是後來北齊的神武明皇后(北齊稱高歡高祖神武皇帝)。他自討了這個老婆,才養得起馬,在本鎮做了隊主,又轉為函使。這些都是起碼的小差使。上篇提到他送文件到洛陽,目睹張彝父子被毆辱的事件。除此以外,他在洛陽還吃過四十下板子。令史麻祥給他吃肉,他坐下來就吃。這一來惹火了麻祥,以為他投規矩,拉下去就打。令史是不人流品的吏,函使更小,在他面前只能立,沒有坐的資格。高歡地位的低微,由此可知。他回去後,散財結客。史書上說他是從張彝事件看到天下將亂之故,但是筆者以為那四十板的刺激也可能有些作用。
孝昌元年(525年),高歡和他的一夥尉景、段榮、孫騰、侯景等投到杜洛周麾下。過了一陣,看他沒有什麼希望,想奪權又不成,只得逃走。他逃時拖家帶眷,婁氏騎在牛上,抱了一兒一女,後有追兵,跑不快又抱不牢孩子。兒子高澄幾次落牛,高歡己經想把他射殺,以免落入敵手,弓都拉開了,幸得段榮把他救起,才得一同脫身。
高歡離了杜洛周,投奔過葛榮,又逃走去投爾朱榮。高歡舊時結識的劉貴早已在爾朱榮麾下,竭力向他推薦高歡。但是這時的高歡,已兩經流亡,形容憔悴,爾朱榮看不出他有何出眾之處,沒有立即重用。有一次,高歡跟著爾朱榮走到馬廄旁,廄中有匹劣馬,沒有人能制服它。爾朱榮想看高歡有什麼能為,叫他去修這匹馬的馬鬃。高歡本是馴馬的能手,他順利地完成後,對爾朱榮說:「駕馭惡人同養馬是一樣的道理。」爾朱榮聽他出語不凡,才同他談論時事。秀容在今晉北朔州一帶(一作忻州一帶),爾朱氏的領地周圍三百里,地形複雜。爾朱氏是契胡酋長,部眾精於騎術。爾朱榮養了十二個山谷的馬,每谷馬的毛色完全一律。高歡就借此為題,問「養了這麼多馬,做何用途?」爾朱榮並不正面回答,反而要求高歡談自己的意見。於是高歡提出討徐、鄭以清君側的意見(參見上篇)。爾朱榮聽了,大有深得我心之感,兩人談得投機,從日中直到半夜才歇。從此高歡經常參與軍謀,成為爾朱榮的得力助手。
河陰事件前後正是葛榮勢力最強的時候。孝昌三年,葛榮打破信都,圍攻鄴城:孝莊帝建義元年八月,葛榮第二次圍攻鄴城。九月,爾朱榮率侯景等七千騎兵,每人都備副馬,東進救鄴。葛榮仗著數量上的絕對優勢,以為必勝無疑,對部下說:「多帶長繩,抓到就縛。」他在鄴城以北,列成長達幾十里的陣形,想一舉把敵軍包圍殲滅。爾朱榮把部隊分成若干處,每處三員將、幾百名騎兵,潛伏在山谷中間,到處揚塵鼓噪,造成聲勢,使敵人弄不清楚有多少人馬。他下令:每人帶一根棒,見敵就打,不准下馬斬級,以免浪費時間。秀容胡騎奮勇衝擊,爾朱榮親自帶隊衝鋒,繞到敵後,前後合擊,大破敵軍,並在陣上生擒葛榮,餘眾全部投降。他命令降眾,願往何處,便往何處。降兵大喜,幾十萬人一日之內便分散完畢。押領的官在一百里外的各條路上等候,把降眾分別集中起來,進行安置,原來的首領都量才錄用,使降官管理降眾,進行得非常順利。北魏為這次勝利,把年號建義改為永安。葛榮被押到洛陽,魏孝莊帝開宮門引見後,把他斬首。
爾朱榮儼然是北魏的大功臣了。永安二年(529年),他還幫過孝莊帝一個大忙:這年五月,梁將陳慶之送上年投梁的魏北海王元顥進洛陽,孝莊帝倉皇出走(詳見第四十六篇)。閏六月,爾朱榮反攻洛陽,陳慶之撤走,元顥逃亡被殺。爾朱榮儼然是再造社稷的大功臣。殘存的反魏各軍也陸續為爾朱氏的部隊消滅,到永安三年(530年)萬俟丑奴與蕭寶寅在平涼被爾朱天光擒獲。至此,自從正光四年以來的各種反魏武裝,可以說是完全覆沒了。然而孝莊帝並不以全勝為可喜,甚至覺得自己根本不像是個皇帝。
九月,爾朱榮到洛陽朝見孝莊帝,被孝莊帝和幾個親信亂刀斫死。消息傳出,洛陽城裡歡聲動地。然而這實在是輕舉妄動。十月,爾朱兆、爾朱世隆在晉陽立太原太守長廣王元曄為皇帝,改元建明,爾朱兆做了大將軍。十一月,向洛陽進兵。其時高歡在晉州(今山西臨汾)做刺史。爾朱兆要他同去,他推說「山蜀(汾晉山區中保聚山寨的蜀人)尚未平定」,不肯同去。他對爾朱氏的所作所為,此時至少已經不很贊同。但是《北齊書·神武本紀》說的「兆舉兵犯上,此大賊也」,恐伯是史官粉飾之詞,即使有之,也是出於反爾朱氏的需要而已。十二月,爾朱兆兵到洛陽,抓住孝莊帝,把他帶回晉陽繳死。這個倒霉皇帝只活了二十四歲。
爾朱兆到洛陽捉皇帝,並不費力,但是當河西(北河以西,即黃河河套西北角以西,指今內蒙古磴口一帶的黃河兩岸)「賊帥」紇豆陵步蕃應孝莊帝之命來襲秀容時,卻抵敵不過,不得不向高歡求救。幕僚都勸高歡不踩,高歡卻認為此時爾朱兆正在著急,不會有別的念頭,即引兵往救,與爾朱兆協同作戰,殺死步蕃。爾朱兆很感激,與高歡起誓,結為兄弟。把葛榮舊部交給高歡統率,就是這個戰役以後的事情。
上文說過,爾朱榮讓葛榮部眾願往何處,便往何處。其中流入并州、肆州(并州治今山西太原西南,肆州治今山西忻州,二州指今山西省中部)的有二十多萬人。他們和契胡雜處,常受胡人欺凌虐待。兩三年間,發生過二十六次大小不等的反抗行動,殺掉了一半,仍舊不能解決問題。爾朱兆向高歡請教。高歡說不能靠殺,應該挑選心腹將領作統領,有人犯法,惟首腦是問,這樣就容易管。爾朱兆讚道:「好主意,誰能擔當?」賀拔允在座,就推薦高歡。高歡心中暗喜,怕爾朱兆生疑,便佯裝發火,朝他嘴上一拳,打斷了他的一顆牙齒,罵道:「天下事都由大王作主,阿鞠泥(賀拔允的別名)膽敢胡說,該殺!」爾朱兆當他真心,當場決定交給他統率。高歡見他有些醉意,怕他清醒後反悔,立即出去宣佈:「受委統州鎮兵,一律到汾水東岸集中聽令。」葛榮舊部本是六鎮之人,後來孝明帝改鎮為州,所以有州鎮兵這個名稱。
不久,高歡又使劉貴向爾朱兆提出「就食山東」的要求。理由是:並、肆二州連年受災,降戶在田里挖田鼠吃,人人面黃肌瘦,希望到山東糧食豐富的地方去,等溫飽以後再回來聽候安排。
爾朱兆很爽快地同意了。長史慕容紹宗勸他不要答應,說:「現在天下很亂,高公雄才蓋世,再使他握重兵在外,譬如把雲雨借給蛟龍,一旦存了異心,將無法制服。」爾朱兆是個蠢漢,竟說:「我們起過誓結為弟兄,有何可慮?」慕容紹宗早己看穿高歡要脫離爾朱氏掌握的野心,冷冷地道:「親兄弟有時還不好相信,何況是結義弟兄!」當時爾朱兆左右親信都已經拿到高歡的錢財,大家說紹宗和高歡有仇,故意說他的壞話。爾朱兆聽了大怒,把慕容紹宗關起來,並且催高歡早日出發。
高歡走了沒有多少路,遇見爾朱家洛陽來人,有三百匹馬,便都搶了。爾朱兆得報,馬上放慕容紹宗出來,問他該怎麼辦。紹宗說:'他走得還不遠,仍在大王掌握之中。」爾朱兆便親自去追,在襄垣(今山西襄垣北)追上了,只是隔了一條漳水,又逢水漲,沖壞了橋,渡河比較困難。高歡隔河拜道:「借馬非為別故,只是怕到了山東,打起仗來馬不夠用。大王聽信人家的話,親自來追,某不辭渡水而死,只怕部下頓時要反。」爾朱兆聽了一番花言巧語,倒覺得自己不好意思,向他打招呼,聲明沒有加害之意。他為了表示誠意,輕裝騎馬過河,同高歡一起坐在營帳之前,把佩刀塞到高歡手裡,叫他斫自己的腦袋。高歡馬上號陶大哭,道:「自從天柱逝世之後,除了大王,賀六渾還有誰可以依靠!只希望大王千萬歲,把事業越做越大。現在受人離間,大王又說這等話,賀六渾如何受得了!」不知高歡這些眼淚從何而來,裝得真像極感動的樣子。爾朱兆頭腦簡單,給他一糊弄,當真大受感動,把刀投到地上。又斬了一匹白馬,和高歡起誓,當夜就在高歡營帳裡睡了。尉景想乘此機會,把爾朱兆抓起來殺掉。高歡不許,說:「現在殺了他,爾朱氏黨羽還多,一定要集結起來對付我們。我軍兵饑馬瘦,難以抵敵。如有英雄乘之而起,麻煩更大。爾朱兆雖勇,粗魯無謀,並不可怕,讓他回去好了。」第二天,爾朱兆告辭,邀高歡到他營裡一聚。高歡想上馬同去,孫騰在後面拉拉他的衣服,高歡會意,就謝絕不去。爾朱兆想必覺察到這個微妙的變化。他到了對岸,立刻改變態度,朝對岸大肆謾罵了一通,然後回晉陽去了。
高歡實際上已經和爾朱氏決裂了。他清除了隊伍中親爾朱氏的人員。他需要改善他本人和隊伍的形象以提高聲譽。他在壺關附近的大王山停留了兩個月,讓隊伍休息,然後東出滏口(太行山徑,在今河北邯鄲西南)。他申明紀律,嚴加約束,對民間秋毫無犯。走近了麥地,他便下馬,親自牽著馬通過。遠近的百姓都傳說他的軍隊紀律好。
魏普泰元年(531年)二月,高歡到達信都(今河北冀州,當時是冀州州治)附近,高乾已經帶了十多個隨從在那裡等候了。高乾字乾邕,也是勃海蓨縣人,曾在元叉手下供職,頗受信任。爾朱榮得志時,他見天下大亂,率流民造反,曾受葛榮官爵。葛榮敗後,孝莊帝倒要用他,因爾朱榮反對,他就回到鄉里,與兄弟高昂糾集驍勇,這時己很有點勢力。昂字敖曹,膽子大,氣力也大,常說男兒當橫行天下,自取富貴,不能端坐讀書做老博士。爾朱兆人洛陽後,高氏兄弟佔了信都,推封隆之權行州事(暫時代理刺史職務)。封隆之字祖裔,與高乾同鄉,他的父親司空封回死於河陰事件。他對爾朱氏是既有國恨,又有家仇。他們聽說高歡兵近,估計不是為爾朱氏效力而來,決定由高乾迎上去探他的意向。高歡、高乾兩人談得非常投機,高歡就進冀州,在此駐軍。
這裡提到的年號普泰,是節閔帝(前廢帝)的年號。鎮守洛陽的爾朱世隆就在這個月廢掉長廣王,改立廣陵王元恭(孝文帝侄),改元普泰。這位君主從元叉擅權以來,詐稱失音,住在廟裡,不和人往來。這次登位,表示謙謹,下詔不稱「皇帝」,只稱「帝」。他八年不開口,安然無事,這次一受擁戴,就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真是何苦!
高歡準備起兵討伐爾朱氏了。他使出絕妙的動員兵士的手段。他先假造一份文件,說爾朱兆要把六鎮人分配給契胡做部曲,部眾知道了都很著急。接著他又假造并州發來的兵符,征發一萬兵士去攻打步六稽。他一本正經地執行命令,編好隊伍,出發的日子也定了,然後,孫騰、尉景出面要求,讓大伙遲五天再走。五天滿期後,再一次請准延期五天。非走不可了,集中完畢,準備開拔了,高歡出城送行,流著眼淚和眾人告別,大家都哭了,一片哭聲驚天動地。在這節骨眼當兒,高歡挑撥大眾的情緒,他說:「俺和大伙都是失鄉客,等於是一家人,想不到上面要征發你們去打仗。聽命令到西面去是死路一條,誤了軍期也得死,分配給'國人'(指契胡)也沒有生路,如何是好呢?」大伙的情緒空前激動起來,喊道:「只有反了!」高歡要的就是這一句,接著便道:「反是只得反了,必須推一個人做主。」回答當然是都願意擁他為主。高歡還不罷休,他需要部眾死心塌地服從他,告誡大家道:「人家都說你們六鎮人強橫。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你們沒有看見葛榮嗎?儘管有百萬之眾,沒有法度,終於敗了。如今以我為主,必須和從前不同,不得欺負漢人,不得違背軍令,該死該活,都得聽我的。如果大家做不到的話,我就不幹,否則將來要為天下人取笑。」這時眾人熱情正高,都叩頭聽命。於是高歡殺了牛,請將士飽餐一頓。六月,在信都起兵討伐爾朱氏。
十月,高歡用孫騰的建議,立勃海太守元朗做皇帝,改元中興,是為後廢帝。這個皇帝一點用處也沒有,但是從當時人的眼光來看,沒有一個皇帝便名不正、言不順,所以非有一個不可。
爾朱氏的實力遠在高歡之上,但是有兩個致命的弱點。一是不團結。爾朱世隆任尚書令,控制洛陽朝廷;爾朱兆據有晉陽和秀容老家,儼然獨霸一方;爾朱天光做雍州刺史,據有關隴;爾朱仲遠鎮大梁,有徐兗二州地盤。他們若能團結一致,高歡絕不是他們的對手,但是他們就是做不到。二是殘暴。這點不消多說,從爾朱兆以來,一向如此。
高歡反後,爾朱仲遠和爾朱兆都出了兵,仲遠屯兵陽平(今山東莘縣),爾朱兆出井隆,屯兵廣阿(今河北隆堯東)。高歡散佈流言,說「世隆、仲遠兄弟要謀害爾朱兆」,又說「爾朱兆和高歡同謀,要殺仲遠等」,弄得他們互相猜疑,爾朱仲遠等便不戰而退。高歡進軍廣阿,一舉擊敗爾朱兆軍,接著移兵攻鄴,於次年(532年)正月,攻克鄴城。
爾朱家總算在大敵而前勉強聯合起來,閏三月,天光從長安,兆從晉陽,度律從洛陽,仲遠從東郡,四路人馬到鄴城附近集合,號稱有二十萬之眾。高歡率軍迎敵,他的戰馬不滿二千,步兵不滿三萬,在韓陵(今河南安陽東北)列陣,把牛驢聯結起來堵塞歸路,將士除決死向前,別無出路。一戰下來,大獲全勝。這是一次決定性的勝利。
爾朱氏的失敗,根子還在內部。戰前,大將斛斯椿和賀拔勝就在議論:「天下皆怨毒爾朱,而吾等為之用,亡無日矣。」他們願敗不願勝。賀拔勝在陣前向高歡投降。兵敗以後,斛斯椿加速趕回洛陽,四月,殺爾朱世隆、爾朱彥伯,連生擒的爾朱度律、爾朱天光,都送交高歡。爾朱仲遠南逃降梁。賀拔岳率宇文泰等殺了留守長安的爾朱顯壽,投降高歡。
高歡進了洛陽,把節閔帝和自己立的後廢帝都廢了,另立平陽王元修為帝,改元太昌,是為孝武帝。這兩個廢帝和先被廢黜的長廣王(後改東海王)先後被殺。
高歡做了大丞相,實際上是魏朝真正的統治者。同年(太昌元年)七月,高歡進兵并州,爾朱兆放棄晉陽,退回秀容。高歡因晉陽地勢險固,在這裡建立大丞相府,從此開始,終東魏、北齊之世,晉陽一直是陪都。這年歲末,高歡使竇泰掩襲秀容。二年(533年)正月,襲破秀容,爾朱兆逃到荒山上自縊而死,爾朱氏徹底滅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