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朝局解讀:古代官員「提案」會提些啥?
從制度層面來說,現代「兩會」制度為我國首創,古代中國是沒有的。但是如果從議事形式來講,古代中國也有類似的形式。
那麼,古代的議事的會怎麼開?官員們又是如何表達民意的、上交「提案」的呢?
在「集議」上,議案很難「一致通過」
古代中國雖是皇帝一個人說了算,但「一個人拍腦袋」難免有局限性,才有了「朝參」和「集議」這兩個會。
「朝參」由皇帝親自主持,是小範圍的。原本是百官進入皇帝的辦公大廳(朝廷)參拜皇帝的一種形式,古裝戲中常出現的君臣在朝廷上問答的場景,其實就是「朝會」。一般在進行重要的人事任免和重大的工作安排、典章頒布時,皇帝都會開「朝會」。
「集議」則由大臣主持,皇帝一般不參加。集議實際上是應皇帝的要求或同意才開的,其規模可大可小,參會者的範圍比朝參複雜。集議通過的議案都是要認真執行的,與今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功能有點接近。
在「集議」上,議案也很難「一致通過」,有時還會出現「經年不決」的現象。西漢末年的王莽新朝,有一次集議的議題之一是討論並頒布官員的工資制度,結果集議了好幾年,也未能拿出各方都能接受的意見。由於政策遲遲不能出台,導致上自公侯、下至小吏都拿不到工資,即所謂「皆不得俸祿」,實在罕見。
如果漢朝也有記者,肯定會這麼描述公元前81年在漢朝長安舉行的一場意義重大的會議——史稱「鹽鐵之議」。但事實上,這次「鹽鐵會議」,是一場觀點尖銳對立的大辯論,辯論的焦點是:鹽鐵要不要取消專賣?這也是一次非常著名的集議。
會議時間在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二月。會上,60餘名由相當於今省市一把手的郡國國主推舉出來的地方和基層代表,與以御史大夫桑弘羊為首的駐京高級幹部代表,進行面對面的激烈辯論。另有魯國萬生、九江祝生等六十多位來自全國各地的「賢良」、「文學」,即知識分子身份的所謂「民意代表」應邀出席。
會議由時任丞相的田千秋主持。地方和基層代表們對鹽鐵官營、平准均輸、酒類專賣、貨幣發行等多項政策提出了尖銳批評,強烈要求廢除之。桑弘羊深得漢武帝的信任,曾統管中央財政近40年,是這些政策的實際制定者,對「賢能」和「文人」的否定意見不以為然。
會議最後經過表決,通過了廢除全國酒類專賣和關內鐵官制度,打破國有公營的壟斷。這次辯論表現出了不同治國理念的大碰撞,30年後學者桓寬根據這次「全代會」的會議記錄,整理出了著名的歷史文獻《鹽鐵論》。遺憾的是,桓寬依照個人的政治意圖,將整個集議過程簡化為針鋒相對的兩派對壘,其他各色人物的發言、插話及會議程序等細節,全被略去了。
代表們除了「大臣」、「公務員」,還有「基層代表」和專家學者
古代的「議事代表」都是些什麼人?從史料上來看,主要有四類:一是相當於今天省部級高官的「二千石」以上的駐京大臣,實為官僚和利益集團的代表;二是「地方代表」,以分封在外、待遇達到一定級別的列侯為主; 三是「專業代表」,主要是列大夫、博士、議郎這些專職諫官,這類代表參政議政能力強,因為都是領俸祿的,實為「公務員」群體代表。
另外,在需要時還會有「基層代表」。這類代表以飽讀詩書、喝過墨水的「賢良」、「文學」人士為主,表面看是來自地方和基層,但由於是相當於今省市一把手的郡國國主和地方富豪推舉出來的,實為學術界和富人的代表。雖然這些代表並沒有代表性,但其素質要求並不低,必須敢說話,善表達,有較強的參政議政能力和水平,和稀泥、當會油子、只會摁表決器和鼓掌可不行。
有些集議還安排先舉行專家論證會的程序,如漢宣帝神爵元年(公元前61年),朝廷欲就改變對羌人的政策開會集議,先通知長期主持對羌戰事的趙充國,「令與校尉以下吏士知羌事者博議」,再將「博議」結果送交中央作為集議時的參考。
東漢元和三年(公元86年),在太學任教職的曹褒受章帝委託,重新編了一部《漢禮》,主管典禮的太常(禮儀局長,位居九卿)巢堪說:「宜廣集諸儒,共議得失」(《後漢書·曹褒傳》)。「禮」是儒家的專業,邀請諸儒參加制禮議論,自然正是時人所熟悉的專家論證的程序。
集議的開會氣氛比儀制森嚴的朝會活躍得多,人人可以暢所欲言,即使無所倡議,最終也必須行使表決權,然後由會議主席向皇帝如實匯報。元帝時,貢禹上書,請罷郡國宗廟,參加集議的70個人都贊成這個提案,皇帝便畫可頒詔。成帝時,集議郊祀禮儀,車騎將軍許嘉等8人是一種意見,右將軍王商、博士師丹、議郎翟方進等50人又是一種意見,皇帝遂按多數派的提案頒詔。
還有一次,也是元帝下詔集議廟禮,分為丞相韋玄成等44人、車騎將軍許嘉等29人、諫大夫尹更始等18人共三派意見,另有廷尉獨持一議。四個提案呈奏後,皇帝猶豫不決,「依違者一年半」。由此看來,少數服從多數好像是通例。
董仲舒的「提案」在古代影響最大
除了「朝參」和「集議」這樣的形式外,還有一種「諫議」制度。所謂「諫」本義就是規勸君主,諫議自然就是給皇帝行為和決策提意見,專挑毛病和不足。諫議既有會議形式,也可個人約談,有時還會與集議混在一起,但與集議明顯的不同是,諫議多有「提案」。
據《漢書·百官公卿表》記載,諫議制度其實早在先秦時便出現了。秦中央設置了中大夫、太中大夫、諫議大夫、中常侍、給事中等權力大小不等的專職諫官,起初並無固定編製,多時達數十人。
西漢中早期皇帝都重視諫議制度的建設,漢武帝劉徹對諫官十分重視,出現了不少出色的諫官。當時,最著名的一位是「新儒學」的代表人物董仲舒,他上交給漢武帝的提案《舉賢良對策三》,可以說是古代中國影響最大的「提案」,「提案」的中心觀點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一觀點得到了漢武帝的肯定,提案被採納,儒家地位驟升。
除了董仲舒,還有很多官員提出了許多五花八門的「提案」。明代宗景泰年間,南京守備陳豫等人上奏:永樂年間有過先例,一家被盜,四鄰十家有責任幫助擒盜。若擒獲盜賊,賞銀五十兩,鈔二千貫,文綺「四表裡」,並可分得盜賊的財產。如坐視,被盜人家的損失就要由四鄰十家共同賠償。不但如此,還要將這十家的人戴枷示眾,直到盜賊被逮才能釋放。陳豫等人要求正式實施這種連坐法。這份「提案」被朝廷壓下。此「提案」被否定的原因:措施極端,強調嚴刑峻法過頭。
明成祖與群臣討論政事,一談就是老半天,有的官員便進言:皇上啊,您講話這麼多,可不利於身體調養啊。作為君王,貴在「簡默」(講話簡約,有時不發一言)。明成祖不領該官員的情,說道:天下這麼大,百姓的苦樂,措施的利弊,必須廣詢博訪才能有透徹瞭解。並非我喜歡多講話,而是不得不如此。不敞開講,官員們怎能言無不盡?此「提案」被否定原因:有阿諛之嫌。
明永樂十五年(公元1417年),壽星現,群臣請賀,明成祖說:往年壽星出現,你們以為是祥瑞,紛紛致賀。然而四方旱澇、蝗災、流行病比比皆是,卻很少有人向我報告。他對群臣的提議不予採納。這個「提案」被否定的原因:只關心天上的事,不關心地上的事。
愛提案的白居易為何被評為「最窩囊」
古代中國的「議事代表」也不容易。
魏征本是太子黨集團中的成員,為太子李建成洗馬官。唐太宗並未因此冷落他,奪得皇位後,提拔他為「諫議大夫」,後繼任「侍中」。魏征生前給唐太宗拿出了不少「提案」。如「明德慎罰」提案,主張加強社會道德建設,提高公民素質,慎用刑罰,因為法律並不能解決一切社會問題。魏征所交「提案」中,最著名的當屬「民如水」理論,他稱「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規勸唐太宗要吸取隋朝亡國的教訓,善待老百姓。
即便皇帝很開明,也很難不被暗箭中傷。如西漢時的賈誼、晁錯遇到的都是明君,他們二人均當過「博士」諫官,「提案」也都很出名。前者有給漢文帝劉恆的「三農」提案《論積貯疏》,後者有給漢景帝劉啟的「擴大內需」的經濟提案《論貴粟疏》。可以說,西漢盛世「文景之治」就是在賈誼、晁錯這些「代表們」的暢所欲言中出現的。但是,他們的結局都不好,賈誼因建言有功,被漢文帝破格提為太中大夫一年後,便因遭群臣忌恨,被貶為長沙王的太傅。晁錯貴為漢景帝的「智囊」,因上交《削藩策》「提案」,在「七國之亂」中由漢景帝親自下詔,斬殺於西安街頭。
古代諫官中,當得最窩囊的大概是中唐時的著名詩人白居易。白居易於元和三年(公元808年)被唐憲宗李純破格提拔為諫官左拾遺,當上了從八品的「副科級幹部」。白居易當時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大事小事都「建言」,李純要提拔寵臣吐突承璀,他堅決反對,結果被李純斥罵為「小臣不遜」,貶為江州司馬,逐出京城。此後白居易再也沒有為民請願、仗義執言、上交提案的機會,只能寫寫《長恨歌》,在「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中作自我安慰。
中央有百官大會、部院會議,地方上各級機關也有會議。日常的屬員向上司請示定奪叫「衙參」,需要討論的叫「衙會」。州縣衙會的內容,有時也可以包含互相批評的內容。如韓愈《韓府君墓誌銘》記,崔圓開府地方時,當地布衣某,常跑到他家裡去,這是違反制度的,引起司錄參軍韓紳卿的不滿。韓紳卿就趁召開全府大會時,走上前去大聲說:讓我來舉出您的過失……《縣佐部名臣列傳》中,收錄有好幾則州縣敢於同正官激辯抗衡,弄得對方無法下台的故事。遇到這種僚屬,正官想一手遮天就不那麼容易了。